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方世同去打探消息,賜婚的詔書姍姍來遲,終於到了並州,賜婚使者是禮部員外郎,李倓領了一眾州府官員在二十裏外跪迎詔諭。在聽到賜婚使念畢那詔諭最後一句:“……蘇氏雲娘賜予李倓為妻,擇吉日成婚。”李倓的心從急促中慢慢平緩下來,難以言喻的欣喜充滿了胸膛,終於能夠娶了她,再沒有比這個更叫他歡喜的事了。
一時間整個並州城都熱鬧起來,能夠得到聖人詔諭賜婚,這是何等榮耀之事,並且這婚事就要在並州舉行,自然是歡喜不盡。一時間官員富商紛紛到刺史府道賀,一眾夫人們也都擠破了蘇宅的門坎,不但要巴結蘇雲,還要好好與那位壽安公主說上幾句話。如今方府裏倒是消停了許多,那些女眷都知道如今方夫人想要把女兒嫁到刺史府的打算落空了,還得罪了一位公主,哪裏還肯多加來往,都是甚少登門。
“娘子,那位李二娘子方才也遞了帖子求見,隻是聽說你在歇著,不敢打擾,所以留下些衣料子便走了。”小巧進來,與半靠在榻上的蘇雲道。
蘇雲想了一會,才記起這位李二娘子是她來並州時跟著的商隊裏的那位妾室,看來她也聽說了消息了,所以才會登門拜訪。她想了想卻是道:“你吩咐人明日請了那位李二娘子過來一趟,我有事與她商議一番。”若是毛皮料子的生意真的能做,那麽這位跑商的趙大郎便是用得上的人。
小巧答應了,剛要出去,卻被蘇雲喚住,她懶懶坐直身子,扶了扶鬢角,道:“使人去孟府裏,請孟娘子過來,就說我請她來坐坐說說話。”
小巧愣了:“娘子,那孟娘子可是……你又何必與她說話,平白生了氣去。”
蘇雲微微一笑:“去請吧,我有事要與她說。”
孟惠娘來得極快,她沒想到得了賜婚的蘇雲居然還會想起她來,原本以為她與方嫻娘一般,會是蘇宅最不受歡迎的客人。
“娘子安好。”孟惠娘盈盈拜下道。
蘇雲望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娘,說來無論是方嫻娘還是孟惠娘,都是官家娘子出身,比之蘇雲不知道要高貴多少,還記得才到這個時代時,蘇雲不過是被鄒家趕回娘家的棄婦,又是尋常人家,每日絞盡腦汁也不過是想要蘇家不能輕易將她送給別人做妾,而如今看著眼前恭恭敬敬的官家娘子,她隻覺得一切恍如一夢,十分不真切。
“孟娘子多禮了,快請起。”蘇雲向她微微欠身,請她坐下,臉上也是如同往日一般的平靜的笑容。
孟惠娘受寵若驚,坐在席上,輕輕開口道:“不知蘇娘子今日讓我過府來所為何事?”
蘇雲淡淡笑著,端起小巧送上的熱騰騰的湯羹吃了一口,道:“並州著實太過寒冷,又不比長安那般繁華舒適,不是嗎?”
孟惠娘愣了愣,蘇雲該不是請了自己過來就會為了說這個吧,可是她何其聰慧,忙應道:“娘子說的極是,並州偏僻苦寒,比不得京都熱鬧繁華,娘子怕是有些不慣,想念長安了吧?”
蘇雲搖搖頭,望著湯羹裏冉冉而起的熱氣:“倓郎在何處,我便在何處,哪裏會覺得不慣。隻是怕娘子想去長安了。”她抬眼望住孟惠娘。
孟惠娘原本以為她隻是隨口一說,隻是思量起來,卻是打了個寒噤,半是疑惑辦事吃驚地望著蘇雲,試探道:“我不曾去過長安,不知娘子此言何意?”
