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絕戶
楊楓剛步出宮城,幾名正焦急地牽著馬在宮門前徘徊的鋒鏑騎衛士都是眼睛一亮,飛步迎上,驚喜交集地叫道:“師帥,你沒事吧?”
楊楓微笑道:“當然沒事。”
一名衛士趕上兩步,湊在他耳邊道:“師帥,嗯,剛才大夥擔心得很,所以,所以······”
楊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什麽事,你們該不會準備闖宮劫人吧?”
衛士小聲道:“展旅帥已將在城外訓練的將士盡數召回,作好了準備,淩旅帥也已率細作斥侯潛伏於北門左近······”尷尬地撓了撓頭,不好再說下去。
楊楓心頭一熱,這就是一起出生入死、肝膽相照的兄弟啊,卻又有些兒哭笑不得,苦笑著低聲斥道:“你們當我會被斬首市曹嗎?還不趕緊讓他們把人撤了,當心被人看出破綻。”
那名衛士飛馬而去,楊楓也匆匆上馬趕往趙墨行館。
行不多遠,便見到元宗沉凝如山的身影沿著長街大步行來。
楊楓甩鐙離鞍,迎上道:“元兄,你這便要進宮嗎?孝成王已同意禮聘你為我大趙客卿。”
元宗皺了皺眉,臉上一片漠然。
楊楓微一怔,旋即釋然。元宗可不是嚴平,他是胸懷天下之人,虛名榮利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何況孝成王這種昏君,還真讓人提不起投效的興趣。
微微一笑,楊楓正色道:“元兄,敢問你與墨翟钜子相較如何?”
元宗愕然道:“遠遠不及。”
“那麽,當今各國間征戰離亂比之墨翟钜子所處之時如何?”
“尤甚。”
“這就是了,以墨翟钜子之能,猶不能以在野之身實現弭戰非攻,尚賢尚同的目標,元兄認為你就能完成這一宗旨嗎?”不等元宗說話,楊楓又道:“自墨翟钜子以下,一百六七十年來,墨門曆代钜子、徒眾本著‘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的精神,為各國君主公卿守城禦敵,卻始終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君上所用者,乃墨門之勇力,非墨門之學說。由此可知,自下而上的道路是行不通的,元兄何不試試走自上而下的道路,通過身居廟堂高位,掌握實權,來推行‘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這一次,或許就是一個良機。元兄以為如何?”
元宗身軀一震,麵色嚴峻,皺著眉頭陷入沉思。時間緊迫,楊楓不敢多加耽擱,否則天曉得奸賊趙穆又會玩出什麽花招,輕聲催促道:“元兄,請速決之,佞臣在側,遲恐有變。”
元宗目中漸漸閃現亮彩,點頭決然道:“好,我這便入宮。”
楊楓舒了口氣,道:“元兄,晚間我到趙墨行會拜會,與元兄再敘衷腸。”
元宗一笑,拍了拍楊楓的肩膀,轉頭大踏步朝王城行去。
楊楓心裏輕鬆了許多,目送元宗身影遠去不見,牽著馬慢慢向回走。
回到住處,剛進門,一眼便瞥見陶方正坐立不寧地在屋中兜著圈子。一見到楊楓,急急上前施禮,笑嘻嘻地道:“陶方見過楊公子。大少爺說得真準,公子敢於當街斬殺嚴平,定然是早有成算。可笑我還在這兒空自白擔了半天心。”
楊楓一笑,這陶方不愧是烏應元的心腹,果然八麵玲瓏。
陶方道:“楊公子,我此來一則奉大少爺之命,打聽一下詳細情形,二則通告公子,武黑、連晉近日就將回邯鄲了。”
楊楓略一思忖,問道:“烏家內部的奸細應該都已查清了吧?”
“是的。”陶方聲音裏顯出了一絲凶狠,作了一個手勢,“已查出了二十六人,另有十七人雖無證據,但有重大嫌疑,大少爺決定同時將他們處理掉。”
楊楓心中暗歎,卻也無法出言勸阻,畢竟對於烏應元而言,這是關係到整個龐大家族生死攸關的大事,絕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搖了搖頭,楊楓忽然想起一條自己盤算了很久的絕戶計,道:“陶兄,你們牧場需不需要皮匠?”
