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昆侖紫瓜
不一會,尚德又拿來了第二張宣紙,上麵寫的是“雞兔同籠”的問題:“雞兔同籠不知數,三十六頭籠中露。數清腳共五十雙,各有多少雞和兔?”
胖子隻微微一笑,用筆在自己的本子上列了兩個方程,不到半分鍾就解出了答案,不過這次卻不用他解釋,車夫和尚德兩人見他如此自信滿滿,除了佩服外自然說不出什麽誇讚的話了。其實,要說起來,這樣的二元一次方程題,隻能放到後世的初一課程中,胖子不到十歲時已經對這樣的問題毫無壓力了。
十多分鍾後,尚德又拿來了一道三元一次方程的題,有個名目叫“韓信點兵”。——傳說漢朝大將韓信用一種特殊方法清點士兵的人數。他的方法是:讓士兵先列成三列縱隊,再列成五列縱隊,最後列成七列縱隊。他隻要知道這隊士兵大約的人數,就可以根據這三次列隊排在最後一行的士兵是幾個人,而推算出這隊士兵的準確人數。如果韓信當時看到的三次列隊,最後一行的士兵人數分別是兩人、三人、四人,並知道這隊士兵約在三四百人之間,你能很快推算出這隊士兵的人數嗎?
這樣的題當然難不倒我們的胖子,如果不是他故意拖延了點時間讓出題者不太過難堪的話,他甚至可以在一分鍾之內給出答案的。不過,胖子也不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所以他故意多花了幾倍的時間努力求解這本就不難的題目,以免自己的聰明太過驚世駭俗。
破壞永遠比建設省時省力,好在那位殿下也隻是從古書或是道聽途說裏做一回文抄公罷了,也並不算是出題者,當胖子一一求解出正確答案後,他的心裏也不免驚喜交加,遂叫停了車隊。
胖子下得車來,先是到路邊一陣幹嘔,卻並沒吐出什麽東西來,想找到點水喝,卻見道旁幾百米外就是河了。而另一邊則有一座幾裏見方的小山坡,零落的灌木叢在雨過天晴後可謂影影綽綽,幾十兵丁已經雄赳赳地衝過去圍獵了,留在楊暕身邊的不過四五個護衛。
十來個婦女也相繼下了車,拉圍擋的拉圍擋,擺軟榻的擺軟榻,明顯是要在這渭河邊上來上一場遲來的春遊,可不是嗎?如今的時令都已過立夏了,再過兩個月,就可以秋遊了。
“不知足下還有什麽特長?”尚德微笑著向胖子拱了拱手,楊瑓遠遠地向胖子點了點頭,卻並不招呼他上前。這點胖子倒也能理解,人家畢竟是王子,而自己隻是一個穿著粗布短衣的野人,莫名其妙出現在路上,然後開始一頓吹牛;雖然人家不至於自降身份讓自己出示貌閱什麽的,也不至於像蜜蜂看見蜜一樣往自己身上蹭吧?
“還有什麽特長?做飯燒菜算不算?畫畫呢?嗬嗬,隻是比較感興趣而已。”胖子沒有告訴尚德,其實他的工作是一個攝影工作者,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圖片上加上自己的一些旅行隨感發到某些驢友雜誌上。後來有人說,懂攝影藝術的隻有冠希老師一人,其餘的隻不過是玩器材罷了。有感於此,胖子開始在旅途中增加了寫生和油畫之類的藝術創作。而在某種意義上說來,他也算是一個吃貨,而對於一個追求高質量生活的人來說,多少是翻過一些菜譜的。
尚德聽說,也隻是一笑,胖子也並不在意,不管不顧地蹲在水邊,用手鞠了兩捧水喝了,又開始洗臉。河水也並不理他,隻涓涓東去,不舍晝夜。
“咱們這裏最好的廚子昨天傷了風,怕是動不了手了,你能否幫點小忙呢?”尚德去而複返,猶豫著卻對胖子說出這樣的請求。“君子遠庖廚”,這樣的請求當然是屬於侮辱人的一種,可是胖子卻偏偏沒有這樣的覺悟。
隻是一愣,隨即笑道:“做飯嗎?我試試吧。”
在他生活的時代,“君子遠庖廚”這話早已有了新解,或者說,經過了兩千多年以後,現代已經人心不古了,早已不同於戰國時代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孟子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君子遠離庖廚,眼不見心不煩,但肉照吃,多虛偽啊。
胖子紮好頭發,洗淨了手,幾個幫手已經生起了火,胖子隻記得其中兩位一個叫“青荇”,一個叫“紫蘇”,小的不到十三四,大的已過四五十了,衣服簡樸,也沒什麽姿色。不過,一想到那位爺是楊廣的兒子,胖子對兩女的容貌算是了然了,——理所當然,按傳統楊廣家是沒有漂亮使女的,為了得到太子之位,楊廣常常穿粗布衣服,使用簡陋的家具,就連使喚之人都是非傷即殘,要不就是容貌平平,而楊廣的次子楊暕,偏偏又是一朵奇葩,不僅飛揚跋扈,還深得父母楊廣蕭碧落和祖父楊堅之喜。
