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決死
說話間,嚴平已來至酒肆門口,見到楊楓與元宗坐在一起,微微一愕,卻也不以為意,略一點頭,朝元宗沉聲喝道:“元宗,你這墨門叛徒,竟然敢來邯鄲,還不速速交出竊據的钜子令。”
楊楓心裏大笑,果然是權術高手,一上來二話不說,先扣一頂“叛徒”的大帽子,跟著就群起而攻,誅除叛徒,奪回元宗“竊據”的,本該屬於他的钜子令,名正言順地成為新一任钜子,高,實在是高!
不等元宗開口,楊楓起身冷然道:“嚴先生,昔日孟勝钜子罹難前,遣弟子送钜子令至宋國與田襄子先生,指認田先生繼任钜子之位,元兄承襲田先生的钜子令,是為墨門當代钜子。不知嚴先生這‘叛徒’之謂何來?按墨者之法,钜子稱聖人,钜子有令,墨者毋不聽從,即使王侯嚴罰厚賞不能阻止。嚴先生又焉敢以下犯上強奪钜子令?”
趙墨行者微微一陣**,嚴平臉色一變,回首冷厲地掃了一眼,竭力壓下火氣,獰笑道:“楊先生,這是我墨門之事,不勞楊先生插手。”
楊楓大笑道:“嚴平,你當你能一手遮天,顛倒黑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嗎?”
嚴平怨毒地盯著楊楓,狠狠地咬著牙:“楊楓,你未免太過放肆了。你該知道,本钜子有大功於我大趙,見王不拜,可與大王平起平坐······”
楊楓一臉不屑的截斷:“嚴平,墨門以兼愛為宗,鄙薄儒學‘親親有術,尊賢有等’之論,閣下以墨者之身,反持儒者親疏尊卑謬論,忘本背宗,無恥之尤。若論對我大趙的戰功,誰不是從刀山血海裏趟出來的?你這般叫囂又唬得了誰?”
嚴平紫漲了臉,太陽穴上青筋亂跳,手指顫抖著指著楊楓,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嚴平身後一名壯漢怒吼一聲,仗劍衝出。卻聽“嘣”的一聲響,一點寒星倏然閃過,壯漢衝出的身軀一滯,踉蹌退了幾步,栽倒在地,一枝羽箭已穿透了他的前心。
楊楓身後的衛士冷然將第二枝長箭搭上了弓弦。
嚴平怒不可遏,吼道:“楊楓,你敢擅殺我墨門之人。”
楊楓好整以暇道:“嚴平,眾目睽睽之下,是你的手下先行出手的。墨門講非攻,你的手下卻如此崇尚以武力解決問題,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來真該請元兄好好整頓一下了。”
嚴平怒發欲狂:“楊楓,你難道隻會口齒輕薄占便宜嗎?”
“倒不知嚴先生有何見教?”
這時,挨肩擦背圍得水泄不通的圍觀人群裏一陣**,一隊鋒鏑騎衛士從人叢中衝出,在楊楓身後呈扇形迅速散開,手按長刀刀柄,幽亮的弩箭箭頭閃著寒光,漠然對著嚴平一群墨者。
暴怒的嚴平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隻是語氣愈發陰森淩厲:“楊楓,你可敢與我一戰?”
“樂意奉陪。”楊楓臉上懶懶的、滿不在乎的神情倏然隱去,目光冷峭、冰寒,冷森森地看著嚴平,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氣勢。他心中殺機已定,嚴平一定要死,嚴平不死,趙墨行會的三百死士遲早是心腹之患。而如果讓元宗掌握了趙墨勢力,以他所致力的天下大利宗旨,今後不難攜手合作,走上同一條路。
酒肆和近旁店鋪裏的老板、夥計、客人唯恐遭了池魚之災,早溜得遠遠的看熱鬧。巡街的趙兵一個個瞠目結舌,雙方都是惹不起的強勢人物,劍拔弩張的緊張形勢讓他們膽戰心驚,隻能遠遠地把圍觀者隔開,沒人敢靠上前。
元宗在楊楓身後沉聲道:“小楓,這事與你無關,讓我自己來解決。”
楊楓心神牢牢鎖定在嚴平身上,殺氣漸漸凝聚,頭也不回道:“元兄,現在已是我的事了。”又輕聲道:“嚴平死後,請元兄以钜子令迅速彈壓接收趙墨,再進宮見見孝成王,這是現在最好的辦法,既有助元兄統一墨門,也能將趙墨的傷亡減至最低。”
嚴平狠狠喝道:“楊楓,此戰若是你敗了又當如何?”
