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水泥修路?趙烈文、李鴻章都是一愣,水泥價格可不便宜,作為重要的建築材料,水泥的用途比瀝青要廣闊的多,而且現在是供不應求,用水泥修路,虧的這主子想的出來!
一直沒吭聲的易正行卻是開口問道:“水泥路與瀝青路的造價孰高孰低?還有使用壽命....?”
水泥路的造價要比瀝青路低,使用壽命也比瀝青路長,日常維護保養的費用也更為低廉,但論及舒適性和降噪降塵方麵則不及瀝青路,這些常識性的知識易知足多少知道一些,不過,考慮到眼下水泥的價格也不便宜,他自然不便貿然回答。
略微沉吟,他才道:“十年前英國人就修建了第一條水泥路,造價以及有關性能,與瀝青路的優劣比較,可以讓人調查,不過,我還是建議自己修建一條水泥路進行詳細的研究和比較。”
頓了頓,他接著道:“不論是水泥還是瀝青,隨著工業的發展其產量都會飛速提高,價格也會不斷下降,另外,我想有必要再提醒一下,不出二十年,汽車就會取代鐵路成為最為重要的陸地運輸交通工具,公路比鐵路更具備經濟價值和軍事價值。”
易知足對於汽車十分重視,多次提及汽車擁有火車無法比擬的優勢,不過在座幾人對此都是將信將疑,畢竟鐵路的巨大運輸能力和快捷他們是親眼目睹的,而汽車的優勢他們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當然,他們也不敢質疑對方的判斷。
房間裏安靜了一陣,易正行才緩慢開口道:“提前修建公路網以促使汽車行業的快速發展,似乎不必要局限在北方各省,畢竟經曆了四五年大災的北方各省恢複經濟需要不短的時間,即便有完善的公路網也不利於快速促進汽車的發展。
東南各省尤其是江浙一直是我國的財賦重地,經濟中心,也是最為富庶的地區,先修建江浙的公路網更利於促進汽車行業的發展,而且將災民分流到江浙,也利於減緩賑災的壓力。”
易知足點了點頭,“這主意不錯。不過,不能因為北方經濟基礎落後而忽略北方的基礎建設,畢竟北方有著豐富的礦產資源。”說著,他拿起紅芯鉛筆徑直在地圖上的遼寧、京津、濟南、洛陽、漢口、上海、廣州、河內各自畫了一個大圈,“這是十年內優先發展的工業中心,鐵路、公路都必須優先照顧。”
頓了頓,他接著道:“原本為了盡可能多的促使移民,以工代賑的基建工程、興建礦場工廠等項目都計劃在明年夏季再逐步展開,如今朝廷以斷絕賑災錢糧強行逼迫移民,效果甚好,也就無須再有所顧及,這些項目可以逐步展開,咱們不養閑人。
在報紙上公開聲明,支持朝廷移民實邊的政策,所有遭災州縣,完成移民任務,元奇即行賑濟。”
遲疑了下,趙烈文才道:“以斷絕賑災錢糧逼迫災民移民,日後必落罵名,有恭王做惡人也就罷了,大掌櫃又何必......?”