蘇雲笑了起來,手裏捧著那碗熱湯羹似乎有了些溫度,看向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的鵝毛大雪:“長安就不會下這麽大的雪。”她轉過頭,又問道:“那日在方府裏席上,見孟娘子的頭上的珠釵著實精致好看,怎麽不見戴了?”
此時的孟惠娘徹底沉了心,她身子微微發顫,別人或許以為這隻是一句隨口的話,她卻是明白,那珠釵她已經取下來有意“掉”在了跨院李倓所躺著的廂房門前,原本以為至少會被人發現嚷嚷出來,那樣她便有機可乘,原本她跟方嫻娘不一樣,要的就是個妾室的名分,所以也就無所顧忌,可是直到散了席也不曾有什麽動靜,她隻當是被那個下人給撿去了貪墨了去,不曾想今日蘇雲請了她過來卻是特意提起來,分明是知道了什麽。
她強自鎮定下來,安慰自己必然隻是巧合,擠出笑來道:“不巧那日在席上不知珠釵落到哪裏去了,叫我很是可惜了一番。”說得無事,聲音卻是抖的。
蘇雲笑了笑,她早就料到狡猾的孟惠娘不會認,自袖中取出那支素銀珍珠發釵,瞧了瞧:“可真是巧了,我偏偏得了一支珠釵,與孟娘子的那支倒是長得一般無二,這釵上還刻著個惠字,莫非是……孟娘子的?”
孟惠娘在看見蘇雲拿出那珠釵時便知道不好了,低著頭茫然失措地盯著案幾上的茶湯,她想過那珠釵是被下人撿去了,或是方家人發現了故意隱瞞了不肯鬧出來,卻不曾想過是落在了蘇雲手裏,讓她頓時亂了方寸。
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來,掩飾住自己的慌亂,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蘇雲手裏的珠釵,道:“這正是我的那支,不知怎麽到了蘇娘子手裏了,莫不是蘇娘子撿到了,真真是再感激不過了。”伸手就要接過那珠釵來。
蘇雲卻是讓開了,牢牢握住手裏的珠釵,笑容不變:“孟娘子太大意了,這珠釵不是別的物件,若是叫什麽上不得台麵的輕薄郎君撿去了,隻怕要惹出什麽事來,那時候於孟娘子的名聲怕也有損。”她嘴角那縷輕笑逐漸加深,定定望住孟惠娘。
孟惠娘不由地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強笑著:“蘇娘子說笑了,我不過是在內府裏的宴席上,這珠釵又怎麽會叫外人撿了去,還是要多謝娘子替我尋到了珠釵。”她急切地想要收回那珠釵,已經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平和可欺的蘇雲娘不是什麽善角。
蘇雲慢慢將那珠釵緊緊攥在手中,臉色慢慢變冷,沉聲道:“我既然能拿出這珠釵來與你瞧,你與方娘子打得什麽主意,我自然也都知道。若是孟娘子還不肯認的話,我便將這珠釵交予下人,讓他們送去與那市井混混們手中,那時候孟娘子的名聲怕是要傳遍整個並州城了,還有信物在別人手中,娘子以為可以善了嗎?”
孟惠娘臉色一白,不敢想象眼前的這位溫和知禮的蘇雲娘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更是以名譽相逼,她身子一晃,死死盯住那支在蘇雲手裏的珠釵:“娘子莫要說笑,這珠釵分明是在方府宴席上撿到的,怎麽會叫外人撿了去,便是真的落在外人手裏,也不過是意外,哪裏會……”她沒有說下去,卻是心亂如麻。
蘇雲冷笑一聲,撥弄了一下那支珠釵:“信不信不在你,若是真有什麽不好聽的話流傳出去,隻怕第一個信的,會是孟夫人。娘子你說可是如此?”
孟惠娘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已經完全知道自己處於劣勢了,蘇雲掌握了一切她的事,而且手裏還有那支珠釵,要想顛倒黑白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喘著氣,終於低下了頭:“蘇娘子究竟是什麽意思?”
