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夢醒時分

楊二特意讓胖子說了菜的做法,當然,他忍住了問後者“為什麽魚香紫瓜裏沒有魚”這個問題,看著對麵的大哥大嫂像是要把舌頭都咬下來的神態,他的內心則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胖子在他手裏就像是一件玩具,是免不了要向哥哥炫耀的,隻是想著要獻給皇祖父的“南海紫瓜”最終卻為了爭麵子而被消滅之後,又後悔不已。

“阿孩,卻不知你這大廚在何處所得?如何稱呼?能否借給愚兄幾天?”楊二一直疏忽了問胖子名姓,此時楊昭卻看出了胖子的好,當然,也還是衝著胖子的廚藝而來的。楊二此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卻把問題拋給了胖子,對胖子點了點頭。

對於楊昭,胖子還是有一些記憶的,楊昭算是個悲劇帝,爺爺不疼爸爸不愛的,雖然後來當上了楊廣的太子,卻不到一年,就因來往於大興洛陽太頻繁而中暑死去了,各種史書無一例外地記載著楊廣竟然沒為他的死掉下哪怕是一滴眼淚,這樣描述的潛台詞大概是說楊廣對於長子的無情,同時也可看到這孩子在父親眼中實在是無足輕重。當然,他得了個“元德”的諡號,史稱元德太子,他的兒子則分別被李淵王世充等扶成了傀儡皇帝。

“自己這隻小蝴蝶,翅膀一扇,能否改變這平行空間的風向呢?”

胖子猶豫了幾秒,已經下定了決心。

“回殿下,在下蘇遊,字……橫波,從南海而來,因祖先是流人,固一無所長,且誌氣消沉,好美食,所以學會了做這紫瓜了。”胖子報了自己的名字,又想著冒充文人士子,須是有字的,一時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顧橫坡”三個字,便理所當然取了過來,隻是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的農夫裝,自己都覺得羞愧。

但話中的拒絕之意,座中數人都是明白的,胖子自稱隻會做紫瓜一菜,但楊昭封的是晉王,此時尚是第一次吃這東西,哪裏又知道這東西長在什麽上麵的,哪裏又能弄得到呢?即便要來了胖子,也不過是養個閑人罷了。

“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恩,好字啊好字。”楊二搖頭晃腦一番賣弄,倒給了胖子的名字一個頗有意境的解釋,但胖子偏偏不領他的情,“好讓殿下知道,在下字取的是“逍遙遊”之意,‘智者慮,巧者勞,無能者無所求,泛若不係之舟。’這橫波之意,大概隻是隨遇而安的美好願望罷啦。”

楊二聽胖子幾句搶白,想著可能是自己把他趕入了廚房,傷了人家的自尊,倒也不惱,隻哈哈一笑,“有趣,哈哈。”揮了揮手,他們是要準備開動了,而禮節上說的是“食不言寢不語”,那麽,接下來自然是他們吃他們的,胖子自然是下去自己弄吃的了,一時又想到了今日得罪了兩個王子,不知一會是否要尋自己晦氣,吃完了蛋炒飯,又喝了清湯,卻拿了碳在廚房裏作起了畫來,腦子裏全是那楊二的嘴臉。

掌聲突然響起,胖子卻是一驚,低喝了聲“誰?”卻見楊二與尚德進了廚房,且早已遠遠地看到了胖子的作品,不禁讚道,“我就說橫波有大才啊,可見古人說得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胖子忙站起來與他重新見禮,心中卻不以為然,“知道咱有大才,就趕咱來廚房為你做飯?”口中卻虛與委蛇地和他攀談起來,做了一半的畫上隻大體有了輪廓,但素描之下的逼真之感,還是讓楊二躍然紙上,畫傳到尚德手上後,也讓他唏噓不已。

“殿下還是長話短說罷,時間無多。”胖子不太喜歡這種東拉西扯的聊天方式,也許是現在場合不對,身份不對等,腦海裏的典故亂成了一鍋粥,也不知道哪個可用,哪個典故是這個朝代以後才流行起來的。

“怎麽說?”

“主宰老了。”古代稱皇帝為主宰,陛下,宋以後稱為官家,明清時則直接喊皇上了。其實,“主宰”應該是最切的,他代表著全國人民祭祀天地,執宰殺三牲之禮。而全國的二把手稱為“宰相”,這裏的“相”與“儐相”的“相”同義,儐相是新郎的伴郎,宰相也就是主宰的副手。

“從明日起,橫波就做本王參讚如何?”楊二悚然而驚,一下做出了決定。

“在下來曆不明,連個貌閱都沒有,人生理想隻是周遊世界,春暖花開,卻不知殿下看上在下哪一點?”胖子有些擺譜,更多的則是對於未來生活不確定性的一種恐懼。

“聰慧卻不迂腐,敢於正視自己,處事清醒,能隱忍,都是參軍的好品質。不通軍務?誰又是生下來就什麽都會的?回頭我找幾本兵書給你。”楊二當當當一頓說,簡直讓胖子沒有拒絕的餘地。

“那麽,殿下對當今之勢又有何看法呢?”

