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許敬宗和賈平安誰都不提此事。

狄仁傑也在,在觀察著許敬宗。

晚些等許敬宗走後,賈平安微醺,笑著問道:“懷英兄以為如何?”

“與傳言不符。”

狄仁傑皺眉,進入了神探模式,“他的目光誠懇,奸佞也有能裝的,可若是他能裝到讓我上當,那便非同一般……”

狄仁傑在家中時就以分析能力見長。

“許公就是個……”賈平安神色古怪,“就是個憨直的。”

許敬宗真是個憨直的。

他毛紮紮的跟著上朝。

李治很是欣慰的微微頷首。

許敬宗也沒辜負他的希望,一開口就炮轟來濟。

但來濟真心是個好人啊!

隻是倒黴催的站在了皇帝的對立麵。

晚些賈平安在老地方看到了鄭遠東留下的記號。

“啥事?”

賈師傅最近很忙,忙著帶孩子,忙著釣魚,忙著……

臥槽!

我好幾日沒去高陽那了,那個婆娘會不會炸?

賈平安揉揉後腰。

鄭遠東看著他,神色平靜的道:“等等我。”

賈平安覺得脊背發寒,“你再這般神神叨叨的,回頭我便給長孫無忌私下說一聲,讓你直接飛升了。”

鄭遠東沒搭理他,再睜開眼睛時,茫然道:“回來了,真好。”

“我怎麽覺著你這是……臥底做到了老大呢?”

皇帝,再不發動我就要成為他們的老大了。

最近鄭遠東的地位躥升了一下,長孫無忌對他愈發的好了,昨日竟然和顏悅色的詢問他,是否願意進六部為官。

這個問題就像是錘子,一下錘暈了鄭遠東。

他不能離開長孫無忌,否則就失去了價值。

臥底是沒有人權的!

鄭遠東歎息一聲,覺得自己就是個悲劇,“長孫無忌想讓我進六部。”

賈平安默然。

“你也知曉危險?”鄭遠東覺得自己果然是個悲劇,“若是進了六部,皇帝那裏會覺著我失去了作用。”

“但他卻不敢在這時候揭穿你,唯一的辦法就是看著你作死,等長孫無忌覆滅之後,再把你收拾了。”

賈平安揮手做斬殺狀。

神色嚴肅。

鄭遠東起身,知曉自己已經進去了一個嶄新的階段,但這是一條死路。

“武陽侯,我準備應承了。”

他在看著賈平安。

若是賈平安擔憂或是覺得不妥,那麽此人的眼光也就隻到了這裏。

賈平安端坐著,目光沉凝。

半晌,鄭遠東歎息一聲,“走了。”

賈平安為難了。

這種情緒最要不得。

“走了?”

正在想著該怎麽去和高陽解釋的賈平安抬頭,詫異的道:“去哪?對了,去六部……你要知曉,一旦進了大唐官場,你再想退就難了。到時候你想玩個失蹤,能去何處?”

鄭遠東看著他。

這個老鬼想試探自己。

看來這段時間他的壓力很大啊!

賈平安淡淡的道:“想去就去,到時候見勢不妙就殉了長孫無忌而已。你左思右想,不就是猶豫不舍,覺著長孫無忌對你更好……”

賈平安捂額,“本來隻是虛情假意,和上青樓一般,可你卻動了情。”

鄭遠東心中一震。

“實則就是日久生情。”

賈平安覺得這貨就是個倒黴催的,“此事我不勸你,你自己拿主意,若是決定跟著長孫無忌,我也不會去告密,不過想好了結局。”

鄭遠東看著他,目光中帶著一些瘋狂,“什麽結局?”

“悲愴。”

鄭遠東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地方,他木木的坐在那裏。

仿佛在等候著什麽。

呯呯呯!

“進來。”

那張白白胖胖喜慶的臉先出現,隨後進來。

“最近如何?”

“你該換個詞。”鄭遠東想試探一下,但卻改口了,“最近長孫無忌很是沉默,不過處置政事卻並未耽誤。”

白胖的臉上多了些疑惑,“沒有籌謀些什麽?”

