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意恐遲歸

蘇遊到得來雁北家時,臉上早已經恢複了常色。

來護兒正好巡視回來,此時碰到蘇遊,自然會多勉勵幾句;他對蘇遊上門的來意總算是知道的,所以也沒有多耽擱年輕人相會的時間。

對別家來說,成親前男女是難能見麵的,但來家就沒有那麽多的臭規矩。

蘇遊告辭來護兒後,掀起簾子進入來雁北的閨房時,正見她笨拙地做著女紅,霜兒則在一邊支著頭對她指指點點。

蘇遊舉步跨過門檻,邊開口邊笑著走向來雁北,“想不到竟能看見我們的來女俠在做針線,今日真是不虛此行。”

“你怎麽來了?”蘇遊看見蘇遊進來,有些驚喜地站了起來,手上的針線自然也隨手放了下來。

霜兒則理所當然地端茶倒水。

蘇遊要拿來雁北的針線看,後者自知做得不夠好,蘇遊要拿時她趕緊搶過,又拿去收了起來。

蘇遊搖了搖頭,自找地方坐了,待端起茶來時,卻見來雁北已經坦然地走了出來,臉上早沒了剛才羞喜交加的小女兒之態。

蘇遊笑著看她往自己這邊走來,打趣道,“剛才你問我怎麽來了?想你了唄。”

“沒個正形。我昨日特意想陪你,你倒無精打采的;你這會卻說這話,誰敢相信?”來雁北啐了蘇遊一口,也坐了下來喝茶。

蘇遊看著薄怒含嗔的樣子,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抬起她的下巴來輕薄一下,那知來雁北眼疾手快,隻一下就把他的手打掉了。

蘇遊也不在意,反去抓住了來雁北的手,後者無法,隻好繼續怒斥他道,“說你沒正形,還真不是冤枉你,今日就是來特意輕薄我的嗎?”

蘇遊搖了搖頭,正色道,“你看我像那麽無聊的人嗎?”

來雁北見蘇遊恢複了正形,倒覺得自己說得過重了,按理說他們也是馬上要成親了,蘇遊即便有些急色,她也該委婉勸他多想正事才好,而不是像老媽子一樣非打即罵的。

蘇遊把來雁北的手放在手心中,有些慚愧地說道,“今天刻意來找你,是要向你辭行的。”

“辭行?”來雁北盯著蘇遊,疑惑地問道。

蘇遊點了點頭,緩緩地說道,“突厥啟民可汗於上個月去世了,咄吉繼承了他的汗位,他給陛下寫來國書,請求陛下給啟民可汗評議諡號,以及承認他汗位的合法性。陛下對咄吉印象不佳,想要賜封他汗號的同時,也重新訂立盟約,所以指派了齊王做著撫慰大臣,而我與李靖因為能力突出而被指定隨行。”

“這是好事啊。”來雁北心中雖是不想讓蘇遊去曆險,卻還是違心地點頭稱善,在她的心中,好男兒應誌在四方。

蘇遊點了點頭,卻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咱們成親在即,我原本是想在東都一心籌辦婚禮了,但想著啟民可汗是小公主的父親,她必然該回去守孝的,於是也想送她一程,便沒有拒絕陛下的安排。”

“小公主太可憐了,若是可以的話,我也願意送她去。”來雁北聽他談及圖蘭朵,神色便有些黯然。

自從義成公主有意將圖蘭朵許配給蘇遊開始,似乎厄運便降臨到了圖蘭朵身上,——她先是莫名其妙成為了四國馬球賽的彩頭,再而是被蘇遊劫持了半宿,她叛逆地離家出走後遭遇竊賊,到了東都以後第二天則再次遇上拐子。

圖蘭朵被蘇遊等人從襄陽會館救出來以後,原本可以跟著蘇遊過幾天安穩日子了,但現在卻從家鄉傳來了父親去世的噩耗......

“胡鬧。雖說是送她,但一路上有齊王殿下的兩萬大軍隨行,哪有什麽危險的。”蘇遊笑了笑,隨即站了起來。

來雁北也站了起來,輕笑道,“我就那麽一說嘛。那你們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

蘇遊想了想,道,“放心,耽誤不了咱們的婚期。一來一回在路上的時間大概是二十天,在榆林少則兩三天,多則七八天,一個月足夠了。”

來雁北用手地摟著蘇遊的胳膊,幽幽地說道,“希望這一個月不要下雪才好。”

“烏鴉嘴。”蘇遊側過身來看著來雁北的臉,又用手掛她的鼻子。

來雁北這次倒沒有再怪蘇遊輕薄,兩人於窗下卿卿我我了半天,蘇遊才帶著她的千叮萬囑告辭而去。

蘇遊回到家後,正想著該如何向圖蘭朵開口時,卻聽有客來訪。

蘇遊接過小九遞上來的自己送出去的名刺,一時竟有些迫不及待起來,他記得自己隻送出去過幾張名刺而已。

難道是王宣?

