第 11 章

沒有安諾寒的日子,一天依舊是二十四小時,海水依舊潮起潮落,絲毫沒有改變,沫沫也照舊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所有人都以為她很堅強,她自己也這麽以為。

直到有一天,她暈倒在音樂教室的鋼琴上,《命運》轟的一聲中止。

之後,她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劇咳不止,吃什麽吐什麽……

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想念一個人的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每一下呼吸都在想。

她抱著影集,一遍遍地看。

指尖輕撫過他每一個溫柔的笑……

她對著照片傻傻地說:“過你想過的生活,愛你想愛的人吧,我會學著獨立,不再依賴你……”

靜夜,震動的手機將迷糊中的沫沫吵醒,她連看電話號碼的力氣都沒有,按了一下接聽鍵,聲音嘶啞:“Hello!”

“有沒有想我?”安諾寒的聲音刺痛她的耳膜。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她猛然坐起。“小安哥哥?”

“你聲音怎麽啞了?”

“沒有……”她清了清喉嚨,發現聲音喉嚨還是啞的,隻好說:“可能昨天和朋友唱歌唱多了,有點啞,沒事的。”

“哦……少吃點冰激淩,多喝熱水。”

“嗯。”

電話裏再沒有他的聲音,但微弱的呼吸聲表示出他還在,而且雙唇離電話很近。

她把電話貼得更近些,以便聽得更清楚。

她已經好久沒有聽見過他的呼吸聲了。

“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終於開口。

沫沫無聲地搖頭。她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說話,安諾寒又說:“入學考試考完,我就回去看你。”

“什麽時候入學考試?”她立刻問。

“年底。”

“……”那就是說還要幾個月時間,她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

“沫沫……”他停頓了良久,才接著說:“你別想我。我不在你身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他的聲音比她記憶中的還要溫柔。

她用手捂住電話,極力地壓低自己的哭聲。

“你哭了?”

“沒……有。”她深呼吸兩下,試著讓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我還有事,改天再聊吧。”

她掛斷電話,爬在被子裏低聲抽泣。

既然選擇了要走,為什麽還要對她這麽好?

他到底知不知道,最折磨人的就是他這樣反反複複地變幻莫測。

電話又響了。她接起來,大吼:“我不用你管我!沒有你在,我過的別提多好,我吃的好睡得好……”

“我很想你!”

“……”她忘了後麵的話。

“看不見你,我吃不好,睡不好,別提過得多不好!”

“真的麽?”沫沫懷疑地問。

他笑了,聲音裏都是笑意:“真的,你嫁給我吧。”

她擦幹眼淚,心情豁然開朗。“什麽時候?”

“等你長大的時候。”

她知道他在哄她。她每次生氣不理他,他都會說這句話。因為她一聽見這句話明知是假的也高興得暈頭轉向,完全忘了為什麽生氣,傻傻地憧憬起他們結婚的情景。

“我帶你去希臘,好不好?”

“希臘?我聽說在那裏結婚能受到雅典娜的祝福,兩個人會一生相愛,永不分離。”

“雅典娜是智慧女神,不負責這個事。愛神是阿佛洛狄忒。”安諾寒更正說。

“我不管,我就喜歡雅典娜!”

“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他笑著問:“還生我的氣麽?”

“生什麽氣?”

“不氣就好,早點睡吧,明晚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小安哥哥,再見!”

“晚安!”

放下電話,她還沉浸在私奔去希臘的幻想裏。

夢裏,梧桐樹下,光影斑駁,他牽著她的手走過林蔭小路,走進古老的教堂。

他在雅典娜的浮雕之下起誓,會永遠愛她……

放下電話,他也在憧憬。

他牽著她的手,不再分離,不論他是否愛她,他都要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

那天之後,沫沫的病很快康複。

想念一個人的最高境界,不是春恨秋悲以淚洗麵,而是時時刻刻記得他的交代,好好照顧自己。每天下樓時,她記住了先係好鞋帶;每天洗澡時,她再不忘把毛巾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讓自己的每一天都很充實,確切的說,竭盡所能地揮霍著時間。

讀書,彈琴,唱歌,跳舞,打網球,每晚睡前她還讀讀中國曆史,因為電視上說讀中國曆史會讓人成長,變得成熟而理性。

沒讀過中國史不知道,原來人生充滿悲劇,她是活得最幸福的一代……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她的成績直線上升的同時,體重在直線下降。

十幾歲,本是小女孩長身體的時候。輕微的營養不良,超負荷的生活節奏,加上身高以驚人的速度增長,短短的半年時間,沫沫那張圓規才能畫出來的標準圓臉也長出了尖尖的下巴,腰由一尺九縮減成一尺七,連胖乎乎的小手都變成纖纖玉指。

升入本市最好的中學後,沒有人再嘲笑她嫁不出去,漸漸地,她學會和安諾寒以外的人相處,學會去關注身邊除了安諾寒以外的人,她交了很多新朋友。

有男生,有女生,有中國人,也有澳洲人。

……

一天,放學後,沫沫又去舞蹈室練習劈腿的動作。

聽著輕音樂,她扶著欄杆雙腿一前一後叉開,慢慢往下坐。

沫沫小時候斷斷續續練過舞蹈,身體柔韌性勉強可以,唯獨這個動作她反複練了很久都做不到。

“沫沫,小心點,別把腿拉傷了。”和她一起練舞蹈的學姐好心提醒她。這位學姐叫蘇越,出生在杭州,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不但人長得清秀,個性也特別好。

“沒事,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她繼續嚐試,痛得雙唇發白。

“練功的事急不來的,欲速則不達!”蘇越抬起腿,柔韌地身體彎成優美的弧線。“不過隻要堅持,一定能成功。”

“就像感情,要慢慢去習慣,慢慢去培養。不能心急,也不能放棄。”沫沫笑著說。

“你呀!一定又想你未婚夫了!”