鄭遠東搖頭。

“那咱回去了。”

胖子轉身。

“等等。”

鄭遠東叫住了他,心跳很快,“長孫無忌昨日問我是否想去六部任職,我心想哪裏能去……”

胖子掃了他一眼,瞬間仿佛一把刀子在他的臉上緊貼著肌膚而過,“咱知曉了,會稟告給陛下。”

胖子回來的速度很快。

呯呯呯!

“進來。”

鄭遠東拿起一本書仔細看。

“咦!回來了?”

鄭遠東愁眉苦臉的道:“此事我不知該如何處置。”

胖子淡淡的道:“此事陛下已經知曉了。”

知曉了怎麽辦?

鄭遠東想問,可胖子轉身就走。

皇帝這是要讓我自己決斷嗎?

鄭遠東愁腸百結。

早知道是這樣,我寧可變成殘廢,也不願意再繼續做下去。

晚些,他出了皇城。

賈平安說我就是個什麽悲劇,悲劇什麽意思?

就是下場不好吧。

鄭遠東苦笑。

他牽著馬,緩緩行走在朱雀大街上。

“哎!”

身後有人喊。

鄭遠東在想事兒,沒反應過來。

“閃開!”

身後聲音變得尖利。

鄭遠東回頭,就見一騎剛被勒住。

咿律律!

馬兒人立而起,馬蹄亂揚。

鄭遠東下意識的身體後仰。

馬蹄落下。

“嗷!”

……

鄭遠東受傷了。

傷勢不輕。

長孫無忌皺眉,“這般沒福氣?好生醫治吧。”

但回過頭他就令人去調查了此事。

“相公,鄭先生出去時在想行事,誰知曉身後一匹馬衝了過來,幸虧勒住了馬,否則鄭先生怕是……”

“遠東好運氣。”

長孫無忌歎息。

宮中,沈丘進了殿內。

“陛下,此事了結了。”

“知道了。”

……

“皇帝幹的!”

賈平安脊背一寒。

他想過皇帝處置此事的法子,比如說直接讓鄭遠東拒絕……

可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樣。

一次精心策劃的行動,完美讓鄭遠東避過了這次艱難的抉擇。

皆大歡喜啊!

誰幹的?

賈平安發現百騎的行蹤愈發的詭秘了。

包東和雷洪也覺得不對勁。

兵部,照例躲過早茶後,賈平安和包東、雷洪在商議事情。

包東很惆悵的道:“武陽侯,那些兄弟如今越發的神秘了,心癢難耐啊!”

“也不知他們最近在做些什麽。”雷洪看了包東一眼,伸腳踢了他一下,“包東,你昨日不是問過他們嗎?”

包東搖頭,“他們含糊其辭。”

二人有些被拋棄的幽怨。

“去幹活!”

賈平安趕走了二人,目無表情的站在門外。

其實不用想他就知曉百騎的變化。

他剛接手百騎時,自覺不自覺的就把百騎往錦衣衛的路上帶。剛開始他想著這事兒沒戲……可架不住水滴石穿啊!

想到百騎變成錦衣衛,他就覺著有些荒謬。

但終究那層窗戶紙沒被捅破。

他自欺欺人的想著,隨後去百騎看了看。

現在百騎是沈丘當家,他也不好指手畫腳,就和明靜扯幾句淡,威脅她若是不及時還錢,就直接拿下賣給青樓。

“心狠的人!”

明靜泫然欲泣,雙手捂臉。

咳咳!

沈丘進來了,見到這個場景愣了一下,隨後出去。

明靜還在嚶嚶嚶,賈平安滿頭包,“沈丘看到了。”

草!

他看到就看到了吧,關我屁事?

賈平安轉身出去。

沈丘就在外麵,看了賈平安一眼,心想此人也算是大膽。可他難道還想娶一個宮女?

“你……莫要太過於執著。”

我執著什麽?賈平安滿頭黑線,看看那些兄弟急匆匆的進出,就覺得原先的百騎不見了。

“老沈,我怎麽覺著百騎的人情味不見了?”

不管是唐旭還是賈平安,都刻意在百騎內部維持著人情味。

“人情味太多了些。”沈丘微微皺眉,覺得賈平安果然心太軟,“人情味太多,這些兄弟就會懶散,做事也會瞻前顧後。”

好吧。

賈平安出了百騎,腦子裏想的卻是百騎的變化。

沒了人情味的百騎是什麽?

東廠?

