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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殿下!陛下允了嗎?”
百官見楊瑓搖搖晃晃地走下**城,隨即蜂擁而上,一下便把他圍在了中心;他們見楊瑓平安歸來,心中原本已經存了大功告成的預感,於是有心急的便不由自主地高聲問了起來。
楊瑓卻不答他們,隻是雙手虛按,表示讓他們先安靜一下,隨即舉起右手伸出三個指頭,片刻後又換成了兩個指頭,隨後又變成了一個指頭,最後手勢又變成了拳頭。
“三?二?一?”漸漸安靜下來的百官都感覺不明覺厲,心中暗罵楊瑓故弄玄虛。
當楊瑓握緊拳頭臉上的神色變得趾高氣揚的時候,**城上那個令百官們欲死欲仙的公鴨一般的嗓音不失時機地響了起來。
“皇帝製曰:高熲身犯欺君之罪,但念其舊功,可免一死。今罷免其官爵職務,貶為庶民,放歸鄉裏……。”
皇帝的旨意尚未讀完,**城下的百官已是興高采烈地歡呼了起來,高熲總算是撿回性命得以還鄉了,盡管這有別於衣錦還鄉,至少也算是求仁得仁吧?——這不是庶民的勝利,但至少說明了皇帝沒有徹底放棄治療!
每個人都應該擁有生存的權利,他們隻是得到了原本隻屬於自己的權利而已,卻歡欣鼓舞若此,悲哀啊。
蘇遊遠遠地看著這些像是過節一般忘乎所以的官員們,不由得搖了搖頭。
楊廣走到**城的女牆邊,聽著城下的歡呼聲,也不由得歎了口氣。
“殿下威武啊,殿下霸氣側漏啊!”幾個老臣終於從剛才的欣喜中緩了過來,隨即對營救高熲的最大功臣楊瑓拍起了如潮般的馬屁。
“這是本王應該做的,大隋的有功之臣,不應如此窩囊死去。諸位,好自為之吧!”楊瑓搖了搖頭,隨即翻身上馬,隻留下一個白衣如雪般的背影,深藏功與名。
“殿下就這麽走了,真是一朵憂傷的奇葩啊。”百官們看著楊瑓低調而來,又默默地離開,心中竟突然變得失落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從他們眼前飄過,卻怎麽努力都抓不住一般。
他輕輕地離開,正如他低調地來;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就在百官們讚歎齊王那人到無求的高潔品格時,**城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這咳嗽如同秋葉落於池中,細若無形的漣漪卻終將漫過池塘的每一個角落。
“難道要樂極生悲?”城下的百官顯然認得這是楊廣故意咳出來的,這咳嗽對他們而言卻如驚弓,但他們卻不敢奔逃,隻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努力想要隱蔽起來。
“皇帝製約:齊王楊瑓禦下不嚴,縱奴行凶,現將其手中的兩萬禁衛收歸宮中,欽此!”還是剛才那個令人欲死欲仙的公鴨嗓音,但這道旨意顯然卻有些違和。
消息隻是消息,沒有好壞。百官們此時也再沒有為齊王求情之心,隻是默默地點頭表示已然知情。
聖旨分為三種,一為詔書,是昭告天下萬民的;二為製,製的傳播範圍隻在朝廷內部…..
高熲和齊王的罷免令都算是內部解決的,但影響力顯然會遍及整個大隋。
“原來齊王為了救下高熲,竟犧牲了自己的兵權。”這是所有人聽到楊廣的第二條製令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事,也因此,平常囂張跋扈的紈絝少年楊瑓的形象一下就變得無限高大了起來。
高熲重歸隻有以後,不由得一陣唏噓,又聽說蘇威因自己而被免職,不由得一陣後怕,不過他還是第一時間去找齊王表示感謝,隻是到了齊王的門口的聽說他早就閉門謝客了。
高熲自然明白齊王如今所為的意思,一時又暗罵自己的莽撞,昨晚就差點把齊王害了,結果還是人家用兵權的換回了自己的老命,自己怎麽還要給他找麻煩?他明白就裏以後,當即趕回了自己的帳子。
不用高熲吩咐,他的老妻和幾個兒女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此時家人見他回來,自是與之抱頭痛哭。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離開。因為是被貶職回家,高熲並不打算大張旗鼓地走,但他也絕對想不到能夠來送行的竟然沒幾個。
“人走茶涼啊。”高熲感歎了一聲,他如今年屆八旬,已經遠遠不是那個莫欺少年窮的歲數了,官場中的人對他是否能夠起複並不抱什麽希望。
對於沒有希望的事情,他們當然不願意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和高熲虛與委蛇了。
“這又怪得了誰?”高熲一時又想到還在牢獄之中的宇文弼許善心和薛道衡等人,對沒有人來送別倒也釋然,可一想到自己得以回鄉而薛道衡等人卻生死未卜時,他又不淡定了。
高熲正在胡思亂想,卻見前方路邊早已停了幾輛馬車。