易知足不以為意的道:“元奇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可謂是毀譽參半,日後落在咱們身上的罵名也不會少,何必在乎多一條少一條?能促成盡快大規模移民才是正理。”
隨著元奇在報紙上公開發表支持移民實邊的政策,北方各省所有遭災州縣都加快了推行移民政策的步伐,朝野上下都知道,元奇比朝廷更富有,賑災也更大方,元奇賑災可不是施粥吊命,而是能吃上飽飯,不少遭災村鎮的災民都自發的進行分配移民的名額,以免地方官府為難。
山東,泰安府,肥城縣。
城東門外的空地上整齊的搭建著二十多行草棚,草棚裏或站或坐或躺著無數麵黃肌瘦的災民,草棚前則架著一口口大鍋或是煮著雜米粥或是蒸著雜麵饅頭,雖說都是雜米粥和雜麵饅頭,但卻管飽,對於幾個月沒能吃上一頓飽飯的災民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奢望了。
不消說,這些災民都是即將移民他鄉的,也隻有移民才能享受這個待遇,其他災民目前都隻是一日兩頓稀粥兩個窩窩頭半死不活的吊著。
“各位鄉親父老——。”三十出頭穿著一襲長衫一副書生打扮的張誌偉走進草棚向著眾人團團一揖,操著一口泰安官話朗聲道:“諸位即將背井離鄉前往完全陌生的異地他鄉,或許心裏充滿了對家鄉的不舍,對異鄉的惶恐,對朝廷和元奇的不滿......。
在這裏,我必須明確的告訴大家,朝廷組織這次大規模的移民不僅是為了充實邊疆,更主要的是為了減輕賑災的壓力,今年秋冬北方各省普遍出現旱情,開年之後必然麵臨更大的春旱,不進行大規模的移民,朝廷和元奇無法進行妥善的賑濟。
大家移民要去的地方都是氣候適宜,土地肥沃,適宜耕種的產糧區,朝廷會無償分發土地,元奇會提供無息借貸,而且五年免賦稅,提供免費教育和醫療,早期移民南洋的移民如今都已安居樂業,大多數都已十分富裕。
對於移民,元奇一直有一條明文規定,你們或許不知道,那就是移民十年之後,允許自由流動,也就是說十年之後,隻要你們願意隨時可以回來,山東一直是移民大省,你們可聽說有大批移民返回?
我明確告訴你們,隻要移民出去了,就沒人願意再回來,山東地少人多,十年九旱,還有水災、蝗災、雹災,遠遠比不上你們移民的地方。
再一個,你們也不要擔心,移民村落都是以州縣劃分的,就是你們肥城縣的移民都會安排在一個村一個鎮,不會將你們打散。”
話才落音,就有人道:“現在有機器打的深井,不用擔心旱災。”
張誌偉聽的一笑,“不錯,機器打的深井是可以抗旱,但要多少年才能家家戶戶都擁有深井?”說著,他拱了拱手,緩步出了草棚,他說這番話不過是為了避免在移民途中出現大量的逃亡或者是騷亂。
出的草棚,張誌偉抬頭就瞥見一頂官轎正往移民區大門而來,心知是縣衙來來人了,他當即便迎了上去,乘轎來的是縣令洪仁壽,一下轎見的張誌偉,他便滿麵笑容的拱手笑道:“張先生——,這一批移民啟程,我縣移民就已達到災民的三成。”
聽的這話,隨行的衙役連忙呈上一份名冊,“這是移民的名冊,還請張先生過目。”
張誌偉自己也造有移民名冊,接過之後便道:“容在下核對一下,若是無誤,就馬上向上稟報,申請元奇賑濟。”
“有勞張先生。”洪仁壽連忙拱手道:“救災如救火,本縣災情嚴重,眾多災民已經數月不曾飽食......。”
也怪不得他心急,報紙上每天都有公布哪個州縣已完成移民任務,元奇賑災糧已經運抵的消息,這些個消息對於遭災的州縣官員來說就跟催命符似的,誰不擔心拖延時間長了引起災民的不滿或者是暴動。
“大人不必憂心。”張誌偉笑道:“元奇早在數月前就已經著手部署賑濟事宜,泰安就囤積有大批賑災糧,稟報上去,不日就能賑濟。”
泰安到肥城雖然沒有鐵路但卻不過七十裏路程,次日黃昏,大批賑災糧就運抵肥城,城東門譙樓上,縣令洪仁壽、議長宋鶴年並排而立,望著源源不斷的運糧車隊,洪仁壽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有元奇和朝廷聯手賑濟,即便明年之大的災情也無須再擔心了。”
宋鶴年卻是長歎了一聲,“元奇近些年已經很少賑災,如今卻與朝廷聯手賑災,足見此次災情之大......。”
洪仁壽道:“元奇財力雄厚,招遠、萊州、平度一帶新近又接連發現大型金礦,再大的災情又何妨?”