蘇遊想到這個在榆林郊外救下的漢子時,一時又有些熱血沸騰起來,如果此次再去榆林,有他在身邊的話,定會萬無一失的。

但蘇遊來到客廳時,看到的竟是讓他從未想過會在今天拜訪他的客人。

“蘇雙魚。”

蘇遊想不到客人會是昨天遇到的白頭少年,但他還是第一時間叫出了他的名字。

蘇雙魚正有些忐忑地等著蘇遊出來,此時聽到蘇遊招呼,自是惶恐地放下茶杯欲向蘇遊行禮,最後卻還是在前者的製止下坐定了身子。

“先生,我來了。”蘇雙魚定了定神,但他開口後還是說了一句廢話。

蘇遊點了點頭,在主位上坐下後便笑著問道,“如果你兩天之後再來,恐怕就要再多等一個月了,因為我馬上就要出遠門了。”

蘇雙魚的出現,似乎就像是一場夢,蘇遊在今天早上醒來以後其實已經差不多把他完全忘掉了,但他此時出現在眼前,他還是第一時間叫出了名字,然後又很快想起了他們三天的約定。

蘇雙魚察言觀色,以進為退道,“先生若是身有要事,雙魚改天再老叨擾。”

“是出外公幹。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蘇遊感歎了一句,似乎才回過神一般又對蘇雙魚正色道,“你今日來找我,是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務?”

蘇雙魚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地回道,“請先生測試。”

蘇遊不置可否,嚴肅地問道,“你下定決心要離開馬家了?”

“請先生收留雙魚,雙魚在此發誓,一定不會辜負先生栽培之恩。”蘇雙魚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鄭重其事地給蘇遊行起了大禮。

蘇遊這次倒是沒有刻意避過,而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禮。

蘇遊攙扶起蘇雙魚,信誓旦旦地說道,“你既甘願跟著我,那我就保證不會讓你再受人欺負,而你失去的,我也會助你拿回來。”

蘇雙魚聽了蘇遊的保證,熱淚已經盈眶。就算這隻是一場夢,他也願意就此沉睡下去。

蘇遊的話卻再次在耳邊響了起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我希望你以後會為自己的夢想流血流汗,而絕不是淚,你先在這待會,一會我會讓人領你去熟悉環境的。”

蘇雙魚確定這並非一個夢,他又有些不相信地問道,“先生,那測試?”

“哪有什麽測試?我隻是想看看你會為自己的夢想願意付出多少罷了?年輕的時候,為了一個自認為正確的目標,可以不必太愛惜自己。”蘇遊的手離開了雙魚的胳膊,他的人也在蘇雙魚朦朧的淚眼中慢慢遠去。

蘇雙魚又哪裏知道,蘇遊此時的淚水也已悄然滑落。

當蘇遊看到蘇雙魚摔倒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想到的卻是自己當年故意摔倒在齊王馬車前的一幕。

此時的蘇雙魚,豈非當年的蘇遊?他們缺的都是一個機會,他們等的正是一個貴人。

感同身受之下,蘇遊準備給蘇雙魚一個機會,但其中的曲折,他對來雁北說起時扯上的隻是他的兒子蘇雲帆。

蘇遊當然也想起了蘇遊帆,但雲帆的脾氣,注定隻在直中取,卻不會向曲中求。

蘇遊把蘇雙魚的事簡單地告訴了小九,並讓青荇給他安排住處;兩人聽說雙魚要住進來,口上不說心裏卻還是有些抵住的,但他們知道雙魚那可憐的過去時,又不免多了些唏噓和尊重。

不管怎麽說,蘇雙魚從此便在蘇遊的府中住了下來,他在小九和青荇的幫助下,也慢慢地對蘇遊更多了些了解,因為了解,他對蘇遊也更是禮敬有加。

蘇遊現在卻無暇顧及蘇雙魚,而是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圖蘭朵身上。

圖蘭朵從蘇遊口中聽說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後,便趴在蘇遊的胸口哭了起來;但蘇遊向來是不會安慰人的,他也隻能輕輕地拍著她的脊背,直到她終於哭幹了眼淚,累著睡了過去。

蘇遊此時也顧不得避嫌,把已經睡著了的圖蘭朵抱回了她的床上,又吩咐她的侍女彩霞連夜收拾行裝,準備明天一早就去與齊王等人匯合。

彩霞自從八月中陪著圖蘭朵離開草原到現在已是兩月有餘了,此時聽說馬上就要回家,竟也不知是喜是悲;當初圖蘭朵執意離家出走時她便苦苦相勸,但那時候的圖蘭朵哪知天高地厚?她丟下親人跟著圖蘭朵背井離鄉,也算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事實上,正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彩霞跟著圖蘭朵離開草原後兩個月經曆的凶險,甚至比她之前在草原生活了十四年還多。

聽了蘇遊的吩咐,彩霞不疑有它,收拾行李時卻是一會哭一會笑,倒像是傻子一般。

小九和青荇自然也知道了蘇遊出外公幹的消息,他們安排好蘇雙魚後自然也點著燈燭幫蘇遊收拾,並旁敲側擊地央求蘇遊帶上他們。蘇遊想著外麵天氣嚴寒,原本是一個都不想帶的,但最後還是禁不住他們的軟磨硬泡,小九被允許跟著蘇遊出行。

青荇則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心情變得有些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