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沒看他,將木瀚卿輕推開道:“對啊。”言罷,她將縫在袖子上的彈弓一把扯下,連中衣都漏了個洞。

馨兒蹲下身來,在黑暗中摸到了幾塊石子,她掂了掂,還算趁手。她緩緩站直,洞外的天也暗了,隻有野狼的兩隻眼睛是亮的,馨兒屏氣凝神,她必要找準野狼的麵門關卡,才能一擊即中。

一旁的木瀚卿想要幫馨兒一二,從地上摸了塊大石頭,長臂一甩就扔了出去。這石塊並未砸到野狼身上,卻反倒使得野狼更想近前,又扭著嚎了兩聲,比之前之聲更為滲人。

馨兒見木瀚卿這般裹亂,怒壓下聲音道:“你別在此處了,去把那紅狐的傷腿包住,斷了血腥氣。你莫要出大氣,我自有法子退了這狼。打草驚蛇,我等都活不得。”

木瀚卿想再說,見馨兒已拉滿彈弓,蓄勢待發。若此時那野狼亂動,怕是真要失了準頭。目下隻得依了馨兒心思,將自己與那紅狐之性命,一並交予馨兒手上。

“啪!”彈弓上的石子射出,正中野狼麵門。野狼鼻子酸楚疼極,嘶吼著就要不顧一切的撲將進洞,馨兒眼疾手快,連射兩石子,每一下都打在野狼麵門上。野狼一疼未平一疼又起,一時間已不知要往何處衝去。

“快,快給我多撿石子,越多越好。”

木瀚卿剛去給紅狐包紮時,便料想馨兒的石子可能不夠,隨手摸了一把石子。這下馨兒要用,剛好雙手奉上。馨兒快瞄快打,直把那野狼打到頭疼不已。野狼討不到便宜,僵在此處還無暇去捕它物,又哼了幾聲,自掉頭跑掉了。

狼嚎聲漸行漸遠,馨兒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木瀚卿扶起她時,還能覺出她半身都在顫抖。馨兒雖曾打遍東市無敵手,但對著吃人的野狼,縱然是麵上恒常,也不過是硬穩住的,危機一除,死裏逃生之感頓起,不覺還掉下兩滴淚來。

此時再多之安慰,也是無用。木瀚卿本對馨兒手中之彈弓還在存疑,但此女子又一次救了他性命,道謝都顯得蒼白無力。唯有攬緊懷中之人,任由她落淚濕了衣裳。

為避野獸,木瀚卿用老夫婦送他的打火石在洞中升起火堆。

不知何時,這二人困餓之意襲上頭腦,靠在洞壁上便悄然睡去。

再醒來時,山中已無狼嚎,隻剩鳥叫蟲明。天色微亮,正是下山的好時機。正當他二人起身,打算去縣城裏再尋法子時,昨日他二人所救紅狐跑過他二人身側,叼了木瀚卿還沒來得及拿起的包袱,朝著東方快跑。

去隆陰的轉接銅牌本有兩塊,馨兒那塊已沉在江中,隻有木瀚卿包袱裏還留了一塊,這紅狐要將那包裹拿走,怕這二人到了隆陰都要再行獲罪。兩個人也顧不得空空如也的五髒廟了,拚命在後麵追趕。

跑了半晌,二人腰酸腿軟,再挪不動腳了。那紅狐將二人領到一片更密的林子中,轉頭進了個小洞,就不見了。包袱倒是丟在了洞外,還算是有點知恩圖報的意思。

二人喘罷粗氣,正欲下山,卻聽得那狐狸洞中響了兩聲。剛那進去的紅狐拖了隻山雞出來,應是剛死不久,連蠅子都沒招呢。

“木主事,家父曾跟我講過靈狐報恩一事,沒料到今日讓我等遇上了。快些拿著那山雞。”

木瀚卿聽得是雲裏霧裏。這本就不是土洪告訴馨兒的,分明是從說書的王二麻子那聽來的。但疑惑歸疑惑,他二人目下最需的,正是這山雞了。

那狐狸洞中又響了兩聲,兩隻跟那紅狐差不多大的灰狐狸也叼著山雞出洞了。三隻山雞在地上一字排開。三隻小狐在一側叫了幾聲。馨兒拱了拱手,對著那三隻小狐拜了三拜:“多謝狐兄賜山雞之恩,請受小女三拜。”馨兒這動作煞有介事,一點不比拜人差勁。

木瀚卿哪裏見過這個,整個人都呆掉了。下巴拉的臉都長了幾分:“你居然…拜狐狸?”

