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講武
許久許久,元宗糾結緊鎖的濃眉慢慢舒展開,虎目炯炯,沉聲道:“小楓,你所說的有些我承認是對的,有些我現在不敢苟同,還要仔細想一想,或許我要到各地再走一走,體察一下。”聲音裏已經沒有了猶疑,恢複了一貫的從容堅定。
楊楓笑道:“‘本’、‘原’、‘用’三表法?”
元宗大笑道:“對,三表法。”叫進侍立廳外的一名行者,道:“李祥,去買些酒肉回來。”
酒肉?楊楓嚇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看著元宗。
元宗笑道:“這些飯菜你又吃不下,腹中空空,談起來也沒勁,我可還等著和你暢談呢。”
楊楓忍不住一笑,原來元宗並不是隻會板著一張憂國憂民的麵孔,也有風趣幽默的一麵。嗯,這樣的元宗,看起來可愛多了。
片刻功夫,那李祥已提著一小甕酒,捧著兩個大蒲包回到廳中,擺到桌上,打了開來,一隻燒雞,一包熟肉。
元宗為楊楓滿斟了一碗酒,輕聲道:“小楓,其實日間嚴平死得很冤。”
“冤?”
元宗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你的刀法走的純是剛猛一路,重攻輕守,迅捷狠厲,但刀刀使盡,未存餘力。人力有時而盡,這種招招強攻一攻到底的攻勢絕難持久,如不能在短時間內挫敗對手,將主客易勢。而我墨門劍法守禦天下無雙,若是我與你對陣,五十招後即能把握全盤主動,百招內就能以守破攻,迫你棄刀認負。”
楊楓悚然色動,倒抽了一口冷氣,想起了當日毛公的話,沮喪地道:“是的,劍道所忌不在直而在促迫,劍發有餘味,出有餘意,則善之善者也。可惜我還未能領悟到那等境界。”
元宗動容地喃喃將他的話念了幾遍,道:“嚴平的劍法似乎經過改創,在綿密的守勢中隱著詭譎的攻擊,雖可收到出其不意的攻擊之效,卻破壞了墨子劍法圓融渾成的守禦,故而你的刀能不斷楔入他的劍網中。最後你一刀絕殺,正是由於他攻出奇詭的一劍而導致正麵露出破綻。嗯?不對。”他身軀一震,猛地頓住,臉色微變,微闔雙目,回憶思索著日間兩人決鬥的場景,右手摹擬比劃了幾下,凝重地道:“原來如此。嚴平的這些攻擊全部都是針對墨子劍法而設的,如果是我出手,一時不察,隻怕也要為他所乘。”
楊楓撇了撇嘴道:“嚴平利欲熏心,處心積慮地覬覦圖謀田襄子钜子手中的钜子令,恐怕對齊墨、楚墨也有所算計。哼,一個墨門钜子,挖空心思地研創針對墨門的劍法,還真是諷刺得很。”
元宗慘然一笑,歎道:“小楓,或許你真的是對的。權勢?難道權勢就這麽誘人,為了權勢,本應求天下大利,去天下大害的墨門钜子居然蛻變成這個樣子。看來子墨子選賢為天子的想法在今時今日行不通了。”言下甚是蕭索落寞。
看著元宗痛苦的模樣,楊楓慢慢喝了口酒,緩緩道:“元兄,雖然如此,但可以用察舉、征辟、科舉的辦法簡拔人才及賢良方正之士為國效力。這樣的官員選拔製度在現時社會起碼能保證政治秩序的穩定性,執行政務的可操作性。”接著簡要地向元宗解釋了這幾項製度的施行方法。
其實楊楓心裏也頗為矛盾,明知這些選官方式雖在施行之初能激人上進,顯示出公平的優越性,但無一例外地到最後都會變質。可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提些遠遠脫離時代背景的現代民主製度,那豈不是比墨子的想法更不切實際。
元宗聽得目中亮彩連閃,待他說完,沉吟了一會,道:“小楓,你仔細聽著,下麵我就把墨子劍法的守禦之道、定靜心法傳授與你。”
楊楓一愕,道:“元兄,我非墨者,怎能習學墨子劍法?”
元宗笑道:“小楓,你錯了。墨子劍法並非自珍的秘技,我將胸中所學,傾囊相授,是因為你也是一個致力於天下大利的人。而墨子劍法的守禦之道,正可補你現在武學上的不足,對你大有裨益。”
楊楓心中激蕩,默默地看著元宗,真誠地道謝道:“元兄,多謝了。”
元宗笑笑,毫無隱瞞地把墨子劍法的精要、攻防之道娓娓道出,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一個多時辰,
楊楓聽得如醉如癡,這是與毛公劍法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最高明的劍術,某種意義上又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如果能將這兩種劍法融合,那所成將會是何等的超卓。一念及此,楊楓的心不禁“砰砰”直跳。
忽然,他憶起了钜子令之秘,想了想道:“元兄,可否借钜子令一觀?”
元宗毫不遲疑地從懷裏掏出一方黃銅,遞與楊楓。
楊楓接過入手冰寒的钜子令,笑道:“元兄,你尚不知這方令牌的奧秘吧?”
“奧秘?”元宗茫然地搖了搖頭。
楊楓叫過廳外的李祥,讓他取來一把小鑷子,夾住“墨”字兩個圓點,用力扯起,按順、逆時針方向旋開兩小圓柱,將钜子令分為上下兩半,露出其中的一卷小帛卷。
元宗目瞪口呆地看著,取出小帛卷,就桌案上攤開,駭然驚叫出聲:“‘墨氏兵法’、‘墨氏劍法補遺三大殺招’。”抬起頭惑然看著楊楓,疑道:“小楓,你,你怎知曉钜子令之秘?”
楊楓早想好說辭,麵不改色地扯著彌天大謊道:“元兄,先師當年與孟勝钜子作忘年交,交稱莫逆,無意間知曉钜子令中空藏物之秘。並聽聞孟勝钜子言道,墨翟钜子晚年曾創出與墨子劍法大相徑庭的以攻為主的三大殺招,劍招便置於钜子令中。適才元兄為我講解墨子劍法精要,卻未提到殺手三招。我想,元兄豈是藏私之人,定是不曾發現钜子令的秘密,故而依照先師昔日對我閑談時所言,姑且一試,果然解開钜子令之秘。”
元宗仍有疑竇,道:“奇怪,此秘隻怕先師也未曾知曉。”
“當日孟勝钜子為陽城君守城,罹難前遣弟子送钜子令至宋國與令師田襄子钜子,想必是兵亂中未及說清,唉,真實情形,已永不可知了。”
元宗點頭同意道:“想來如此。”裂下上半截帛卷,遞與楊楓道:“小楓,你深通兵法,這份‘墨氏兵法’你先研究一下,劍法我先研習後再交付與你。”
楊楓也不推辭,接過兵法,粗粗一看,不由得大喜過望。他在現代社會研讀過《新編諸子集成》中的《墨子城守各篇簡注》,當時即對其中的爵穴炬(類探照燈)、鐵鉤距、創甲(類禦彈衣)、藉幕(索網)等設備歎賞不已,深深驚詫於兩千多年前的古人就能創造出如此先進的防禦技術。現在看來,這份“墨氏兵法”所載更為完備,更為精妙。嘿嘿!有此兵法在手,自己何啻如虎添翼!
注:“本”、“原”、“用”三表法,即墨家的邏輯學。大概意思是:“本”是上考曆史;“原”是下考百姓耳目所聞所見;“用”是考察政令的實效,是否對國家民眾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