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涼,盛寶華站在彩衣樓門口吹了一陣冷風,覺得頭腦才清醒些。
“生氣啦?”梅傲寒追了出來。
盛寶華轉過身,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我若問你為什麽要安排剛剛那個巧合,你肯定不會回答我的對吧。”
梅傲寒一臉的委屈地看著她,搖頭歎息,“寶寶不好玩了。”
盛寶華捏了捏他的臉,“揭人瘡疤不厚道,開玩笑也有要節製。”
回到悅來客棧時,秦羅衣在房中等她。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秦羅衣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大概吹多了風。”盛寶華在她懷裏蹭了蹭。
“我聽進寶說,你跟梅傲寒出去了?”秦羅衣試探著問。
“嗯。”盛寶華點點頭。
“你跟梅傲寒……”
盛寶華搖了搖頭,“那個人太複雜了,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秦羅衣摸了摸她的腦袋,猶豫了一下,才道,“今天我去了慕容府。”
“嗯。”盛寶華輕應,仍然膩在她懷裏。
“今天慕容雲天當眾替你澄清了秋水集的事情,他說秋水集被盜一事絕對與盛寶華無關。”
盛寶華愣了一下,抬頭看她。
“曲清商的臉當時都綠了。”秦羅衣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原來慕容雲天也沒有那麽可惡嘛,還知道要替你洗刷冤屈。”
盛寶華也笑了起來,“秦姐姐,你說讓一個人不痛快,要怎麽做才好?”
“當然是搶了她最喜歡的東西,再當著她的麵狠狠丟掉!”
盛寶華愣住。
“唔,是不是太壞了……”秦羅衣眨眨眼睛,有些害羞。
盛寶華點點頭,“簡直是壞透了啊。”
秦羅衣瞪她。
“不過我喜歡。”盛寶華嘿嘿一笑。
與此同時,剛從彩衣樓出來的慕容雲天莫名地打了個寒顫,覺得有些冷。
彩衣樓也是慕容府的產業,花魁清歌是慕容月瑤的人,她幾天前便遞了帖子到府中,還附上了彩衣樓的地契和……蒼顏閣的秘密。
這個女人,不可小覷。
回到府中的時候已經是一身疲憊,慕容雲天剛踏進院子,一個獨臂的男子便迎了出來。
“什麽事?”按了按額頭,慕容雲天問。
獨臂男子上前一步,低聲道,“曲姑娘送了梅閣主回來之後,有些怪異。”
“怪異?”慕容雲天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慕容雲天點點頭,轉身走向曲清商住的院子。今天席間有人再度提起白湖山莊秋水集被盜的事情,曲清商仍是一副語焉不詳,引人誤會的說辭,將話題引向了盛寶華,他終是沒有按捺得住,開口替盛寶華辯白。
無論如何……怎麽能讓她在死去之後,還背著那樣的罪名。
如今慕容月瑤雖死,但這府中仍有他不少的耳目需要一一清理,曲清商他尚有更大的用場,眼下……還是需要安撫一番。
不過……有些事情,倒是可以開始著手準備了。
唇角微微勾起,他笑得有些涼薄,盛寶華的仇,他自是記下了。
雖然聽到稟報說曲清商受了驚嚇,但慕容雲天其實是不以為然的,一路踏著血腥往上爬的曲清商,又曾怕過什麽。
因此踏入她院門時,聽到裏頭一陣雜亂,還是有些驚訝的。
拉住一個捧著茶壺匆匆跑過來的使女,慕容雲天問,“發生什麽事了?”
那使女抬頭一看,見是慕容雲天,嚇得跪倒在地,“是曲姑娘……曲姑娘受了驚嚇,奴婢是奉命去拿定驚茶的。”
“驚嚇?”是什麽驚嚇可以讓曲清商嚇成這樣?
“奴婢不知,隻是曲姑娘口中一直念叨著什麽……盛寶華……”
慕容雲天臉色立刻變了,他大步走進曲清商的房中,便見幾名使女正手忙腳亂地點著蠟燭,房中已經燃著數十隻蠟燭了,照得房間裏亮如白晝。
曲清商站在房中,蒼白著臉,一手緊緊握著已經出鞘的劍,鬢發有些散亂,“盛寶華!我才不會怕你!你活著我都不怕,何況已經死了!再拿些燭火來!”
慕容雲天麵無表情地看了一陣,才淡淡道,“這是怎麽了?”
曲清商猛地轉身,劍尖直指慕容雲天。
慕容雲天抬手夾住劍尖,挑眉,“想殺了我?”
