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金戈
紅日高掛,浩渺博大的草原上隻有平緩綿延的大丘,視野極其遠闊。
雙方遠遠散出去的一隊隊斥候哨探一麵瘋狂地互相絞殺,一麵努力地尋隙更加深入靠前,以求更精細些地偵伺判斷出對手的詳細情形。
草場上寧靜萬分,耳畔灌滿了風拂過的呼嘯聲響。堅硬的馬蹄鏗鏘地踏擊在大地上,恣肆的馳騁奔迸出嗜血的凜凜殺機。環繞著如雷的蹄音,嚴森森壓迫人神經的血腥氣息悄然彌散在西風中。俄頃,酣夢中的草原就將染紅茫茫無際。
人馬幾乎連成了一體,馬背上顛簸起伏,絲毫無礙於鷹鷲一樣犀利的目光、虎豹也似矯捷的身手。疾馳、趨前、轉折、追逐、逗引、閃挪、兜截——沒有任何間歇停頓的驅馳。誰都知道,目光遙不能及的前方那條地平線上,隱隱煙塵處,是一個強悍的對手;誰也都知道,對於敵情勘測得確實與否,將直接影響到大軍的行動乃至於全軍的生死存亡。而前驅的每一機警敏捷的凝神留意一瞥,都記下了一個新的估量、判斷。
一支雕翎逐著一支雕翎,往來穿梭如流,若餓鴟嘯叫,破開一條通往地府的幽暗之路,噬向對麵同樣風一般迅捷的同行。於是,不時便有健碩的身影,猝然一頭埋入馬蹄下的深草叢中,尋不見看不著了。
間或,雙方會倏忽匆匆在數十丈距離內交錯而過,活躍著的人們甚至來不及相互瞅上一眼,隻用銳嘯著的利箭彼此呼應。箭鏃在陽光下幻出一個刺透短短空間的亮斑,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化作一抹塵痕。
幾乎就在頭曼接獲哨探飛稟的同時,趙軍的斥候,也將敵情傳到了楊楓的中軍。
“嗬!”楊楓勒住馬,臉上依然是一片沉著冷靜,隻眉間微微一蹙,默默和身邊的範增對視一眼,凝眸前望,目光中掠過一線寒芒,慢慢一抬手,簡捷果斷地道:“吹號!聚將!”
雄渾的號角齊鳴。隨著響徹長空的壯烈號音,健馬蕭蕭長嘶,各色軍旗兜風招展飛揚。行進中的鐵騎陣型集攏急變,井井有條,雜而不亂,瞬息間結成了一個渾然密閉的圓陣,靜穆凝重如嶽。士卒們若鋼澆鐵鑄,端坐馬背紋絲不動,一派沉寂,刀槍森然如林,外圈的丈六長鈹傲然斜斜外指,烈日下灼閃著刺眼的幽幽冷光。
十數騎馬自各個方向飛馳往中軍,揚起一團團煙塵。
“帥爺,戰吧!”官帥將陳亢環眼暴睜,瞬閃過一片熾烈的光焰,黑裏透紅的臉膛放著油光,神色有抑不住的興奮,忍耐不住地當先叫道,還“咯咯”地磨了磨牙,右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長刀。
“帥爺,打!大草原上好容易才逮著胡虜主力,打哇!”都尉展浪摩拳擦掌,眼睛發亮地從旁嚷了一句。
“帥爺,下令吧!”“帥爺,打!”一個個將領神情振奮,捋臂揮拳,火辣辣的求戰聲匯成了一片。馬匹略略不安地刨蹄響鼻躁動著,響應著主人們滾滾洶湧的戰意。