楊楓心中冷笑,嚴平這廝還真是權欲熏心,直到現在依然念念不忘要先行逼迫自己置身事外,好奪取元宗的钜子令。當下冷酷地道:“既是死鬥,敗的人隻有死!還談什麽該當如何?”
快!快逾電光石火。“鏘”的一聲,餘音嫋嫋未已,出鞘的長刀挾著尖銳的嘯鳴破空而至,冷颼颼的刀氣已然臨頂。
雷霆一擊,力透鋒刃。
這一刀簡單直接,甚至斷絕了自己的任何後招變化。
嚴平心思深細,修為精純,迅速進入墨子劍法定靜的心境中,手腕翻抬,長劍疾點,同時飛身暴退,反應之快,出劍之準,確已臻無懈可擊的境界。
楊楓一聲低嘯,飛撲而上,令人徹體生寒的刀光再度臨頂,絲毫不理會嚴平激射自己肋腹的長劍。
嚴平大吃一驚,揮劍錯開長刀,再向後退。
楊楓自得毛公這一代宗師級的人物點撥授藝後,如良驥追風,一日千裏,對自己的技藝有著強烈的自信,一刀搶占先機,暴烈的攻擊一波接著一波接踵而至。
“兩位不要動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幾名兵丁揮舞馬鞭,趕開人群,城守樂乘滿頭大汗,從人群裏衝出,翻身下馬,大聲叫道。他身為邯鄲城守,如若墨者行會和楊楓的鋒鏑騎衛隊在城中發生大火拚的話,責任決不是他所承擔得起的。適才得到稟報後,他一麵派人火速入宮稟奏孝成王,一麵飛馬趕到現場。不想晚了一步,雙方已動上了手,凶險萬狀的慘烈拚殺令他心驚肉跳,隻急得在圈外跳著腳大叫。
嚴平腳下不動如山,守勢空前緊密,心中卻暗暗驚懍,對手走位飄忽,出刀又快又凶,最可怕的是那種一往無前以命搏命的決死氣勢。按說“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正是墨者的傳統,可這時的嚴平絕不願以命相搏,他心裏念茲在茲的是元宗身上的钜子令,是取得钜子令後坐上钜子之位,得到趙王更多的禮遇尊崇。
心中既有所掛滯,嚴平的劍招愈趨保守,隻待耗過楊楓急風驟雨般的攻勢,再行反擊。無奈楊楓長刀飛旋暴卷,如水銀泄地,不斷楔入他綿密的劍網中。
一連串震人心魄的金鐵交鳴聲爆起,飛騰的刀光劍影糾纏在一起,生死間不容發,死亡的陰影無情地在兩個人間盤旋,誰稍有不慎,勢將血濺五步。
迭遇險招後,嚴平目中厲芒一閃,咬牙行險,旋身避過對方刀尖的一記兜心標刺,將長刀讓出空門,就勢切近,長劍光華大盛,回轉劈削,一道光弧直襲楊楓頸後,淩厲無儔的劍勢已完全圈住了他。
看似身陷絕境,無路可退的楊楓右腳猛地右跨一大步,幾乎和嚴平貼了身,右肘疾抬,刀柄倏然揚起。於是,就在他的左肩後迸現出血影的同時,“哢”的一聲脆響,嚴平的下巴被撞得粉碎,淒厲地慘嚎著踉蹌跌退,碎肉、斷齒伴著粘稠的血花飛濺開去。
楊楓手腕翻轉,舒展得如展翅翱翔的蒼鷹翩然打開羽翼,一抹寒光流水般泄過。刀過無痕,一蓬鮮血噴湧而出,嚴平瘦長的身軀轟然倒地,手足抽搐著,終於寂然不動。
街上一片死寂。驀的,嚴平帶來的墨者一聲呼嘯,紛紛拔劍撲上。元宗一個箭步搶至街心,高舉钜子令,喝道:“墨者聽令!”
“鏘”,一把劍丟到地上。“鏘”、“鏘”、“鏘”,二十餘把劍都丟到了地上,趙墨徒眾猶豫著紛紛拜倒。
楊楓還刀入鞘,暗中長舒了一口氣,幸好元宗的钜子令鎮得住這些死士,否則今天的事可就難於收場了。同時,一股酣暢淋漓的痛快感盈溢了他整個胸臆,趙墨钜子、一代高手嚴平一戰喪身自己的刀下,這也令他對自身實力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