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暗流湧動

楊國忠這兩天脾氣頗為暴躁,一天到晚陰沉著臉,對府裏的奴婢非打則罵,整個楊府仿佛又回到了三九大寒之日,起因是他的長子楊暄舉禮部膳部司主事一職,各個環節都已打通,連李林甫都點頭答應,可批轉到吏部時,卻被楊慎矜駁回,‘非科舉出身,不予錄用!’

其中緣由楊國忠自然明白,分明就是楊慎矜挾私報複,哪裏是什麽非科舉出身,否則他自己又怎麽能做到禦史中丞,現在又兼了太府寺少卿一職,但就算楊國忠知道,他也無可奈何,楊慎矜是吏部侍郎,手中握有實權,在火氣無處可泄之際,他的奴仆便遭了殃。

這天下午,從皇城散朝歸來,楊國便將自己關進書房,當然,他不是為了讀經閱史,而是和他兒子的師傅、前年科舉狀元趙嶽商量長子楊暄參加今年科舉一事。

“進士科重詩,明經科偏策,屬下以為公子基礎不是太好,可報明經科,取中的機會相應要大得多。”

趙嶽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窺視楊國忠的臉色,自李林甫將他安插到楊國忠的身邊,趙嶽憑借他的才學很快便博得正思才若渴的楊國忠的信賴,成為他的文膽,但他也著實鄙視這個不學無術之人,隻憑裙帶關係便飛黃騰達,哪有李相國的半點城府和雅量。

而他地兒子更是狗屁不通。四書五經都沒學完,就憑去年捐來的舉人,也想參加大唐的省試?哼!實在是荒謬絕倫。

但臉上卻不能半點表露,他彎腰陪笑道:“屬下屆時可為大公子準備十幾篇策論,隻要公子熟記便可。”

楊國忠雖然不學無術,但畢竟當了近一年的京官,也知道大唐科舉決非背十幾篇策論便可通過,見趙嶽說得輕描淡寫。顯然是在欺自己無知,他心中微微惱怒,當下便拉長聲調道:“上最好,靠不上就進宮當侍衛去,李相國當年不也是侍衛出身嗎?”

說完。他狠狠瞪了趙嶽一眼,目光裏流露出不滿之意。

趙嶽見楊國忠臉色不善,急改口道:“屬下不是那個意思,屬下是說隻要事先得到科考之秘,再準備充分,便有把握通過明經科考。”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是我誤會你了。”

楊國忠臉色稍霽,沉思片刻又道:“不知今年的主考是何人?”

“聽說是禮部侍郎達奚珣為正,吏部考功署郎中苗晉卿為副。”

趙嶽見楊國忠麵露難色,不由微微笑道:“此事中丞大人為何不去求求相國。其實隻需李相國一句話的事。”

楊國忠醒悟,卻不肯在趙嶽麵前丟這個麵子。便幹咳一聲,肅然道:“科舉考試是舉國大事。豈能因我兒子一人便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我身為禦史中丞更要遵守法紀,以後不得再提此事,你好好給他溫習,考得過就考,考不過就去做侍衛,過幾年我再蔭他一官便是了。”

趙嶽心中暗罵其無恥,臉上卻麵露慚色道:“禦史中丞高風亮節。倒是屬下想得齷齪了。”

這時,外邊傳來急促地腳步聲。管家在外麵低聲道:“稟老爺,慶王殿下派人在府外等候,他要見老爺!”

“慶王殿下派人?”