曲清商這才看清來人,嚇得手一抖,手中的長劍“咣”地一聲掉在了地上,“三公子……”然後猛地醒悟過來,低下頭,“家主。”
“發生什麽事了?”慕容雲天看著她,問。
曲清商抿了抿唇,猶豫著要不要將見到盛寶華的事情告訴他,又覺得今天晚上這事情實在透著股詭異。
“嗯?”
“我……我送梅閣主去悅來客棧的時候,見到了……盛寶華。”曲清商咬牙,低聲道。
慕容雲天一怔,握緊了拳頭又鬆開,才淡淡道,“又在說什麽瘋話。”
“也許……是我看錯了。”曲清商勉強一笑,“讓家主掛心了。”
慕容雲天點點頭,看了看房中的使女。
曲清商會意,忙遣退了她們。
“家主?”曲清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帶著掩不住的戀慕和懼意。
“你知道蒼顏閣麽?”慕容雲天坐下,隨手倒了杯茶。
曲清商眼睛一亮,“清商知道。”
江湖之中有一莊二府三閣之說,蒼顏閣便屬三閣之一,身為前任家主慕容月瑤的心腹,她自然知道那蒼顏閣也是慕容家的產業,一向都是由家主派遣最信任的人掌管。
江湖之中沒有人知道,前一任蒼顏閣閣主便是彩衣樓的花魁,清歌。
“今後,蒼顏閣閣主,便是你了。”慕容雲天淡淡道。
曲清商臉上難掩喜色,“清商定不負家主信任。”
她……是慕容雲天最信任的人。
這個認知令她雀躍。
安撫了曲清商,慕容雲天起身回房,房中一個仆役使女都沒有,他習慣安靜,也不喜歡身側有人。
那會令他不安。
獨自在黑暗中坐了一陣,他點燃了燭火,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書案,書案上擺著一隻小小的木匣。
站起身,他走到書案邊,伸手細細地摩挲著那木匣,許久,才打開。
然後愣住。
匣中空空如也……
木簪不見了。
木簪是十年前盛寶華送給慕容月瑤的“定情信物”,但慕容月瑤慣用玉簪,又被“壓寨相公”那驚世駭俗的四個字嚇到,便轉手將那木簪丟給他了。那木簪樣式古樸,他十分喜歡,一用就是十年,誰也不曾料到十年後盛寶華會來找她的壓寨相公,並且在悅來客棧因那木簪而將他錯認為當年救她的人。
可是睹物必然思人,他不忍再用,便收入匣中,怎麽會……竟是不見了。
當夜,慕容家主大怒,慕容府上上下幾百仆役徹夜未眠,尋找家主丟失的木簪,未果。
遺失用了十年的木簪,慕容雲天在房中坐了一整夜。
坐在府中也是心緒難寧,他幹脆換衣出府,無意識間竟是策馬走到了悅來客棧門口。
天剛蒙蒙亮,街上幾乎沒有什麽人,隻他一個人站在悅來客棧門口,清晨的霧氣沾濕了他的眼睫。
許久,他垂下頭,低低地笑。
他是怎麽了?
隻因為曲清商昨夜說在這裏見過盛寶華,他竟異想天開地走到了這裏。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呢?
期待盛寶華從這裏走出來?
明明……她已經死了啊。
他親眼看著她死的,他還親手棄了她的屍。
然後……害她屍骨無存。
這樣的他……這樣的他……
就算盛寶華真的死後有靈,也必是不肯再見他的吧。
所以,他在期待什麽呢?
牽了馬,他轉過身,慢慢往回走。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許是到了客棧開店的時間,慕容雲天的腳步並沒有停。
“盛姑娘,怎麽起得這樣早?”進寶訝異地看著打著哈欠走出來的盛寶華。
慕容雲天的腳步頓了一下。
“做了個噩夢。”盛寶華揉揉眼睛,咕噥。
聽到熟悉的聲音,慕容雲天竟是顫了一下,不敢回頭。
……是她嗎?
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語調……
他的心高高提起,卻遲遲不敢回頭。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竟是不敢去看一眼,不敢去驗證。
“噩夢總歸是夢,醒了就好。”進寶笑著道,“不如給姑娘煮些安神湯吧。”
“嗯,謝謝你啊,進寶。”盛寶華點點頭,乖巧地道謝。
“不敢當不敢當。”進寶摸摸腦袋,嘿嘿一笑,說不準哪天就成老板娘了,拍馬屁也要趁早。
盛寶華伸了個懶腰,跨出門檻,一眼便見到僵在門外的那個牽著馬的身影。
怔怔地看著那背影,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她終是調回了最平靜的表情,作出驚訝的語調,“咦,大俠?”
慕容雲天緩緩轉過身,便看到站在晨霧中的緋衣少女正驚訝地看著他。
“寶寶……”他喃喃。
如墜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