宋鶴年笑而不語,他可沒那麽樂觀,元奇這次賑災動靜如此之大實屬罕見,他隱隱覺得這次的旱災怕是遠比他們預料的還要嚴重,略微沉吟,他才道:“宋家在泰安開辦了一家混凝土製品廠,生產混泥土井橈、預製板、下水道管、水泥磚之類的,我打算在肥城招募一些工人。”
“這是好事。”洪仁壽笑道:“招募的越多越好。”
“這家混凝土製品廠我原本是想開在肥城的,但肥城沒有鐵路。”宋鶴年緩聲道:“這次元奇賑災,必然會有以工代賑工程,鐵路或許不易爭取,但公路卻是要爭取的,聽聞上海正在修建至江寧和杭州的公路.......。”
“公路?”洪仁壽轉過身來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聽說過汽車沒有?”宋鶴年道:“一種會取代鐵路火車的新型陸地交通工具,我在上海的同學來信提及過,聽聞元奇有意在山東以工代賑修建公路,肥城要想發展工業,必須交通方便。”
到肥城招募工人的不隻是宋家的混凝土製品廠,大量的廠礦企業接踵而來——山東礦業公司的膠東金業公司、淄博煤礦(淄川、博山煤礦)、黑旺鐵礦、淄博鋼鐵廠、魯中水泥廠、山東鐵道公司、機床廠.......各種各樣的廠礦多達三十多家,大多都是新建的。
這些廠礦招收的工人十人數十人上百人不等,工薪待遇都是大清規定的最低標準,盡管如此,聞訊而來報名的災民還是排成了長隊,能進廠礦做工人,對於農民來說無疑是具有極大的誘惑力,最低每月五元的工薪根本不是種地可以比的,更何況是連飯都吃不飽的災民。
廠礦篩選完之後又是以工代賑的工程隊招募民工,修路、架橋,修引水渠,整治河道,建築公司等林林總總,五花八門的工程隊可著勁的挑人,短短不過六七天時間就挑選了四千多精壯勞力。
如此大規模的招工,肥城的百姓是歡天喜地,士紳們卻是悶悶不樂,移民還是拖家帶口,扶老攜幼,舉家遷移,這些個工程隊卻隻要精壯勞力,這以後的田地難不成都靠老弱婦孺來耕種?
身為縣令的洪仁壽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輸出的勞力越多,賑災的壓力就越小,因為這些勞力都是有工薪的,最低工薪也是每月五塊銀元,這就意味著有四五千戶無須賑濟。
身為縣谘議局議長的宋鶴年卻是高興不起來,每天都要接待來訪的士紳,精壯勞力的大量流失對於當地的農業會造成沉重的打擊,擁有大量土地的士紳們自然是心有不滿。
接受過新式教育,畢業於濟南大學的宋鶴年心裏明鏡似的,大清正在元奇的大力推動下快速的向工業社會過渡,相比起歐洲各工業強國的圈地運動,元奇采取的這種方式已經是十分溫和了。
大量的農民向工人轉化,這是大勢所趨!一場旱災,僅是山東就突然冒出了數量不少的廠礦企業,就足以說明問題了!也正是洞悉了這一點,他才決定讓宋家借此機會開辦工廠,農業的衰落,已是不可逆轉!
不過,對於這些頑固守舊的士紳,他也隻能是敷衍,讓他們不要太過擔心,待的災荒過去,待的工程完工,勞力自然也就會回轉家鄉,畢竟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工程隊招工不是移民不是廠礦企業。
宋鶴年看的明白,不願意說,但有人卻是按捺不住,臨近年關《天津日報》發表了一篇文章——《警惕元奇正在大清實施變相的圈地運動》,文章徑直指責元奇打著賑災的名義,從各州縣大量招募民工,乃是變相的圈地運動,目的是將大量的農民轉變成工人。
這篇文章一經刊出就在天津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元奇如今正在大規模的賑濟北方各省災民,突然有人公然指責,豈能不引起關注,北方各省大小報紙紛紛進行轉載,很快就引的朝野上下密切關注。
本就對此不滿的地方士紳見這情形,或是赤膊上陣或是請人捉刀紛紛撰文進行指責和攻訐,一時間北方各省輿論鋪天蓋地一麵倒的指責元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