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踏雪尋梅
仁壽四年的冬天,隋帝楊廣的提議塵埃落定,十萬以上的壯丁被征召到黃河兩邊,開始了跨年的勞役。
在熱火朝天的修河挖溝鬥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朝廷又下達了營建東都的詔令,——“在周王城以東,漢魏故城以西十八裏處,新建洛陽城。”——這條詔令雖然表現了楊廣同誌喜新厭舊的一麵,但他旗幟鮮明的保護文物的決心,還是讓後來的人們看到了成效。
“宮室的規製,要以方便使用為出發點,盡量要做到節儉。”這是第二條詔令,表麵上看起來也很讓人對下詔者肅然起既敬。可是人民不可不知的是,有些朝廷的詔令還是很令人玩味的,政治家們暗地裏做了biao子的時候,必定不會忘記立下貞潔牌坊的;所以他們的同僚或者下屬很理所當然地把這些詔令調轉了一百八十度後去堅決執行。
然後,匪夷所思卻又理所當然的事情就這麽出現了:有關部門反腐敗的決心下來以後,腐敗開始日趨嚴重;號召宏觀調控房價的詔令剛一下來,房價馬上開始漲了;宣揚知識分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號召才發布,打擊右派的鬥爭便從此開始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人以此治天下,比起隋文帝的“半部《孝經》治天下”和宋太宗的“半部《論語》治天下”更加簡單,更加粗暴;即使,早在幾十年前,梁任公在這兩句話中的“使”字後麵加上了逗號。牧民如同練兵,讓他們一直勞累,而不是停下來思考;那怕長城修了一遍,也可推倒了讓他們重來。
楊素、揚達以及宇文愷在隋帝的重要精神指示下,領導了此次營建東京的任務,他們本著美觀大方的原則,在嚴肅活潑的氛圍裏發動了上百萬的民夫投入到了建設有楊廣特色的偉大東都的戰鬥中,直到第一場大雪悄然落下,直到第二場大雪如期而至。
而胖子,則在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發表入隋以來的第一次創造——手套,——這同時也標誌著胖子開始有了穿越者的覺悟。盡管,他很快發現手套並不如同他的初衷一般普及到在風雪裏勞動的人民手中卻成為了上流社會的風尚後,他還是繼續發明了火爐。
發明火爐是胖子從本身出發的,他倒沒想過這東西能改變上流社會的生活習慣或是讓自己成名。事實上,大戶人家冬日會在屋中至一大銅鼎,然後往鼎中不斷添炭,西晉出土的墓葬就已經有了精致的小火爐和炭熨鬥。可是由於少了屋中散熱的那一段鐵管,直接燒炭很浪費不說,還不是太保暖,除非,豪奢人家不計成本的燒,可那也是燒錢啊。
胖子的火爐很快在中產家庭流行了起來,失誤的是,他忽略了煤氣的危害,於是因此喪生者在短短的年末裏已經達到了兩位數。而高門大閥以及權貴們當然不在乎幾個下人的生命,但他們更不在乎的是買炭的那幾個錢,於是富貴人家的火爐裏更多的還是願意把炭放進去,很有咖啡就大蒜的感覺,秋水共長天一色,這也是胖子無法料及的了。
更讓胖子無法料及的大概還是朝廷的動向。
楊諒之反後,楊昭有大功,但獎賞一直沒有下來,反倒是楊二因舉薦了李子雄而晉封為齊王了,而他在京城也在官方的名義上有了湯沐邑,因為楊廣對於傭兵自重的楊諒心有餘悸,所以也並不催著次子去就藩。
齊王府不比東宮,於是胖子沒有理由不去拜訪自己的東家了。第二場大雪下起來的時候,胖子竟意外地邂逅了前來齊王府玩耍的楊素顏,不過她的臉色並不很好,盡管十三四歲的小蘿莉臉形幾近完美。——原來卻是展子虔去世了,小蘿莉哀痛先生之餘,竟也為從此沒人指點而自傷自乂。
“老先生就這麽走了?他還欠我一幅畫呢。”胖子這話自然不能說出來。可是,確實也找不出什麽語言可以安慰小蘿莉的,對於待人接物之類的人情世故,胖子實在也懶得去敷衍,何況對方隻是個與自己一麵之緣的小孩子呢?