沈廠公!

賈平安覺得這樣不妥。

那些兄弟是人,不是機器,機器也會疲勞罷工,你一群人怎麽做到沒有人情味?

包東和雷洪尋機回去了一趟,再回來時,閉口不談百騎。

賈平安也默契的不問。

上班下班,日子總是這般的瀟灑。

可大中午他剛開溜,錢二就杵在皇城外和人聊天。

“公主令我來等候新城公主。”

嗬嗬!

看到賈平安後,錢二果斷的拋棄了此人,近前說道:“武陽侯,公主有請。”

前天不是才去交公糧嗎?

賈平安覺得高陽越發的喪心病狂了。

到了公主府,高陽正在嗬斥人。

“錢錢錢,要什麽錢?都滾!”

幾個管事懨懨的回身,見到賈師傅後,都苦笑。

大佬,管管公主吧。

“咳咳!”

賈平安板著臉走過去,順帶背著手。

也不知道是誰弄出來的負手,男人負手看著多了穩重和威嚴,女人負手卻顯得嬌俏。

高陽也負手站在那裏,於是顯得越發的茁壯突出了。

“有人偷了我的錢,三萬錢,錢不多,可我卻氣不過。”

“可抓到人了?”

高陽搖搖頭,一張千嬌百媚的臉上全是怒火,卻沒有扭曲。

她原先在宮中時不差錢,出宮後日子也還行,為啥生那麽大的氣?

賈平安隨口問道:“不就是三萬錢嗎?”

高陽惱火的道:“我想給兒子攢錢。”

賈平安看了她平坦的小腹一眼。

高陽被這一眼激怒了,“郎君這是覺著妾身不會生嗎?”

賈平安剛想說不是,高陽就和被激怒的野貓似的撲了上來,又撓又咬。

晚些,她躺在那裏奄奄一息。

“此事看緣分!”

後世都是老大難的問題,這個時候賈平安也隻能徒呼奈何。

高陽睜開眼睛,直挺挺的看著虛空,“夫君,換個方向?”

換方向賈平安挺樂意的,一番掙紮,高陽再度奄奄一息。

“別魔怔了。”

賈平安把她摟在懷裏,很嚴肅的道:“男女之間生孩子本是一件很自然之事,你偏生要弄的這般糾結作甚?上天降下機緣,有人十餘歲生孩子,有人三十餘歲……有人,想想皇後的母親,四十多歲才嫁人,還生了三個。”

這個時代婚嫁早,比如說清河公主做了老程的兒媳婦,那時候才……不提了,堪稱是禽獸,也不知先帝怎麽舍得。

這年頭女人更像是一種資源,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唯有老李家的女人不甘心做資源,後續紛紛摻和政事。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和阿姐有關係。

人人都看到阿姐成為了副皇帝,後來更是成為了帝王。

張三做的我做不得?

於是老李家的女人都瘋了,前赴後繼的往一個名叫權力的高台上衝,至死不渝。

若是她們把這股子勁頭用在自己的身上,那日子別提多美了。

“走,去城外。”

高陽說走就走,可你走就走吧,把新城也拽上是什麽意思?

在城中新城顯得格外的嬌弱,出去後,這才鮮活了些。

“整日就是爭權奪利,有意思?”高陽聽她嘀咕了許多,不屑的道:“你再爭權奪利,難道還能出個皇帝?長孫家是魔怔了。”

咦!

這個婆娘竟然能說出這般有道理的話來?

權臣抱著權力不撒手,其實內心深處也在問自己:難道不撒手就能把這些權力永久留在自己和兒孫的手中?

不能!

除非你謀逆!

但曆史上謀逆成功的不多,失敗的反而很多。你翻翻史書,動輒就能看到某某地方造反謀逆,某某臣子圖謀不軌……

成功的得意洋洋,不成功的成為了帝王彰顯皇權威嚴的工具,或是全家弄死,或是全家流放。

高陽見他讚許,不禁喜滋滋的道:“我說的可對?”

“當然對。”

賈平安很是溫柔的讚美。

“郎君。”

高陽含情脈脈。

看著這一幕,新城想到了自己的親事。

長孫詮,舅舅的堂弟,開始新城不知先帝為何要定下此人,後來才明白,原來是想著長孫家的人能照顧好自己。

可這人他是會變的。

駙馬這兩年變化不小,整日盯著朝中事,動輒就出去和人商議。

你隻是個駙馬呀!