蘇雲見她如此,知道她已經沒有抵抗之力了,盈盈笑望著她,輕輕張口,一字一句道:“我最是不願意有那些覬覦之心的人留在眼前,方娘子怕是還不肯死心呢,孟娘子既然與她交好,就該幫幫她,讓她早日定下親事,莫要再浪費無謂的心思在倓郎身上才好。”說完笑眯眯望著孟惠娘。
孟惠娘被她說的卻是身上一冷,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嫻娘自來不肯聽我的勸,這等大事又怎麽肯聽我的話。”不過蘇雲不曾猜錯,方嫻娘並不曾因為賜婚詔諭而有所罷休,她如今滿是怨恨,即便沒法對李倓動手,也想著要給蘇雲好看。
蘇雲毫不在意,望定麵帶猶豫的孟惠娘:“就是因為她不肯聽,我才讓孟娘子幫一幫她,免得她再生出什麽旁的心思,隻怕會連累了孟娘子。”她擺弄著手裏的珠釵。
孟惠娘懂了蘇雲的意思,臉色煞白,卻是沒有一口拒絕,她知道自己如今沒有拒絕的餘地,可是讓她任由蘇雲擺布卻也是不甘心地,她咬咬牙道:“若是我應承了此事,不知道娘子可否將那珠釵還與我。”
蘇雲可不傻,這珠釵作為信物最能要挾住孟惠娘,她笑著道:“孟娘子這麽著急做什麽,你若是真的肯答應我幫一幫方娘子,這珠釵自當完璧歸趙,卻是要在事成之後,非但如此,孟二郎之事也不是不能幫上一把。”
孟惠娘聽到孟二郎三個字當即僵住了身子,許久才慢慢苦笑起來:“蘇娘子果然不一般,竟然連我二弟的事也都知道了。”
孟惠娘與孟二郎皆是前頭的孟夫人所出,孟夫人卻是早早病逝,孟司馬便娶了孟夫人的庶妹為續房,原本也是圖她能夠對這一對兒女好,可是時日一長,孟夫人自己有了兒子孟三郎,便不想讓孟惠娘與孟二郎留在府裏占去了嫡出兄姐的位置,尤其孟二郎更是日後的長子,說不得孟司馬要更多偏愛,她便尋了由頭在孟司馬來並州赴任之時,將孟二郎留在了江南老家,疏於管教,如今孟二郎卻是年歲漸長,卻是遊手好閑,一事無成,眼看孟惠娘就要出嫁了,偏偏自己的兄弟卻還是扶不上牆的阿鬥,若是日後不能尋個出路,隻怕她一嫁出去,孟二郎就會被孟夫人徹底耽誤了。而孟夫人又是一心要以孟惠娘攀附權貴,先前方夫人說起要將方嫻娘嫁與李倓,他可是正經龍子鳳孫,孟夫人便打著主意,想要把孟惠娘嫁給李倓為妾室,孟惠娘雖然不甘為妾,可是想一想自己若是被嫁與別人反倒更是淒慘,而方嫻娘除了家世比自己好一些,論心機模樣都是不及她的,倒還好對付,而自己嫁給李倓,想來孟二郎也能有個好出路,不會被孟夫人給害死,她才應下了這樁事。
隻是叫孟惠娘沒想到的是,初來乍到並州的蘇雲居然知道這許多,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蘇雲。
蘇雲也不著急,輕輕笑著道:“孟娘子若是想好了,再來與我說也不遲,不過不要太久,我沒什麽耐心,你若是不肯出手,至多我費些心思,自己想法子就是了。這支珠釵我先保存了。”對於方嫻娘,蘇雲是絕對不會相信她會善罷甘休,還有方夫人和那位方長史,他們既然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那就別怪她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蘇雲可不是什麽聖母,對於這些要坑自己的人,也絕不會手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