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奮翮

楊楓的心裏實在是疑惑,又很有些好奇。尉繚一代兵家智者,誌在天下,高傲自負,覷得天下人如無物,斷不會無故看好他。但他自己知道,目前在世人眼中,他不過是個受排擠不得誌的將才罷了,怎麽看也不可能提供一個可令尉繚大展拳腳的天地。基於深知尉繚的才能及行事作風,楊楓近乎執拗地想知道尉繚選擇他的原因。

尉繚目光變得平和淡然,仿佛很切近,又仿佛很寥遠,難得的冷冰冰地一笑,道:“繚遊曆四方,留心天下人物。楊公子藏鋒不露,一鳴震列國,人雲大趙又出良將,繚獨不作此想。由公子持身接人待物,可知公子誌當不在為一代名將,而在於作一番動地驚天的事業。繚亦不願寸長莫展,沒沒終身,與草木同朽。”

楊楓的眼中爆出了熱烈的光芒,目光沒有絲毫遊移地直視著尉繚的眼睛,一股逼人的寒凜氣勢直逼尉繚而去,安然如素地道:“楊楓韜晦藏鋒,尉兄又從何處看出我的淩雲之誌?”

“公子潛蹤入楚所為何來?訪馮忌,見朱英,收汗明,南下居鄛聽說為訪求一個叫範增的人,難道公子為的不是建偉業,立殊勳;壁上題詞言懷,何其豪邁慷慨,骨氣軒昂;一路南下,繚旁敲側擊,由貴屬口中得知公子不少,雖隻一鱗半爪,然於繚而言,足矣。”尉繚銳利冷峻的目光在楊楓身上一掃視,突然隱含一抹笑意,“孫子曰:‘百裏趨利者蹶上將’。代郡大戰,公子率區區數千眾深入草原大漠,立奇功全身而退,可知公子年輕大膽,行事不循常規,敢冒奇險,卻又能謀定而後動,非徒逞匹夫之勇······朱英、汗明勸繚追隨公子,曾論公子延攬事,公子隻言趙國,口不及趙王······天地生才,豈有定則,公子知可為與不可為,繚願追隨驥尾,報效一二。”

楊楓眼裏的寒意散去,因全力以赴等待而繃得緊緊的心弦刹那鬆弛下來,縱聲長笑,灑脫地一拂袖,道:“先賢有言‘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尉兄,風雲亂世,正我輩建不世英雄功業之時。大丈夫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何計成敗利鈍,使後世得以仰慕餘芳,此生足矣。”緩緩伸出右手,尉繚兩眼亮閃閃的,也伸出右手,“啪”、“啪”、“啪”兩人的手掌互擊三次。一瞬間,楊楓對上蒼生出了一份感激而慶幸的心情。

兩日後的深沉靜夜,楊楓、尉繚、範增、汗明,四個人圍坐在居鄛客棧後院一間內室裏。案幾上燃著的兩根粗大的蠟燭已掛滿了燭淚,燭焰忽明忽暗,劈劈啪啪地爆出燈花,暈黃暗淡的燭光在幾個人臉上閃動,朦朦朧朧的牆上,隨著燭焰的搖曳,人的影子微微晃動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花了大力氣延攬到了這第一流的人才,那就得讓他們對整個局勢有通盤的了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他們的能量。

楊楓將邯鄲、趙國各方勢力的情形和盤向他們托出,接著單刀直入奔向主題,道:“對我而言,現在最迫切需要的是掌握兵權,今後我們所有的行動都立基於此,手裏沒有軍隊,一切皆屬空談。如今趙國軍方勢力大致分為四支,廉頗老將軍、李牧大哥、龐煖、樂閑和樂乘。龐煖軍功頗著,既不投靠趙穆卻也不得罪他,遊離於各方勢力外,自成一係。樂乘是趙穆的人,邯鄲的城防軍及禁軍中,趙穆的勢力滲透不少。樂閑自代郡戰後,任雁門守將以分李牧兵權,但他與乃父樂毅相較,不啻雲泥之別,更兼代兵奉李牧如神,可以說,隻要李牧大哥願意,雁門郡的兵馬樂閑是調撥不動的······”

範增插言道:“對雁門郡兵馬的影響力,公子與樂閑相較如何?”

“比他強,但再過一陣就不好說了,畢竟我投軍後,鋒鏑騎的訓練征戰多在代郡一帶。”

範增默默點了點頭。

楊楓繼道:“趙穆故意大肆誇大馬鐙、連弩這些器具的功用,而弱化我領軍帶兵之能,使孝成王封我為客卿,讓我脫離軍方。孝成王猜忌李牧,因長平之戰的緣故,對廉老將軍的態度異常複雜,因而,若無重大變故,我雖有兩位將軍力薦,也難以重歸軍旅。”

範增搖了搖頭,道:“公子縱能出鎮地方,亦非上策。軍政不能兩分,公子決不能遠離邯鄲權力中心。何況公子雖因代郡大捷在軍中奠定了自己的地位,但有廉頗、李牧、龐煖諸人在,公子要在軍中建立起絕對的威望,與先輩爭雄,非得決死數戰,經過一段較長時間的積澱不可。時不我待,更兼內有權奸,重歸軍旅不如盡快掌握朝政。”

尉繚慢慢地道:“聽聞孝成王與趙穆關係曖mei,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楊楓一臉鄙夷地點了點頭。

尉繚微微眯起兩眼,又慢慢地道:“趙穆權傾朝野,又可隨意出入禁宮,驕悍已極,孝成王刻薄寡恩,焉會沒有尾大不掉之恐?”

楊楓聞言不由一震,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尉繚身上。

尉繚冷冷一笑,沉聲道:“孝成王繼位之初,即有長平易將之失。當其時,他根基未深,群臣側目不服,王叔平原君大有賢名,門下蓄數千門客死士,隱伏著令其警惕不已的變數,故孝成王倚仗趙穆穩固王位。但近年來,趙穆勢焰薰天後,卻始終不能抓住兵權,並且與軍方冰炭不和,總裁軍方財賦的權力也不在他手中,而在皮相國之手。這隻能以孝成王的製衡之術解釋。公子適才所言,樂乘乃樂閑族兄,樂閑原駐守邯鄲城外大營,代郡戰後調防雁門,大營守將改為王族將領趙俊,防的是李牧,同時不也可以防趙穆嗎?扳倒趙穆其實並非不可為之事,隻要孝成王感到趙穆迫切的威脅······”

一刹時,楊楓知道自己的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