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明哲見木瀚卿都言無此花草,隻得作罷。園子裏的事繁雜的很,石料清出大概了,淤泥還未清完。魏大人就差了洪馨兒去列單子,讓那二位接著清淤,再安排下翻地補植之事,免得誤了時節。

這木家的新花草,屋明哲是從自家爹爹嘴裏聽過的,但他這人對技藝向來不喜深究,也未多詢問木家此新式花草到底是什麽樣,是否真的已經栽種成功。剛說那番話,不過就是想讓魏大人也看到自己罷了。他帶工匠勞作一番,出上一身大汗,便全忘了之前種種,又跟木瀚卿嬉笑起來。但木瀚卿已有心事,無心跟他玩笑,打了哈哈,就帶著人去另一水池中忙碌了。

三位主事各自當差,全忘了今日是他們就官整一月之日,按例,魏大人是要給三人各下一張文書,敘述他們這一月的表現。由於接連不斷的差事,魏大人忘了派人去給三家派文書了。土木屋三家的長輩們倒是記得此事,魏大人剛回角廳,就聽得宮門外來了通傳,三家各派了小廝來取魏大人的文書。

魏大人聽得通傳,才記起今日之事,便取出筆墨,趕快寫就了文書。他本想給三人一樣評定,但今日見屋明哲實是個不會看眼色的,老屋主事前陣還剛給魏大人獻了對東鄉翡翠鐲,便好心在屋明哲的文書上多囑咐了兩句,好讓老屋主事留心兒子,勿要過多露怯。

這天夜裏,老屋主事出人意料的沒有苛責兒子當差不利,倒是對兒子和土家姑娘毫無進展發了脾氣。屋夫人心疼自家獨子,也知兒子自小讀書就是個榆木,哪裏能開得了《詩經》的竅,便趁老屋去了書房,獨自來兒子房裏,讓他沐休的時候多去聽聽話本,長長才子佳人的見識,也就懂了。

屋明哲滿心委屈,坐在榻上,不住的搖晃他娘:“娘,兒子生性愚鈍,為何爹偏要得那《牧園》不可?到底是為何這般難為我啊?”

“為人子女莫要多問。”

“娘,你肯定知道,就告訴哲兒吧。”

他娘熬不住他磨,又不好說全,隻隱約透出一點:“你記住,《牧園》關乎我屋家榮辱,你的前途也全在這本書上。”

屋明哲欲要多問,她娘忙取了塊糕塞住了他的嘴,再不肯多說,匆匆離開。

與屋明哲爹娘圍在身邊的境況不同,木瀚卿回府時,木家夫婦並未在堂屋,問遍下人,也無人知這二位去了何處。木瀚卿見這般,便知他爹娘又去了府外的木氏園圃,忙不迭的騎了匹馬來尋人。果然他爹娘都在此處。他爹正拿著一小株剛發出的紅岩菱細看。

見了親人,木瀚卿也無需再沉穩了,衝口就問:“爹,我木家有紅岩菱一事,可有外人知曉?”

木家夫婦被兒子這一問弄得沒了頭腦。木老主事站起身來,將那紅岩菱扔於土中:“卿兒,你向來穩重,魏大人的文書中也誇你當差得力,今日這般莽撞,是為何事啊?”

“爹,你快些告訴孩兒,土、屋兩家,是如何得知紅岩菱一事的?”

木瀚卿他娘見兒子跑得辛苦,掏出帕子來給他擦了擦汗:“卿兒,你和你爹坐坐,有事慢慢說,勿要焦急。”

木瀚卿心中稍定,點了點頭,接過帕子自己又擦了一遍,把洪馨兒和屋明哲詢問紅岩菱的事,細細跟他爹講了一遍。他爹回憶一番,並未有頭緒。但木老主事確信,土洪和屋老主事,應該都沒見過紅岩菱,自己也沒對二人提起過。又跟兒子講了遍土洪跟屋老主事因《牧園》起爭執一事。屋老主事和土洪爭執時,仿佛還有動手推搡之聲。木老主事躲在牆後,並未聽全二人的交談,隻知道是因為《牧園》而爭吵,他不敢再多聽,便悄悄走開了。再見土洪之時,土洪就已經氣絕了。

為此,木老主事始終認為土洪之死和屋老主事有關,但又沒有證據。屋家因為麵漆配方,前朝時就比木家更得臉些,他木家怕是惹不得人家,木老主事才一再叮囑兒子不要多言,跟屋明哲走近些不怕,可別跟土家姑娘來往過密,免得被《牧園》的事情卷進來。

木瀚卿也閉了嘴,他的擔心看來是多餘了。

轉過天去,又到了進宮當差的時辰。天氣回暖起來,正是挖除樹根,清理園地的好時節。一大早的,馨兒就帶著幾個年輕壯實的工匠,去挖那斷掉龍柏的樹樁子。

洪馨兒並未像他人那樣,一味的讓這幾位去挖土,而是先讓他們去井中提了幾桶水來,澆在木樁子周圍,待水滲進去,土地被泡軟了,再一層層的挖。這法子可是省力了不少,小半天的功夫,那木樁子就露了底,但龍柏生長日長,地下的根早跟土塊抱緊,單純的挖,怕是出不來。

挖淤泥的屋明哲看馨兒犯了難,可算是得了表現的機會,手提一把尖鏟就跑過來要去劈開那粗根。

“屋主事,不可用蠻力斷它,仔細手!”