摻和這些事作甚?

新城隱晦的告誡過,可沒用。

看看高陽,現在簡單的幸福著,隻要賈平安不離開她,她就能一直這樣下去。

高陽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

韓瑋來到了賈家。

“武陽侯,算學如今一切皆好,就是……那些格物得尋個人教授。”

賈平安一拍腦門,“我倒是忘記了此事。”

人類還在茹毛飲血的時候,就通過比劃和簡單的話來傳授狩獵和耕種的知識。後世許多手藝都采取了口口相傳的手段。

而後有了文字,於是前輩們就能通過文字記載把自己的學識記錄下來,傳於後人。這些學識基本上能自行琢磨。

算學剛開始拿到了格物的教材後,信心滿滿的準備把格物發揚光大。

“格物之道博大精深,我等……無能。”

韓瑋羞紅了臉,看了賈平安一眼,眼中多了欽佩之色,“這等學識武陽侯竟然能通曉,可見天賦之高……”

後世填鴨式的教育教出了賈師傅這個怪胎,那時候他無比憎恨這等教育方式,覺得這樣的方式把自己變成了學習機器。

現在這個學習機器卻很從容的問了不解之處。

“很多。”

韓瑋眼巴巴的,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雞。

賈平安隨口解答,韓瑋越發的欽佩了。

“武陽侯,我此來帶著算學師生的懇求……”

韓瑋眼巴巴的看著他,心想要是武陽侯不去,那我該如何?

賈平安最近風頭太勁,西域一戰戰功赫赫,如今他走在皇城中,見到那些老家夥們也隻是拱手一笑。

這樣的武陽侯會不會變?

助教們七嘴八舌,有人說哭,要哭的悲切。

最後有人建議讓韓瑋下跪。

這個也太過分了些,但那人卻振振有詞的道:“韓助教不是說武陽侯可為吾師嗎?下跪拜師就是了。”

這個主意……好像不錯啊!

韓瑋心中有些小激動。

“此事吧……”

賈平安想了想,回身。

“去,讓趙岩來。”

他剛回身,韓瑋就跪了。

可賈平安沒看到啊!

夏活詫異的看了韓瑋一眼。

我丟人了!

韓瑋趕緊起來,等賈平安回身後,又懊惱不已。

“我這邊事多……”

賈平安不要臉地說道。

韓瑋想起最近傳聞的消息,說是賈平安在編撰新學的書,不禁憧憬的道:“不知何時能看到,恨不能此生都在其間遨遊……”

你不是小蝌蚪。

等趙岩來了,賈平安介紹了一下,“這位是算學的助教韓瑋,這是我的弟子……趙岩!”

韓瑋心痛如絞。

他先前起身就是想起賈平安並未收過弟子的傳聞,可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年輕人是什麽?

悔之晚矣。

現在再下跪,就顯得市儈。

賈平安覺得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以為是擔心趙岩的學問,“趙岩隨我學了好些年,堪稱是頭懸梁,錐刺股。既然要教授,那便堅持下來,否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能成什麽事?”

趙岩一怔,覺得自己現在學識淺薄,怕是不能盡職,“先生,學生學識淺薄……”

“教授他們足夠了。”賈平安淡淡的道,“隻管去,若是遇到麻煩,我來!”

趙岩躬身,“是。”

他隨即收拾了些教材,和眼巴巴的韓瑋出了道德坊。

“小趙……”

韓瑋笑眯眯地問道:“你說學識淺薄……”

學識淺薄的人,武陽侯不會把他弄到算學去,否則就是給新學丟人。

趙岩惆悵的道:“我還有好些沒學。”

“什麽沒學?”

趙岩歎道:“先生的學問博大精深,隻是一門格物就能讓人沉浸於其中數十年。更遑論還有那些學問……”

他發現韓瑋的臉色發青,就問道:“韓助教身體不適?”

韓瑋強笑搖頭。

先前他若是不起來,那是不是就成了武陽侯的弟子?

這一刻,韓瑋把腸子都悔青了,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啪!

他真抽了自己一耳光。

這人……怕不是有些毛病吧?

先生說的什麽……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