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滿月酒

自從洛陽被收回,而安慶緒逃往相州後,大唐朝廷與江南、江淮各州的聯係終於被疏通,十一月,從江淮運來的一百萬石糧食和五百萬貫鹽稅經天寶渠抵達了長安,一時關中沸騰起來,漕運恢複,意味著大唐又重新走上了正軌。

這一天,嗣寧王府張燈節彩,慶賀長孫滿月,這可是嗣寧王李琳唯一的孫子,是長子李照成婚十年後才喜得的貴子,當然不是正妻所出,那個女人十年都下不了一個蛋。

據說孩子的母親是李照的一個貼身丫鬟,產後不久便湊趣得產褥熱死了,不過沒人關心這個,嗣寧王是寧王李憲的長子,李照是長孫,而這個寶貝孩子自然就是寧王的嫡重孫了,血統十分高貴。

嗣寧王焚香更衣、玉盆洗手後,虔誠叩拜了李氏的列祖列宗,在他滿月的前一天,正式將這個孩子定名為逸,宗正寺卿也飽蘸濃墨,親自在李氏族譜的正冊上小小地添了一個‘逸’字,皇上的封賞隨即跟到,封李逸為上輕車都尉、高陵伯,他的父親、中書舍人李照也連升數級,被升為蘇州刺史,實現了他為官一方的多年夙願。

一時滿門榮耀,但所有人都清楚,恐怕這還是因為李琳有一個曖昧的女婿,說是曖昧一是因為二李相婚,二是李驚雁還在感業寺為尼呢?

不過李豫的又一道聖旨也及時下了,尊右相李清之父李大寨為涇原縣公,並向天下明言李清與李驚雁雖為同姓,但並不同宗,可赦免其二李相婚之罪,準李驚雁從感業寺還俗,正式嫁與李清,除平陽郡主稱號,封為宋國夫人,為李清次妻。

方方麵麵的矛盾似乎都解決了,眾人皆大歡喜,這個滿月酒做得也格外隆重,從早晨天尚未亮,嗣寧王府便派出十幾輛馬車到長安各坊施粥,讓窮苦人也沾沾他的喜氣,不!應是讓孩子沾沾貧苦之氣,據說這樣好養活。

天剛大亮,來慶賀的官員便絡繹不絕,馬車在府門前的大街上停了長長一溜,爆竹聲聲、喇叭震天,不時有家人出來撒一輪錢,惹得上百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哄搶。

李琳身穿一件大紅色的吉袍站在門口迎接賓客,臉上幾乎笑成了一朵花,他正與太子詹事李泌寒暄,忽然見又是一輛馬車停下,身著一身便服的新任門下侍郎顏真卿低頭從馬車裏出來,老遠便笑著拱手道:“祭酒大人今天大喜了,顏真卿特來祝賀。”

李琳笑著迎了上來,拉著他的手道:“顏侍郎能親臨,使蓬壁生輝,今天孫兒滿月,顏侍郎不醉不準歸去!”

這時旁邊一人忽然插話道:“聽說顏侍郎醉了就喜潑墨書法,那今天我就在旁邊候著,嶽父大人可要多準備些上好的條幅紙哦!”

二人回頭,隻見右相李清負手站在一旁,正笑咪咪地望著他們,顏侍郎嚇了一跳,連忙過去見禮,這時李泌也走上前來,他上下打量李清一下,隻見他穿一身淡青色的寬身禪衣,頭戴一頂細麻小帽,樣子十分悠閑,李泌不由失聲笑道:“今天也是李相國的家事,怎麽倒象是來喝酒的?”

李清嗬嗬笑道:“我一早便到了,說替嶽丈迎客,可他卻說我若迎客,大門便會堵住,而端茶送水似乎又有失體統,左思不行、右想也不妥,隻好等著開席喝酒了!”

眾人聞言一齊哈哈大笑,“讓右相端茶送水,有趣得緊,可是誰敢喝啊!”