楊國忠的眉頭詫異地擰成一團,慶王之子李俅他是十分熟悉的,但那隻是酒桌上的交情,象慶王專門派人來,這卻是頭一遭,找自己會有什麽事,他看了看趙嶽,便笑笑道:“犬子正在後宅用功,就麻煩先生了。”趙嶽會意,便徑直去了。

不一會兒,管家領著一人來到楊國忠的書房內,隻見他不到三十歲,模樣兒俊美,皮膚白皙,但眉眼間卻總透出一股陰戾之氣,若李清見到此人,必定會大吃一驚,此人正是當年海家唯一逃脫之人,海瀾的次子海中恒。

他逃到長安尋其姐,但不久海家事發,其姐被慶王所休,發配入教坊,而他因容貌俊美,被有斷袖之癬地慶王看中,藏匿在身邊,改名為賈海,他心懷仇恨,曲意迎奉、討好慶王,漸漸取得他的信任,成為他的心腹,又被任命為大執事,全權負責經營他的生意,今天一早,慶王李琮便派他來尋楊國忠,試探雙方結盟的可能性。

他上前一步,先向楊國忠跪下行了一個大禮,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了上去,“這是我家王爺給楊中丞的親筆信,請過目。”

楊國忠接過信,先上下打量一下海中恒,忽然問道:“聽你的口音好象也是蜀人,你叫什麽名字?在慶王府內身居何職?”

海中恒起身再向楊國忠施一禮,不卑不亢道:“在下姓賈名海,是王爺府中的大執事,替他打點生意,在下是成都人,前年因家道敗落才來長安,楊中丞從前做成都縣尉時,我還見過楊中丞一麵。”

楊國忠聞言,不由一陣嗬嗬大笑,“原來還是故人,來!請坐下說話。”

楊國忠拉過兩把椅子請賈海(以後都稱賈海)坐下,自己才懶懶地靠在長椅上,撕開信皮,抽出裏麵的信,細細讀了起來。

信的內容很簡單,無非是仰慕他剛正不阿,才德兩全罷了,最後邀請他到慶王府中赴宴。

楊國忠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研究其中每一個字地含義,還是看不懂這封信,按理,慶王是皇長子,地位尊崇,自己與他素無瓜葛,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他也沒有什麽把柄在自己手上,為何會忽然向自己示好?難道是他又有什麽內部消息,自己要獲高升了嗎?

短短一年時間,楊國忠從一個小小的金吾衛參軍升到四品禦史中丞,又兼京兆少尹、太府寺少卿等數職,可謂飛黃騰達四個字來形容,盡管如此,楊國忠依然不滿足,他想在九寺五監中得一個正職,或者六部中任一侍郎,將他一直眼紅地李清壓下去,可他本人也清楚,自己寸功未立,如何升官。

本想熬幾年資

,可慶王的一封信函卻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之火,他桌上,盯著賈海道:“慶王殿下還有什麽口頭上的話沒有?”

“我家王爺讓我轉告中丞大人,今晚已擺下盛筵,敬請大人光臨。”

停了一下,他見楊國忠眼中還有些猶豫,又徐徐將下半句話說了出來,“我家王爺在京中人脈頗廣,若中丞大人有什麽為難之事,不妨可對我家王爺明言,他能幫則幫。”

“為難之事?”

楊國忠忽然想到兒子參加科舉一事,這倒是個好機會,他立刻展顏笑道:“你回去請轉告王爺,就說楊某今晚必到。”

就在楊國忠接受慶王邀請,答應去他府上赴宴的同一時刻,在皇城尚書省的戶部署衙內,李清還在和他的幾個手下商討實施鹽法的具體措施,對於新鹽法實施的阻力,李清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自古以來,無論革新還是變法哪有順利完成的,況且他的鹽法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對即得利益者有著強大的衝擊力,雖然新法隻頒布了兩天,但他已經可以想象得到,那些賺取鹽利的人該怎樣驚惶失措,又該如何密謀串聯,商量對策。

按李清的計劃,他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來摸清現在鹽市的狀況,比如,哪些有背景之人在從中牟利?各地方收取鹽稅地渠道和手段又是怎樣?這都需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調查。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才能找到實施新鹽法的突破口,但李隆基卻不給他調查時間,便心急火燎地頒布新法,也由此可見朝廷財政的窘迫狀況。

直到李清上任幾天後,他才驚訝地發現,國庫的窘迫狀況遠比他想象得嚴重,各地的賦稅剛剛解押進京。可扣除各種開支後,左藏存錢已不足三十萬貫,而宮廷的開支一個月少說也要十萬貫,也就是說,就算其他人不吃不喝,隻供應宮廷一處。也僅僅隻夠三個月地開支,難怪他剛向李隆基提出延緩三個月再實施新法,卻被李隆基一口回絕。

“看來隻能摸石頭過河了!”

