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聆訊
小商人的心霍霍一陣急跳,驚恐地大瞪著兩眼,竭力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爺,我,我隻是一個小,行商,你······你們是,是想知道,什麽貨物的······行情嗎?我所知也,有限······求求你們,放,放了我······”
一片死寂,隻有他抖抖索索急促的聲音,融進漸漸濃重的夜色裏。幾個人石雕般動也不動,鋒利的眼神象幾把刀子豁然劃進他的靈魂深處,帶著一種被徹底剝光看穿的無力感,小商人無助停下了徒勞的哀告,牙齒又開始打戰。
“口供!”冰錐一樣的兩個字刺進他的耳朵,逼人的寒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手一動,血光迸現,小商人的左頰上開了一道大口子,左耳飛出了幾步遠。痛楚感剛剛襲到,尖刀又已頂在他的咽喉上,一點血慢慢沁出,凝成一星血珠,無形的寒凜殺氣硬生生把他長聲哀嚎的尾音逼回喉嚨。
“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三遍。”充滿危險氣息的話語,冷冰冰地一個字一個字貫進他的耳裏。巨大的精神壓力和劇痛比死亡的陰影還要恐怖,終於完全摧毀了小商人的意誌,恐懼震撼得他幾乎失去了自製,慘白的嘴唇不克自持地哆嗦著,“我招,我全,全說······饒我,饒我一命。”
不多時,兩個人影步履輕捷地快速向小城奔去,迅速隱遁入夜色裏。
用罷晚膳,楊楓站在客棧後院,仰望著蒼茫的天宇,摒除雜念,慢慢進入墨子定靜心法中。自從修習心法後,他愈來愈發現其中的玄妙,涼颼颼的晚風在習習吹拂、枝葉在颯颯作響、晚歸的倦鳥呢喃著歸巢、角落裏不知名的蟲兒在“瞿瞿”鳴叫······在客棧嘈雜的環境裏,心靜如水的他敏銳地感應到自然界的各種氣息聲響,人與天地仿佛融為一體,心,似乎超絕了塵世,隱隱有一種物我兩忘,契合天機的偕振共鳴。
許久許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闖進了玄而又玄的天地中,楊楓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臉色沉重的淩真疾步來到他麵前,遞上手裏的一方布帛,低聲稟報詳細的情形。楊楓展開布帛,略略掃了幾眼,眼神裏湧發出濃烈的殺機,嘴角浮現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低聲吩咐幾句,走到元宗所住的屋子前,敲了幾下門,揚聲道:“元兄,今晚月色入戶,庭中如積水空明,元兄可有興一同踏月作傾夜談?”
門聲一響,元宗當門而立,有些沉鬱地道:“小楓,我入楚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了。”
楊楓笑道:“元兄,幾日後便到黃城,我們分手在即,元兄難道不願和我再聊一聊嗎?”
元宗臉色一黯,走出屋子,輕輕掩上房門。
楊楓看似隨意地道:“他們歇下了嗎?”
元宗微笑道:“沒有,他們正在榻上打坐,練習定靜心法。”一出屋,突然站住,遊目四顧,流露出警戒的神色。
楊楓聳聳肩笑道:“沒事,是我布下的警衛。”
元宗神情一懈,看了楊楓一眼,搖了搖頭。
“元兄,你素來獨來獨往,此番入楚凶險萬狀,怎麽卻帶了兩名墨門行者?”
元宗臉上現出了自豪驕傲而又惋惜的神色,道:“我雖然不允,他們卻一定要隨我前去,甚至不惜以死相脅。唉!我實在不願讓他們隨行,他們兩人都是趙墨行者中的佼佼者,尤其是袁逸,允文允武,是三百弟子裏最出色的一個。”
“他們沒有家小拖累吧?”