這時,顏真卿先進去了,而李琳則去歡迎新的客人,李泌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李清道:“裴相國病重,恐怕時日不多了,相國有沒有考慮過左相的繼任者?”

李清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有些不自然,心中便明白他是希望自己能讓一步,不用說,李豫想讓他繼任左相。

李清卻不露聲色,隻淡淡一笑道:“左相的繼任者雖是由李清推薦,不過還要經內閣討論,最後皇上拍板才能定下,隻是裴相國雖病重,但還沒有請辭,咱們現在就談此事恐怕不合時宜。”

李泌聽他說得圓滑,隻得幹笑一聲道:“今天是嗣寧王長孫滿月,談此事確實不合時宜,李泌考慮不周,不說了!不說了!”

這時又來了幾輛馬車,卻是戶部尚書第五琦和苗晉卿等幾個戶部官員相約同來,他們一眼便看見李清,急忙上前來見禮,卻對李泌視若不見,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李泌見眾人並不理會自己,心中沒趣,隻得先進去了。

時間漸漸到了中午,李琳府上那間可容納上千人的大堂裏已經坐滿了賓客,談笑聲喧天,各人都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一隊隊侍女和家人在賓客間穿梭不息,有的上菜、有的給客人斟酒,而客人們則一邊慢慢飲酒,一邊和旁邊之人聊天。

有一些機靈的官員,還特地仔細地觀察座位的安排,嗣寧王是右相的丈人,這樣重大的聚會,座位排定怎不會交給他過目,尤其是裴寬病重,左相之位必定會讓出,或許就能從這次座位的安排中看出一點端倪。

酒席是縱向排列,一共分為六列,左右各三列,右邊是男賓、左麵是女客,男女相對而坐,

中間是一塊長條形的空地,一群舞姬正翩翩起舞。

右首第一個安排是裴寬的位子,裴寬病重,他的長子替代前來,不過他卻不敢坐首位,而首席現在坐的是戶部尚書第五琦,眾人心裏都不禁對這個安排起了疑問,難道會是第五琦任左相不成?幾個性急的已經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在最上方又橫擺了一排座位,坐著主人和一些地位尊崇的客人,坐在正中間當然就是主人李琳,緊靠他右邊按理應是孩子生父的座位,可現在卻坐著右相李清,不過眾人想想也釋然,李清是孩子的姑父,李照當然得將位子讓給他,在李清的下麵還不是孩子的生父,而是永王李璘,再下麵是宗正卿嗣魯王李宇,然後才是孩子的生父李照,隻見他麵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麽喜悅。

不過永王的出現卻又讓許多人都大吃了一驚,新皇即位後,所有跟太上皇逃走的皇子皇孫們都被士兵嚴密看守,不得出府門一步,幾乎銷聲匿跡,今天永王李璘的突然出現是不是意味著政局會有什麽變化?

永王李璘一直保持著沉默,事實上他心中同樣充滿了疑惑,從前天中午開始,看守他的一百多名士兵忽然撤離了,事先沒有一點征兆,所有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直到昨天早上依然沒有士兵來看守他們,李璘才終於明白,他自由了,他立刻坐上馬車在長安城裏美美地逛了一大圈,連平時從來都不屑一顧的街頭巷尾也變得如此美好。

不過,等他的心稍稍平靜下來,疑惑頓生,他知道那些看守他的士兵是李清派來,從他們平時的言談中便可知道,是隻知大將軍而不知皇上安西軍,而李清為何要放自己自由,難道是他善心發作?還是看守自己已經沒有意義,他始終都猜不透。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時,他忽然接到了李琳的請柬,邀他參加自己孫兒的滿月酒會,他與李琳的關係素來不錯,為解開心中的疑團,他便應邀前來,不料正好坐在李清的身旁。

“殿下的臉色紅潤、神采飛揚,看來這幾個月保養得不錯啊!”李清笑著端起一杯葡萄酒,向李璘敬酒道。

李璘心中憤恨,卻不敢得罪李清,隻得端起酒杯勉強向他回敬一下,冷冷道:“前幾個月我形容枯槁、麵若死人,隻是從前天起才漸漸恢複,相國的問候,李璘心領了。”

李清並不生氣,隻淡淡一笑道:“看來殿下是有些誤會了,李清派兵的目的是為了保護殿下一家不受到傷害,並無別的意思。”

李璘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道:“那為何現在又不派兵保護了呢?”