她笑得更甜。“他馬上就要回來了,還有三十七天!”

“沒見過你這麽心急的,才十三歲,就急著把自己往出嫁。”

“十四歲!”她立刻更正。

“對!十四歲!”蘇越一直覺得這個急切渴望長大的小學妹特別可愛。

“學姐,你知道嗎,我昨天看見我老爸工作到很晚,好像很累,煮了杯咖啡給他送去。他居然感動得半天沒說出來話,還說我終於長大了。早知道給他送杯咖啡就是長大,我五歲的時候就可以做……”

沉浸在興奮中的沫沫突然發現蘇越的臉色不太好,忙閉上嘴。她仔細回憶一下,好像蘇越從來沒提過爸爸,該不是沒有爸爸吧?

練完舞蹈,沫沫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收拾好東西,和蘇越並肩走出門。

剛走到大門口,一輛奔馳房車從她們麵前開過去,車後座上一對男女親密的相擁著。沫沫覺得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依稀在哪見過。

她正回憶著在哪裏見過,蘇越慌慌張張攔了一輛計程車,往上衝。

“跟上前麵的車。”蘇越用英語說。

沫沫不知發生什麽事,又擔心她出事,也跟著坐上車。“學姐,你沒事吧?”

蘇越沒有回答,眼睛死死盯著前麵的車。

那輛房車一路開到“天堂&地獄”,計程車也一路跟來。

房車裏的男女相擁著走下車,男人看上挺老的,四五十多歲,女人卻很年輕靚麗。

蘇越衝出計程車,甩起背包砸向他懷中的美女。

“你怎麽亂打人啊?”美女尖叫著躲避。

“仗著漂亮,勾引別人的丈夫。你到底要不要臉!”

“越兒,你聽爸爸解釋,爸爸跟她隻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花錢養她,天天不回家……”

沫沫付了錢,拜托了計程車再等幾分鍾。

下車一看,場麵一片混亂,蘇越不依不饒地追著女人打。

男人攔也攔不住,擋也擋不住,急得追著兩個女人團團轉。

男人終於抱住了盛怒的蘇越,苦勸著她:“越兒,你別鬧了,爸爸帶你回家,你聽爸爸慢慢給你解釋。”

“我不走,我要撕爛她這張臉,反正她也不要了。”

最後,蘇越還是被她的爸爸抱上了車。

車開走了,美女站在原地,驕傲地理了理散亂的頭發。

浮華塵世,孰人能料。

沫沫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可那張讓人驚豔無比的臉的確是薇。

她真的很美,白衣素裙,是飄渺欲仙的聖潔,讓男人心動。

超短的緊身裙,是極致誘惑的嬌媚,讓男人貪戀。

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踩著高跟鞋走向“天堂&地獄”的大門,門外的守衛都在用貪戀的目光看著她。

在薇的麵前,沫沫覺得自己即便不再是那個又胖又醜的小女孩兒,也一樣平凡得讓人不屑一顧。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澳洲,嫁給了Jack。你為什麽在這裏?”沫沫忍了又忍,還是問出口。

薇站住,回頭看她。“我們認識嗎?”

“安諾寒知道你在這裏嗎?”

聽到安諾寒這個名字,薇的身體很明顯顫抖一下,美麗的大眼睛裏閃過讓人心酸的傷感。可是當薇漸漸認出麵前的沫沫,她的眼神瞬間奇寒無比。

“你什麽意思?是嘲笑我,還是想知道我和他現在怎麽樣?”

她搖搖頭,都不是。她想知道薇為什麽會在這裏,是安諾寒的安排麽?

不!安諾寒不是那樣的男人,他絕對不會把自己深愛的女人安排在這種地方。

“如果你是來嘲笑我的,我告訴你,這個世界最沒資格嘲笑我的人就是你。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你想知道我和他現在的關係,我也可以告訴你,即使他的人屬於你,他的心永遠屬於我!”

對於女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這句話無疑是最刺傷人心的。

尤其是,當這句話是個不爭的事實的時候,兩個女人都是受傷的人。

沫沫有些站不穩,手悄悄從背後扶住計程車。

“你還是很愛他,對嗎?”沫沫艱難地問。

薇沒有回答,仰起頭看了一眼華麗的娛樂中心。隻是一眼,一個墮落女人背後的絕望已經展露得淋漓盡致。

堪憐這一副傾國傾城的美貌,終究……想嫁的嫁不了,不想嫁的又……離她而去。

沫沫知道,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沒有她,薇可能早就嫁給安諾寒,享受著她應得的愛情與婚姻。

薇一生的幸福都因為她的任性,被摔得支離破碎了!

“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嗎?”她愧疚地說。

“你少在我麵前裝善良,裝純潔。我沒見過比你更自私,更虛偽的女人!”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薇冷笑著,走進她的天堂與地獄。

一萬句對不起又怎麽樣,她不可能原諒毀了她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