馨兒這話還是晚了一步,屋明哲的尖鏟已經揮了下來。這下可好,振得他虎口生疼,小臂像接在了他人身上一般。“嘡啷”一聲,鏟子就脫手落到了地上。

屋明哲一疼,也顧不得髒,蹲身便坐到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個不停。兩個工匠都沒能扶起他,這要是沒有洪馨兒在一旁,他許是要哭出聲來了。

木瀚卿聞聽聲音,也放下手中活計趕來了浮翠亭,屋明哲還坐在地上,見了木瀚卿如見親人般:“木弟弟,你可來了。你看我的手。”

木瀚卿跟屋明哲已經共事了一月,他看看洪馨兒,又看看屋明哲通紅的虎口,一旁還有把扔遠的尖鏟,也大約明白了緣由:“屋主事,那龍柏跟要從長計議,我先扶你起來,小心地上涼。”

屋明哲委委屈屈,就著木瀚卿的手,站了起來:“木弟弟可有妙法?”

木瀚卿低身幫屋明哲拍打身上泥土:“要取出那龍柏根,倒也不難。我已去小廚房要了些鹵水,一會兒差兩個人抬來澆下去,過幾日便能去了樹根,好挖的多,再換些土來,新栽之樹便能存活。”

洪馨兒聽得木瀚卿早有準備,卻不告知他二人,登時有了火氣:“你既要了鹵水,為何不早說?”

“土主事,怪我考慮不周,我本以為你等要挖到晌午才能露根,未想這般快。”木瀚卿一臉真誠,滿含歉意,倒是顯得洪馨兒沒臉了。

三位主事再多耽擱也沒意思,便要放著那龍柏根,再去忙別的。恰在此時,角廳裏的小內監帶來了魏大人的口信。

皇家的青磚窯已停用多年,現下再開,也怕趕不及工期。明日正逢沐休,魏大人便要差屋明哲和木瀚卿一道去尋些品相好的民窯青磚,順路再看看民窯裏新出的幾個地鋪花樣還有多少存貨。

至於馨兒,魏大人惜她一介女流,連日辛苦,並未做安排,讓她好生休整。

洪馨兒那性子,可不是個能閑的住的。她離家多日,對自家爹娘想念的緊,再加剛領了月俸,免不得要好好孝敬下爹娘。天光微亮,洪馨兒便早早起身,簡單收拾下,就趕去了西市。

說起來,馨兒本家在東市,但她現在這身份,要大搖大擺的去東市辦貨,恐有不妥,故而也隻好舍近求遠,去西市采買些吃食用度給家中帶去。

馨兒本想換回曾經的鼠灰夾襖出街,可這時節熱了些,穿那個不合適,穿繡花襦裙又太挑眼,土洪又剛過世,洪馨兒可不想穿那般豔,便朝香秀借了套灰藕色馬麵布裙,行走起來也便宜些。頂差多日,馨兒看見什麽都想給好久未見的家人添置一些,不知不覺間,就接近晌午了。

銀錢剩的不多,馨兒想著,還得給妹妹買個胭脂,她定會喜歡,就拐去了豔香堂。出得門來,沒走幾步,就聽得前麵有人叫她:“土主事,這裏這裏!”

洪馨兒聽著聲音耳熟,循聲看去,正是屋明哲和木瀚卿。馨兒心內暗罵: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來了西市,還避不開這兩位。但事已至此,少不得要迎上去:“木主事、屋主事,真是好巧。你二人差辦的如何啊?”

“都在車上放著呢。”屋明哲指指街口的馬車:“有幾家青磚尚可,新磚樣也有些存的。”

木瀚卿則上下打量了洪馨兒一番,沒想到洪馨兒平日裏上襖下袴的,偶一換上裙裝,縱是未多梳妝,也有了幾分清水出芙蓉的意思。就是這馬麵裙,好像不是官家千金穿得樣式…

洪馨兒被木瀚卿打量的渾身不自在,趕快又問:“不知木主事來西市做甚?”

木瀚卿自覺收回了目光,也沒敢深問,支吾一下,就是不說來此之意。

倒是屋明哲愛說的緊:“聽說西市新來了個張三人,講話本極為有趣。我跟木弟弟就來聽下。土主事一起可好啊?”

洪馨兒還沒答好不好,這廂裏張三人就當街大喊一聲開了腔。三人被湧過來的眾人擠到了前麵,出也出不去,隻好聽起來。

這日張三人講的,正是前朝勇駙馬和香公主偶遇之事,說的是香公主有次喬裝出遊,不慎從茶樓跌下,勇駙馬剛好經過接住了公主。從此香公主對駙馬芳心暗許,終成一段佳話。

屋明哲聽了這話,又看看一側的馨兒,似有所感。

待到一回終了,人群散去,馨兒道了別,忙不迭的走了。屋明哲還是意猶未盡,想跟上張三人,跟他再討些討好姑娘的話本,便拉著木瀚卿去找人。

二人穿過兩條巷子,見那張三人鬼鬼祟祟的停在一扇小門旁,看四下無人,他才連敲了五下門環。一人半開了門,探出頭來問道:“無異吧?”

屋明哲見了那半個身子,心感忽然,低聲喃喃:“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