大趙文武分立,軍中建製自主管全國軍事的大將軍以下,是為將軍,將軍下設裨副將、官帥將、都尉、軍中侯等職。代郡郡守職銜亦是將軍。然而,楊楓以高闕侯領代郡守,即隱有自辟乾坤之意,在實際邊境外的高闕封邑設立遊離於正式編製外的背嵬、陷陣、遊奕諸軍,直等同於豢養的私兵;大力擴張的鋒鏑騎,名義上行的是通行的郡縣征兵的募兵製,其實擢拔選訓全然掌控在自己一係心腹的手裏,便是軍中軍、師、旅、卒、兩、伍的軍製,也完全相異於趙軍;李牧西戍晉陽,帶走了一部軍馬,他到任後則順勢通過整編整訓,不露聲色地將一些可能造成掣肘的人員調離重要職崗······至督察院的工作鋪展下去,代郡一隅,幾乎已成他一手遮天之勢。心照不宣的,也不知自何時起,軍中下屬們都擯棄了什麽“侯爺”、“將軍”的稱謂,直接稱呼楊楓為“帥爺”——一個完全不屬於大趙官方的稱謂。
環顧眾將一眼,經過心中迅速的分析判斷,楊楓微一沉吟,不動聲色地轉首看看範增,眼裏有一股尖銳的鋒芒,含笑道:“先生,你看······”
範增仍是一貫的從容不迫,沉穩地微笑道:“公子,我們自東北方回師,胡人卻是由西北向南下,於此地突兀遭遇,據增之見,此必為匈奴本部主力。由監察司情報,可知這兩年,匈奴左屠耆王頭曼已掌控大權,此人頗具雄心,斷不甘蟄伏漠北······吾等應當一戰!而且,一定要勝!此役得勝,乃可遏其野心,保陰山南北一線安然。”沉了沉,他一捋短髯,“公子,可使一軍誘戰,全師先行退卻,引敵追擊。再散了牛羊,沿途以幾路小股人馬反複牽製滯敵,至胡虜人疲馬乏,以鋒鏑、遊奕抄截,大軍驟然刺出回馬槍,胡虜可破矣!”
陳亢、蓋聶、展浪等都知道範增的話在楊楓心裏的分量,聞得此言,俱是神情大振,將熱切的目光投向楊楓。
陷陣營師帥張博漲紅了臉,背脊象一頭麵對紅布綢的公牛般拱了起來,率先抱拳高聲請命,“帥爺,博請命為先鋒,搦戰引敵。”
楊楓搖了搖頭,眼神突兀象刀刃一樣銳利,掃過眾人,斬釘截鐵地道:“不!此役我要正麵邀擊,堂堂正正擊潰匈奴主力!”
“公子······”範增微微一震,勸阻地叫了一聲。
楊楓炯炯的目光越來越亮,沉定地道:“幾年來,我們不斷向北用兵,兵鋒已越陰山北麓,兼而淩迫東胡。然而,卻多以奇襲剽掃為主,迅雷不及掩耳地屠滅吞並一個個部族,雖是屢戰屢勝,但匈奴本部主力未受大損,銳氣未消,也沒有對他們在心理上形成摧毀性的打擊。監察司的情報大家也都見了,叫囂南侵與我等決死一搏的王將大有人在,思量著繼續寇邊進犯的更不在少。胡虜向來欺善怕惡,此役,我不用機謀,就是要在大草原的野戰中以騎破騎,堂堂煌煌地擊潰他們,一舉打破他們自以為是的馬背無敵謬論。讓他們自此畏我代郡如虎,讓他們明白,敢於南下,等待他們的就是血光之災!”他冷峭的目光逐次盯著每一個人的眼睛,聲音提高了,“我代郡鐵騎、背嵬、鋒鏑、陷陣、遊奕,諸軍精銳盡集於此,難道尚不能竟全功?”
氣氛變了,更大的激情雄心已浸透傾注到每個人的血管、神經中。陳亢目露凶光,血脈賁張的又是當先拔刀請戰,緊隨著一片刀光爍然,馬背上一具具筆挺的身軀被激昂的情緒熱血燒得光彩照人。
“這一仗,最重要的就是要殺出威風來,殺得胡人睡夢裏都怕,談我代郡色變,徹底摧毀他們敢於南侵逞凶寇邊的心理。唯此,方能穩固陰山要地,保我北疆一段長時間的寧定。”楊楓長眉一挑,神采飛揚,馬鞭向虛空一擊,寒光凜凜的眼睛掃過諸將,激情滿懷地宏聲道。
“諾!”呼嘯般的齊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