“正如橫波所言,皇祖父老矣,未來,將是我父的天下。而區區,備受父母之**,鎮豫章,實為南方總管,在兄長之下,或許朝堂中無我立足之地,東海之東,更有廣闊的天地任你我馳騁;你我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楊二一番話,鼓動了胖子,而胖子終於也明白了,後世王安石鼓動皇帝改革時所寫的《本朝百年無事劄子》中的名句,竟是借鑒自楊二的。

胖子拚命點頭,想不到自己竟就這樣被人忽悠了,口中想喊聲“主公”爾後納頭便拜,想著這似乎是三國演義裏的情節,卻不知現在的人是怎麽表忠心的,好像稱之為“明公”倒生分了似的,心裏麵想著“讓領導先走!”,卻終於是默默地讓過了路邊,滿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顏色……

楊二臨出門,又返回來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慢慢地道,“橫波,你很不錯。請別讓本王失望,好嗎?”

幾句話說完,便留下怔在當地的胖子,還有滿地的月光。

“也是,不做無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胖子已經坐進了木桶裏,水裏的花瓣讓這熱湯更像是一桶玫瑰花茶,而茶碗裏的茶則因為多了油鹽,而更像是飯後飲用的紫菜湯。再一細想,陸羽寫《茶經》差不多要安史之亂了,公元八百年前後,離現在差不多兩百年呢。大概這個時候,歐洲還在煮著水果並把蔬菜生吃吧,哎,至少幾百年後常年不洗澡成了最正點的法蘭西風情,而巴黎則是被糞便包圍的城市。

於是那晚的胖子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他夢到了自己進入了繁華無比的長安城,自然,少不了鮮衣怒馬,邀影子飲於月下。

隻是剛喝上酒卻又被人莫名其妙地殺了進來,於是走為上策,在奔逃的過程中又誤入了一間全是古董的雅室,當然,胖子沒有金庸武俠小說裏那幫傻小子那樣全身閃發出萬道霞光般的狗屎運,那些機關一一發動了起來,胖子本就不是為了盜竊而來,所以敢於大呼救命,不一會,一老一少快樂父子倆就大眼瞪小眼很捉狹地望著被機關算盡的胖子。

胖子忽然想到了信息量很大的隔壁家王叔叔的大頭,想說一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可是台詞還是先被他們給搶了:“你這是私闖民宅,我們有權利將你擊斃。”好吧,他們以為他們生活在萬惡的美帝民主國家了,胖子當然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來查水表的,至少,查水表也是需要敲門的。

“可是,你們的屋子沒上鎖。”強詞奪理還是必須的,束手就擒從來不是胖子的處事風格,除非對方擁有絕對的實力,並且豪不講道理,可是他們第一句話表明,這明顯是要講道理的。

“上鎖也防不住你們這些竊賊。”

“首先,在下並不是竊賊。而且,你也說了,鎖是防不住竊賊的,難道是防君子嗎?明顯也不是。上鎖其實是一種人道主義,為了挽救那些君子和小人之外的常人,這些人很可能見財起意,但如果有鎖的話,他們依然是好人。”一番懷璧其罪論,誨盜誨淫的強盜邏輯使得他們連連點頭,說著說著,連胖子也覺得自己站在了真理的一邊。

“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有史以來,論顛倒黑白歪曲事實,無過於此也。自己去搶劫了別人、**了別人,不懺悔自己的卑鄙、無恥、下流與奸惡、凶殘,反而怪別人沒把東西藏好,或者打扮過於漂亮。

強盜的本質是破格獲取,破格獲取與直接獲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強盜沒有自信與強者在同一個規則下公平競爭,這說明強盜是弱者,因為弱勢文化所追求的最高價值就是破格獲取。所以,強盜的邏輯從本質上講是最懦弱的生存哲學。強勢文化是遵循事物規律的文化,弱勢文化則是依賴強者的道德期望破格獲取的文化,也是期望救主的文化。強勢文化在武學上被稱為“秘笈”,而弱勢文化由於易學、易懂、易用,成了流行品種。

比如說,我們生活中最常見的“排隊”,這屬於“強勢”文化,遵循排隊規則的人,相信“付出了時間,總會輪到自己”;而插隊加塞,則屬於破格獲取,是一種懦弱的表現。

顯然,胖子贏了,但那僅僅隻體現在言辭上,棍棒該招呼還是要招呼到身上,可憐的是的胖子沒能領會到阿Q前輩的精神勝利法的精髓,所以隻好在睡夢中遭受著精神折磨。有專家曾發表論文說,夢的最長時間不超過四十分鍾,但又有人以為其實人的現實生活本來就在一個夢中,人做夢則屬於四維的平行空間,不管怎麽說,胖子沒有自然地從睡夢裏醒來,而是被青荇拍門拍醒的,胖子的意識終於回到了現實,——這裏是隋朝,天剛發亮,習慣性一抬手腕,淩晨四點多。

“該死的噩夢,該死的淩晨四點!”如果可以選擇,胖子寧願繼續做噩夢去,心態上與“心憂炭賤願天寒”並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