李清無可奈何,這就算是考驗自己處理突發事件的能力吧!

在他下手坐有兩人,一人是戶部左侍郎韋見素,而另一人則是度支員外郎第五琦,韋見素是韋氏旁支,一向為官謹慎、官譽清明,這次韋堅之禍也並沒有涉及到他,但韋家也由此與李林甫水火不容。章仇黨建立後,他便是第一批投靠章仇兼瓊的要員。加上右侍郎李清,整個戶部就基本上被章仇黨控製。所以李林甫才會奏楊國忠為太府寺少卿,太府寺的職能相當於現在的央行、糧食儲備總局和工商行政總局,能在很大程度上製肘戶部。

“李侍郎,在下以為這次新鹽法實施最大的困難恐怕有二,一是地方,抗命他們不敢,但地方上地陰奉陽為卻不會少,比如漏報鹽田數、比如拖延時間、比如操縱當地鹽市。尤其是揚州,更是鹽的主產地。所以須派要員去坐鎮揚州;第二個困難是京中涉及鹽利的權貴,小一點的就不說了,親王中慶王、永王都有涉及,尤其是慶王,販賣私鹽數額巨大、且公開操作,連皇上對他都睜隻眼閉隻眼,偏偏他又繞不過去。”

說到此,韋見素偷偷地看一眼李清,做了十幾年的官,他心裏非常清楚,要想順利推行鹽法,恐怕首先得將慶王拔掉,否則上不遵,下又豈能從,可是要真的動他,又談何容易。說韋見素為官謹慎,其實就是指他很少惹事上身,能獨善其身。

“屬下的意思是盡快將鹽鐵使的衙門成立起來,使政出有門,人有專人,否則事情不但辦不好,反而會誤了戶部的正事。”

韋見素的意思李清明白,這推行鹽法需用有銳勁之人去做,象韋見素這種圓滑而從不得罪人地老老人,就算他想參與,李清也不會用他,李清淡淡一笑,道:“我找韋侍郎來,就是想告訴你,我的精力恐怕要放到推行鹽法上去,以後戶部日常之事還需韋侍郎多多費心。”

“這個是當然!”

韋見素心中竊喜,卻又有點愧對李清,他想了想又道:“我可向李侍郎推薦一人,此人是金部下地一名主事,姓劉名宴,極精通稅務,且幹練有為,李侍郎不妨好好用他。”

李清點了點頭,又回頭對一旁沉默不言的第五琦道:“你是戶部老吏,三天內,你替我草擬出一份人員清單。”

李清兼任度支郎中,而第五琦是度支員外郎,正是他地頂頭上司,曆史上,在安史之亂結束後,正是第五琦采用顏真卿在河北使用的賣鹽募錢法,在全國推行新鹽政,使安史之亂後的朝廷度過了一場嚴重的財政危機。

這時韋見素已經告辭離去,第五琦見他走遠,這才從懷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冊,遞給李清笑道:“屬下早已替侍郎準備好了。”

李清大喜,接過來翻了翻,名冊上足有百人之多,包括他們的簡曆、資質、身份背景,且大多是四十以下,正當壯年,他將名冊放下,凝視著這個幹練有為、頗知他心思的中年人,想了一想道:“揚州是鹽鐵重地,我的突破口就準備放在那裏,我想命你為鹽鐵支使,去揚州推行鹽法,你可願意?”

第五琦起身長施一禮,肅然道:“為國赴命,我焉能推卻!”

“那好!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動身。”

李清拍了拍他地肩膀,微微笑道:“你若有任何不能解決之事,可立刻稟報於我。”

這時,門外有人急促地跑來,站在門外高聲喊道:“請侍郎大人速速回府,府上派人來稟報,家裏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