“沒有。”
楊楓眉峰微鎖,一個心無掛礙的死士,可就難對付多了。
又聊了幾句,楊楓有意墮後兩步,元宗並沒覺出異樣,思忖著道:“小楓,不然讓他們跟你走······”剛說了一半,一股勁風直襲後頸。元宗雖是毫無戒備,終是身手不凡,搶前一步,消去一部分打擊的力量。“噗”,後頸挨了一擊,向前一栽,卻仍能聚起殘餘的力氣,一掌後劈,同時踉蹌著力圖穩下身軀。楊楓一擊得手,踏上一步,“長風”連鞘重重點在元宗肩頸處,氣消力散的元宗滿臉的驚駭不敢置信,身子緩緩軟倒。
一聲呼哨,“有賊!”喊聲忽起,兩名趙墨行者抓起長劍,搶出屋外。一出屋,都愣住了,四周幽寒的箭鏃齊齊對準了他們,钜子元宗狀似昏厥,被兩名衛士架著。楊楓負手而立,冷厲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們,淡然道:“兩位,束手就縛吧。”
兩名行者對視一眼,憤憤地把長劍擲在地上。五六名衛士一擁而上,將他們捆得結結實實。
“押進去!”楊楓冷然道,憐憫地轉頭看了看元宗,對淩真點了點頭。
一方濕布蒙在了元宗臉上,冰冷的刺激讓他清醒了過來。他身子一動,發現自己竟被捆了起來,吃驚而意外地睜開眼睛,剛要開口,淩真已把一團布帛塞進他的嘴裏,笑笑道:“元钜子,幹淨的。”看到元宗的目光裏寫滿了憤怒不解,淩真又笑笑道:“元钜子,師帥請您看一出好戲,但又怕您攪了這場戲,隻好委屈了。”指指外間,“好戲開場了。”
外間,桌案上燃起一盞燈燭,映得朦朦朧朧的牆上幢幢的人影晃動。兩名墨門行者五花大綁,立於正中,黯淡的燭光在他們臉上跳動。楊楓坐於桌案後,左肘支案,托著下巴,懶懶地撣撣平鋪在案幾上的一張帛書,“這是誰的手筆?條陳明晰,我和元宗入楚路線毫無差謬,不錯,不錯!”
左首那個英挺的年輕大漢邁前一步。楊楓眉梢一挑,“袁逸?”大漢傲然點了點頭。
“不錯,你真的很不錯。對了,你這麽賣力,趙穆賞了你什麽,高官田宅,抑或美女金帛?苦了這些年,賣了你們钜子,為下半生謀求榮華富貴,實在是好算計。”
袁逸沉聲道:“楊楓,你可以殺了我們,但不能侮辱我們。”
楊楓綻出一抹邪笑,“是啊,士可殺不可辱。”神色突然變得獰厲嚴酷,厲聲道:“你們也配稱士?背上賣主,兩個狗彘不食其餘的東西!你們還有人格和尊嚴嗎?”
“住口!”袁逸踏上一步,怒不可遏地怒喝道。
一時房裏的人都是一愣。袁逸一張臉因激憤漲得通紅,又踏上一步,沉聲道:“楊楓,元钜子現在不在這兒,我不妨跟你說句實話,這是弟兄們大家夥的意思。弟兄們欽服钜子的為人,但為了我趙墨行會,他必須要死。”他的聲音低沉,但很堅決。
楊楓乜斜了他一眼,譏嘲地道:“聽說你是三百趙墨行者裏最出色的一個,此次又出此大力誅除元宗,是否趙墨钜子就非你莫屬了?”
“放屁!”右首的大漢怒叱道,聲音比袁逸還響,“趙穆是找過我們,我們也和他達成了協議,我們會提供你們的行程給趙穆的人,至於消息是送回邯鄲或是送入楚國,我們不管。說白了,我們就是怕你幫助元钜子合並楚墨。你已經害苦了趙墨,還想害楚墨嗎?”他呼哧呼哧喘了幾口,“至於我們兩人,出賣钜子,陷钜子於絕境,萬死莫贖。此次入楚,我們自會一死以報元钜子,出盡死力。我們,根本沒有活著回趙國的打算。你不要妄加猜度地侮辱袁大哥。”
袁逸傲然接口道:“墨者不為利所誘,不為威所逼。我們沒要趙穆任何好處。元钜子一死,弟兄們自會推選出新的钜子。所有的罪衍,就由我們兩個死人承擔,趙穆脅迫不了趙墨行會。行會依然會蓬勃發展下去。我們對不起元钜子,但我們無愧於墨者的榮耀。”他年輕的臉上滿是殉道者的光榮。
楊楓被震得目瞪口呆,太意外了,事情怎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