“人家這是幫了咱們,你管它是狐是人,快學我也拜拜。”

木瀚卿自覺是被馨兒脅迫著,才拜了狐狸。他嘴上不敢多言,心中卻暗下決心,若他日有人問起他和馨兒同去隆陰路途之中故事,他必要對此事閉口不提。想他七尺男兒,上拜君王下拜父母,今日競被心上之人按著拜了三個不過三尺的小畜生,實是無處再安放半點臉麵。

二人揮別狐狸,扛上那三隻山雞下得山來,用一隻換了吃食幹糧,另兩隻帶到了渡口。船家大喜,二話沒說就讓跟他同來的女子收了山雞,殷勤的將他二人讓入了船艙中。

這渡船上還有幾個旅人,眾人嬉鬧著過了十餘日,縱然舟車勞頓,漂泊辛苦,總算是沒那般煩悶。此番旅途還算順利,隻趕上兩個小雨天,並無妨礙。木瀚卿和洪馨兒總算是走了上等運,未再有阻礙,便踏上了隆陰渡口之土地。

吃了十幾日的幹糧,洪馨兒聞到遠處集市上飄來的菜湯味道,都要吞兩口口水:“木主事,去那集上喝碗湯吧。”

“玲瓏,我等身上哪裏還有銀兩?不要再鬧了,歇息片刻,快朝皇陵趕路吧。”

“木主事,哪裏那般巧的,此處必是有當鋪的,我等換些銀兩,到了皇陵也好辦事,好過現在這般吧。另你莫要再喚我玲瓏,到了皇陵,成何體統?還是如常日般,叫我土主事吧。”

木瀚卿長歎一口氣,心有所失,但到底是攔不住洪馨兒,便隨了她去。

這市集上真如馨兒所料一般,有間當鋪。進的門去,迎麵就來了個小夥計。馨兒遞上那一對墜子,隻等他估價換銀子。這對珠子成色上佳,即使折價賤賣,也足可換個二十兩的銀子了。小夥計問時,馨兒便出價二十兩。

“二位客觀請稍坐坐,小的這就找我家掌櫃的來。”

馨兒和木瀚卿坐定,隻等那掌櫃的來估價。

不多時,一位員外打扮的男子從櫃後走出。馨兒打量下此人,個子中等,臉麵稍黑,約莫有四十歲了。一見麵,那男子就擺了副苦臉出來。馨兒迎上前去:“掌櫃的,我這耳墜子,可能收得?”

“能收是能收。但姑娘你這出價,可是太高了點。”掌櫃的擺弄著那對墜子,不住的搖頭。

“掌櫃的,這可是上好的珍珠,二十兩銀子不虧的。”洪馨兒瞬間小販上身,開始討價還價。但她心中明了,挑剔的必是買家,所以這墜子是不愁賣,隻是怕要降點銀錢。但少個一二兩,她也還是能受的住。她和木瀚卿急著要銀錢,可不能在這一分一毫上計較過多。

未曾想,那掌櫃聽了馨兒說辭,伸出了兩根手指。

“掌櫃的,你這是何意啊?”木瀚卿沒看分明。馨兒見有緩和,借著兩個手指道:“掌櫃的這是要給咱們減兩成的意思,十六兩是不是少些?您再加些?怎麽著也得十八兩吧?”

掌櫃的看了一眼滿臉堆笑的洪馨兒,收回手指,就將那墜子推回給馨兒:“姑娘,你這墜子,我出不了那些。你自便吧。”

市集上隻有這一家當鋪,馨兒和木瀚卿無處再去,便隻得退了一步:“掌櫃的,相遇也算緣分,那就十六兩吧。”

木瀚卿瞪了洪馨兒一眼,心道:相遇也是緣,這話怎得聽著一點不像土家小姐說的?

那掌櫃的見馨兒鬆了口,臉更黑了些,又伸出兩個手指:“就二兩,一個銅板都不能再多了。”

“你作甚?”木瀚卿急了:“哪裏有這般做生意的?”被點了火的木瀚卿眼看就想去扯掌櫃前襟,幸而動作還未成形,就被馨兒攔下了:“掌櫃的,他不懂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說說他。”

掌櫃故作無謂的擺了擺手。馨兒得了令,便使力將木瀚卿推出了當鋪。

“你莫要推搡我。他這是欺你我初來此地,如此壓價,實乃奸商,莫要多攔,我定要找官告他!”

馨兒嚇得直捂木瀚卿的嘴:“木主事,你怎可如此衝動?你我落難於此,凡事必要小心,放低身段才得萬全。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二兩是虧了,可減碎來用,總歸了勝於無啊。”

木瀚卿聽得馨兒解說,要去告官的腳收了回來:“那…那你自去便好。我在此等你。”

馨兒換回二兩碎銀,她掂了掂,足金足量,似乎還重了一兩錢。跟那掌櫃的道了謝,馨兒便出來了。

木瀚卿在當鋪外看了馨兒典當之全程,對馨兒道:“你不需稱上一稱?他短你一錢半錢的可怎得好?”

馨兒故作神秘一笑:“放心,我有準頭,銀子短不了。”言罷,她將木瀚卿拉到巷子裏,二人各分裏一半銀兩帶在身上,而後便一道去吃了頓菜湯抄手,可算是又品到些滋味,走起路來都沒那般飄忽了。

二人離去後,那掌櫃在店中舉著墜子竊笑不止。小夥計問他為何這般開懷,掌櫃這才收斂,將那墜子給了夥計道:“你帶著這個,這便去找墓承大人。”

“掌櫃的,這是何意啊?”

“不要多嘴,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