李清卻細細吮了一小口葡萄酒,不急不緩地道:“現在相州會戰在即,兵源緊張,所以隻好委屈各位親王了,若沒有安全感,各位王爺可訓練家丁自保。”

李璘心中呆了一下,‘訓練家丁自保’,這是一句極隱晦的話,若按從前的理解,這就是告訴他,可以養一些私軍或者武士,但李清現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卻使他感到一頭霧水。

這時,旁邊的小門處忽然發生一陣小小的**,隻見十幾個婦人從外麵湧了進來,走在前麵的是李照的妻子裴氏,她旁邊乳娘的手裏抱著一個繈褓,按過滿月酒的規矩,這是今天過滿月的小主角亮相來了,李琳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從乳娘手裏接過繈褓,走到第一列席前笑嗬嗬地給第五琦、韋見素等人迅速看了一眼,規矩雖然沒有破壞,但孩子的臉上卻覆蓋著一塊紗巾,根本看不清麵容,但第五琦卻立刻下結論道:“容貌清秀大氣、性子沉穩,將來必能做成大事!”

容貌清秀大氣是他腦海裏的想象,至於性子沉穩,那是當然,孩子睡得正香甜,不沉穩才怪!

或許是怕大堂裏的酒氣熏壞了孩子,不等幾個好奇的女客跑上來看,李琳急忙將孩子遞給乳娘,命她趕緊抱走。

這一頓滿月酒一直持續到下午方才漸漸散去,李璘有些酒意上頭,匆匆上了馬車便向王府裏駛去,他依然住在十王宅,十王宅實際上是個地名,它又叫做永福坊,位於長安東北角,是長安第一坊,而裏麵住的又絕不止十六王府和百孫院,大量的普通百姓也生活在其中。

時值漕運恢複,長安百姓信心重拾,各坊的街麵上都十分熱鬧,永福坊也不例外,臨街的酒肆裏早已經坐滿了喝酒的客人,街上更是熱鬧,跳舞的胡女、賣雜貨的貨郎、賣藝的江湖人、落魄的武士,都隨處可見,李璘半躺在車廂裏,眼睛卻隔著竹簾,目不暇接地望著街上的一切,正是這些快樂的小人物使整個大街都充滿了生機。

就在離永王府還有百步時,街角傳來陣陣叫好聲。李璘隔著車簾望去,卻被一對賣藝的兄弟吸引住了,他隨即命馬車停下,自己神情專注地看著這對兄弟的表演。

隻見二人年紀約二十四、五歲上下,穿得十分破舊,表演也沒有用什麽道具,隻是在幾棵樹之間拉了兩條繩,兄弟倆一個空翻便同時跳上了繩子,拔出刀劍在繩子上拚鬥起來,一時刀光閃閃、劍氣逼人,僅僅是刀劍鬥這並不稀奇,關鍵是兩個年輕人腳下的功夫實在了得,不需要幫助,兩人直接站在繩子上來回拚鬥,贏來了一陣又一陣的驚歎聲。

連李璘都霍然動容,他也曾養過武士,可那些武士沒有一個人可以和這兩個年輕人相比,李璘的愛才之心頓時升起,他招了一下手,對靠近的侍衛道:“你等一會兒,等這兩個年輕人表演結束後,問他們願不願做我的侍衛,如果願意,你就立刻將他們帶的見我,但如果是不願意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過了片刻,兩個年輕人被帶了過來,他們跪下給李璘磕了一個頭,道:“我們叫劉三郎和劉四郎,願為王爺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