“無畏?”高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麽都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蘇威。
“高相,欣喜無恙啊。”蘇威顫顫巍巍地走到高熲的馬車前,趕緊扶住了後者。
“我還以為今生再也見不著無畏了呢!你是特意在此等老朽的嗎?”蘇威前腳剛離開營地,高熲後腳就被齊王解救了出來,但他出來後先去的是齊王處,從齊王處得知齊王謝絕賓客的用意後便也就絕了要去感謝蘇威的念頭,想不到卻在此處相見。
“我也一樣,還以為今生在無緣再見高相了呢,陛下免了我的官職後,便令我收拾東西回東都了,想不到我才走出四五裏,就聽說高相幸免於難的消息了,我想著你遲早也要走這條路,索性便在此處等你,好結伴而行。”蘇威點了點頭,把高熲扶到了路邊樹下的一塊平整的石頭上。
此時夕陽西下,山風徐來,高熲和蘇威竟感覺有些涼意。
“是啊,前些日子還在抱怨向北,如今卻無奈南行了,世事如此,誰又預料得到?”高熲想著這一路回鄉的寂寥,忍不住感歎起來。
“命裏有時終須有,無官一身輕不也挺好,而且如今這朝堂小人當道,陛下又是囂張狂妄,咱們苦心相勸卻落得如此下場,再呆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蘇威對是否呆在朝堂中倒也灑脫,但他對因言獲罪仍是沒有明悟,所以此刻非議起朝政來,竟肆無忌憚。
“可惜著了小人的道啊,真應了那句‘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的俗語。”高熲想起宇文化及的告密,還是耿耿於懷。
“高相還是沒有覺悟嗎?沒有陛下的點頭,破野頭家小兒安敢如此?”蘇威搖了搖頭,他的腦子顯然比高熲如今的腦子更靈活些。
“你是說陛下想搞一言堂?罷免你我隻是殺雞儆猴嗎?”高熲有些不甘地問道。
蘇威正欲回答,卻見兩騎快馬從後方快速奔來,他正想著朝廷有什麽八百裏加急的快件時,卻見來人之一正是蘇遊,還有一個身背雙斧滿臉胡虯,倒也有些麵熟。
“高公,蘇公,蘇遊代殿下相送二位。”蘇遊奔到二老近前,隨即翻身下馬,程咬金自是寸步不離地護衛在蘇遊身側。
“殿下有心了。”高熲和蘇威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臉上不自禁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果還有一個人他們還念念不忘的,那便是楊瑓。
如今楊瑓也如他們一般惦記著對方,他們立時便覺得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貶職回鄉算得了什麽?楊瑓這次營救高熲,表現出來的不僅是破釜沉舟的睿智,更有一往無前的勇氣。身具如此優秀品質的王子,大隋的未來終是有望了。
他們的家族東山再起之日,不遠矣。
蘇遊看著他們笑而不語,卻也不急著說話,反倒是拿出了一支笛子放到了唇邊。
夕陽下,蘇遊站在道邊的山石上臨風而立,笛聲清婉。高熲蘇威以及程咬金則跟著低音輕聲吟詠道:
“長城下,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城下,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長城下,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橫波大才,真名不虛傳也,不知曲為何名?”蘇遊一曲吹罷,高熲卻是意猶未盡,不由得沉聲問道,蘇威亦是附和著點頭相詢。
“曲名為‘送別’。這是殿下送給蘇公的笛子,蘇遊一時技癢,所以才……”蘇遊老老實實地回答完高熲的疑惑,隨即把小心擦好了的笛子裝入一個小布袋中,這才走近蘇威身前鄭重其事地遞給了他,並說道,“蘇公,請笑納。”
“老朽無功不受祿啊。”蘇威光聽蘇遊吹了一曲便已經感受到了這笛子非比尋常,所以他口中推脫,卻還是忍不住接了過來,一是因為樂器不同於金銀財寶,屬於文雅之物,而他從來就自命為風雅之人。
更重要的是,蘇威的兒子蘇夔正是大隋最優秀的音樂家,他若是把這笛子傳給兒子,可謂相得益彰。
“受得,受得。”蘇遊嘴上客氣,卻心痛無比,好在萬事以人為本,如果用這笛子就能籠絡住蘇威,那這笛子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蘇威接過布袋,當下便覺得這袋中之物沉甸甸的,他也不管在後輩麵前失禮什麽的了,直接就把笛子從布袋中拿了出來,卻見這笛子的顏色如同綠玉一般,紋理細密順直,似是剛砍下的竹子,尚有清氣泛出。
“柯亭?”蘇威看到笛子上麵兩個漢隸,失聲問道。
“正是柯亭笛。”蘇遊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