“看你二人心情都不如何,不如本王帶你們去散散心如何?”楊二此刻心情不錯,看著他們一個兩個的鬱悶,心裏卻也不是滋味。
“去哪裏呢?”胖子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卻是楊素顏問出了聲。
“淨念禪院的紅梅,也算是都中一景,更難得的是踏雪尋梅啊。”
胖子聽說“淨念禪院”四字,心中竟是一震,難道自己真的來到了小說中的世界?還是王大師為了寫一部小說竟遍閱古跡,連一寺院之名也有出處。聽著似乎是要去賞梅,胖子的心倒一下子平靜了。前世曾經有過好幾次,去京城的大觀園中看梅,但每次總是來晚來或是早到,結果也就隻能乘興而來悵然而返。
“去賞梅,倒要悄悄地去才好,咱們微服出行?”倒是楊素顏的這一提議得到了其餘兩男的紛紛點頭。
淨念禪院在長安城的北門之外的龍首原上,雖然出城還有四五裏地,卻因為官道上的積雪早被掃盡,所以路途也並不讓人感到遙遠。三個人分成了兩輛馬車,前麵一輛是楊二與胖子,後麵一輛則是楊素顏與貼身侍女,當然,少不了開路和護衛的兵丁,王子和公主出行,再是微服也不可過於寒酸。
一路行來,雪花紛飛,倒勾起了楊二做詩的興致,一字字吟來,雖不十分出彩,卻勝在鏗鏘有力,引得胖子連連叫好。但楊二猶不知足,非得讓胖子也來幾句,這倒讓後者為難了,前世的胖子是做過即景詩的,雖然說不上七步成詩,但稍一思考,也能吟來,無奈此時的他卻在做詩方麵落入了王靜安所謂三重境界的第二境,雖然作出的詩更為工整,卻因為太在意平仄對仗而左右為難,比之以前的不知平仄倒缺了天然了。
楊二勸其作詩,倒像是勸酒,胖子可不能敗了他的興致,隻好無恥地張口來了一首:“江山大一統,井上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詩歌雖然很即景,卻不倫不類,楊二第一次聽這打油詩,忍不住瘋狂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了,對比與胖子的故作嚴肅,也算是涇渭分明。
離開官道轉而向東,有山阻住了去路,幾人無奈下了車,侍衛們也都栓好了馬,不遠不近地跟著。
更向前走,山勢微陡,一邊是迷蒙煙霧裏的長安城,一邊卻是四野無人的樹叢,唯有一兩隻迷途的雀鳥時而細語相詢。一條彎曲的石板路,遙遙地通向山坡,更遠處,幾叢灌木早被白雪包裹,如琉璃世界一般。
霧氣渺渺處,大概是傳說中的淨念禪院了,胖子心曠神怡,大有“曲徑通幽”之境。可偏偏,幾人才走上坡來沒幾步,便見三五個執了長戟的兵士走了過來,遠遠便問:“前麵幾位朋友,意欲何往?”
“齊王殿下與月容公主殿下前來拜山,爾等不得無禮。”隨行的侍衛不失時機地亮出了腰牌,這才打消了巡邏士兵的盤問,但胖子的心中卻多了個疑問:“這淨念禪院是什麽去處?還有衛兵駐守。”有了心事,便少了看風景的心,此時的石板小道,哪裏還有什麽意境?
倒是才轉了幾個彎,卻遠遠聞到了一股淡雅清香,不用說,自然是梅花盛開了。再往前走,入眼的卻是一麵院牆,卻見一支紅梅越過了院牆,一支獨秀,數朵爭豔,清風徐來,竟像是許多胭脂搖曳,這倒讓胖子想到了“一直紅杏出牆來”這句詩來了。
“橫波大概又有詩了。”楊二用一“又”字,倒讓楊素顏也充滿了期待,仿佛胖子原本就很能做詩似的。
胖子點點頭,卻半天不語,寫梅花的詩真心不少,最有名的大概屬林和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詩一出,後來的人都不敢寫梅花詩了,可惜胖子也就記住了這兩句,不過,在林和靖之後還有個王安石,“牆角數支梅”一首,胖子倒是能背下來,可顯然也並不滿意,倒是陸放翁的《撲算子詠梅》不錯,還有老毛也寫過這麽一首,經常臨池學書的,應該對這兩首都不陌生。
可是胖子思來想去,還是用了自己畢業前那年冬天寫的一首:“梅瓶花開時,滿室香撲鼻。東風驀地來,落紅灑滿地。衰榮若夢幻,生死彈指間。吾心感其情,默默花邊立。”
“好是好,隻是哀沉了些。”這是楊素顏的評價。
楊二則說,“多虧了橫波的提醒,你竟去折兩支回去插在瓶中,每日觀賞,豈不美哉?”他的話,胖子自然無法拒絕,三個人中,這種苦力活自然該由胖子來做,至於想假手於其他侍衛的想法,想想也就算了,這畢竟是雅事,讓兩兵丁去唐突了裏邊的佳人……佳人?我怎麽這麽癡了,怎麽就附和了小說家言;但是,如果真碰見了師妃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