但兩人的名字,還是讓胖子不免罵了那楊暕一句“吃貨”,想想又暗誇了他一句,畢竟,兩人的名字即使是菜名,但也真有出處。《詩經》中“參差荇菜,左右流之”一句,已讓人想入非非,當然,胖子的確是太餓了。
青荇和另幾個小丫環則在另一邊洗菜,菜色並不複雜,無非菘菜雞蛋什麽的,——菘菜,也就是後世的白菜,——令人叫絕的是竟然還有茄子。
“我就做這個吧。”胖子指了指那幾個還水淋淋的茄子。
“啊,你認識這個?”青荇明顯有些大驚小怪了。
“這個東西很稀有嗎?在下……在下記得曾經吃過,不過,也許是在夢裏。”胖子並不確定這茄子是什麽時候傳入中國的,但的確是記得它和甘蔗的產地應該都是在東南亞,也許是越南,也許是馬來西亞一帶。不過,胖子第一次做紅燒茄子之前查到過最早記載茄子紅燒法的是《齊民要術》,那本農書寫於北魏,離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而四百多年後的宋初,有個士子仍然是第一次吃到茄子,並稱之為“昆侖紫瓜”。——這充分證明了茄子的珍貴,大概隻有上層人物才能吃到。而胖子所不知道的是,晉時陶侃與溫嶠平蘇峻之亂時,兩兵匯合之處正是一片茄子田,離現在他所處的年代至少已經近三百年了。
胖子一時又想到了《紅樓夢》裏那道著名的“茄鯗”,還有鳳姐兒說的做法——“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籤了,隻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幹、各色幹果子,都切成釘子,拿雞湯煨幹,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裏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
“你是說,你吃過這南海紫瓜?你還會三種做法?”豫章王殿下難免吃驚不小,今年開春時他在揚州街頭偶然閑逛,碰見這茄子長得奇特,又聽賣花人的一番吹噓,才花了高價買了十多盆,本來以為是罕物,是要敬獻給皇祖父楊堅的,幾個月下來,也吃了幾次,無不是水煮或清炒。雖然沒什麽好味道,但也一直堅信能大補,此時聽胖子對茄子做法娓娓道來,難免驚詫莫名了。
“恩,做這個……這個南海紫瓜,在農書《齊民要術》上是有載的,確是在瓜目下,但名稱卻是“茄子”,所以許多人忽略了,而有些地方,則稱之為‘昆侖紫瓜’。”胖子一邊說著,又掰著指頭計算著調料,差點又說漏了嘴,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白糖黃糖一說,辣椒肯定是沒有的,因為辣椒的原產地在美洲大陸,而哥倫布還需要近八百年才能登上曆史舞台。
十多分鍾過去,胖子在楊暕麵前表現了幾近完美的刀功,兩個茄子切成了均勻的細條,各種調料準備完畢,於是下鍋,是紅燒茄子的做法,可惜的是兩個茄子實在是量少。而另外兩個茄子,早已經埋到了溫熱的灰燼中,上麵依然燒著火,隻等茄子悶熟,加入豆豉蒜瓣油鹽什麽的搗碎即可食用,這是胖子家鄉的土法,也不知何名。
紅燒茄子和灰悶茄子一一做好,眾人從胖子的做菜的手法裏已讀到了藝術,何況藝術品又幾近完美呢?楊暕與夫人分食完畢,直呼美味,一會打獵的人回來,胖子把一隻小鹿全用來燒烤,還用兩隻野鴨做成了叫花雞。對於那些從來隻是把動物扔進大鍋裏瘋煮的人,現在才知道什麽叫做美味,吃過之後,自然是對胖子稱讚連連,而胖子也在不斷的嚐菜中填飽了肚子。
一夥人正吃得嗚呼哀哉,卻有幾個鄉民走了過來,高呼著譴責和抗議,卻是因為一幫兵痞在圍獵的過程中踐踏了他們的莊稼和藩籬,楊暕正吃得高興,便對尚德道,“給他們幾斤銅子,好好打發他們,警告他們別試圖報官,也別試圖打聽本王到底是誰。”但是,他卻好像忘記了,那迎風飛揚的豫章王大旗,像是暗夜中的螢火蟲,已經深深地出賣了他。
好在,不管是刁民也好,順民也罷,譴責和抗議都隻是一種死要麵子的表現罷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並且還有銅子做遮羞布,他們很快屈服了,然後銷聲匿跡,再不見什麽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