陶方笑道:“當然需要,製作皮甲、馬鞍等都用得著皮匠。”
楊楓道:“陶兄,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陶方趕緊道:“公子有事盡管吩咐,能為公子效勞是陶方之幸。”
楊楓微笑道:“隻是一件小事。城西貧民區有個叫張力的皮匠,他家與我家有些恩怨糾葛,具體情形我就不細說了,但這恩怨還是要報的。我想請陶兄找一個在邯鄲麵生些的手下,去尋這張力,就說家主看上他的手藝,要重金雇傭他,與他簽下一份十年長契,給他超出市值兩三倍的薪酬,甚至可以言明,若活計做得好,另有額外賞賜。然後便將張力一家帶往烏家最偏遠的一個牧場,十年期滿,在當地賞他一小塊地。不知陶兄能否幫我這個忙?”
陶方猛點頭道:“當然可以,不過公子要給他好處何需這麽麻煩?”
楊楓冷冷一笑道:“陶兄不要忘了,我還有怨要報呢。這十年,對張力一家要形同監禁,每日與他大量活計,若完不成便扣他的工錢。”
陶方莫名所以地瞪大了眼,“這······”
“老子做不完讓兒子幫忙,張力那個兒子張政,小小年紀,人高馬大的,整日遊手好閑,惹是生非,看著更叫人討厭。告訴牧場的人,這小子如果安分守己,也不必加以理會,如果敢惹事,就狠狠地教訓他一頓,讓他守著本分。”
陶方笑道:“小事一樁,公子放心好了,我一定辦得妥妥貼貼的。”
“有一點陶兄請記住,不要讓人知曉雇傭張力的是烏家。嗯,我與烏家的關係陶兄想必也清楚,我不想日後張力知道是我在報恩怨。”
陶方忙又大點其頭,“公子放心,若我連這麽點事都辦不好,哪還有臉呆在烏家。”
待得陶方告辭而退後,一絲笑意不可抑製地從楊楓唇邊綻開。
撒一個謊,借毫不知情的烏家之手消除嬴政這個隱患。找一個麵生的人把張力一家帶走,就斬斷了日後呂不韋一方追查的線索。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足跡不出本鄉本土,眼界狹窄,隻要不露出烏家的名號,張力那些苦哈哈的鄰舍,誰又能說清他們一家的去向。呂不韋便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人海裏哪去撈針。何況十年光陰荏苒,到那時天下恐怕早風雲變幻得不知什麽模樣了。
嬴政,秦始皇?天下第一人?千古第一帝?
沒了,全沒了。你已經被從曆史上抹了去。如果你小子發憤知上進的話,那麽將來還不失有成為一個天下第一流皮匠的可能,張政張皮匠!
至於趙姬這個沒腳蟹,看來自己應該在趙穆森嚴的守衛之外,再加上幾道暗崗,就不信沒有烏家之助,呂不韋麾下猶有昆侖奴、許俊之流的奇人異士,能犯關排闥,劫救出這對落難母子。
手上失卻了趙姬和自認為是其親生兒子嬴政這張王牌,我倒要看看,呂大奸商還耍什麽寶。要是他敢玩狸貓換太子的把戲,我便大造流言,將刀把子遞到秦國軍方和成嶠一係的手中,把他往死裏整。
“哈—哈—哈—”愈想愈得意,愈想愈感有趣的楊楓終於遏製不住,縱聲大笑。
門外的衛士不知發生何事,推門而入。楊楓一麵揮手讓他們退下,一麵還是忍俊不禁地大笑。
良久,他止住了笑,眼裏射出了猛獸攫食前特有的光芒。為什麽要坐待秦國內部自起紛爭,而不先燒一把火,撩起並擴大呂不韋與陽泉君、秦國軍方的矛盾衝突,令秦國因內訌自弱其勢。
可有誰又能擔此重任?
毛遂!他猛地想起這個名字,心髒禁不住一陣霍霍急跳。怎麽就忘了他呢。毛遂的外交手腕之強當真有藺相如的風采,強項而不失靈活。嘿嘿,要是尋著了他,這項計劃便有了實施成功的保證了。
一念及此,楊楓揚聲叫道:“來人,淩旅帥回來後讓他速來見我,我有要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