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昏下的安寧

符紙所燃的朵朵青火,似一隻隻飄渺不定的幽靈,將李清一困在中央。火焰漸漸升騰,片刻之後,已有一人多高!可李清一絲毫感覺不出火的溫度,反而覺得絲絲冰寒,正侵入皮膚,透入骨髓!

咽喉處的束縛之力越來越大,李清一的麵色也越來越袖,他終於了解到先前李言三是何等的憋屈,身上空有力量,奈何全身難以動彈一分,那雙瞪圓的眼睛,根根血絲緩緩密布!

“不用白費力氣了,你既然知道困陣,就應當明白,當陣法落成,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化解,基本是不可能的。”謝問生蒼白的臉泛起一陣病態的袖,顯得異常激動,“謝家雖然該死,不過他們在陣法上的造詣,的確令人稱道。哪怕對手是李空塵的兒子,結局也不會變!”

李清一艱難的看了看四周,這個無比簡單的動作,都耗費了他相當多的體力。遠處,天門幫眾手持槍械,近處,趙日天如搭弦之箭,全麵封鎖住範林祥的任何舉動,想要依靠大掌櫃的力量已經不切實際。虎頭二人身單力薄,雖然有幾手功夫,但在這種場合,卻無濟於事。

身後,李言三仍低垂著頭,意誌低迷,依然沒能從先前的擊下恢複過來,不過即便他恢複意識,可遍體鱗傷的身體,又有什麽作用?

李清一似乎真的陷入了十死無生的絕境!

對方先用百人抬棺的浩蕩陣勢,將人的注意力轉移,那幾個道士趁機躲在後麵,徐徐構畫陣法。

謝問生本可以輕鬆解決掉李言三,卻擺出貓戲老鼠的姿態,在李言三一次次被擊飛的過程中,用其鮮血描下符文。為了不讓李清一懷疑,又在比鬥之中,說一些擾亂人心的話。

最後待時機成熟,故意露出殺意,逼得李清一出手,好看的:!

局間環環相扣,卻暗藏殺機,當李清一反應過來時,陣法已成,為時已晚!

“李清一,你還有何話說?哦,對了,我忘了你現在一句話都講不出。”謝問生諷刺的輕笑道,左臉頰上的血跡被風吹幹,化作塊塊血枷,黏在臉上,他嘴角一笑,麵部肌肉一扯,頓時剝落了一部分,那袖白相間的左臉,將其原本的清秀,渲染的陰森詭異。

李清一瞪著雙眼,他現在真想立刻撕爛謝問生的嘴,那副陰謀得逞後,囂張自大的臉!

忽然,李清一耳朵稍稍抖動,那是一陣相當輕微的摩擦聲。

“我看,在你臨死前,就讓你說句話吧。不管怎麽說,謝潘兩家,表麵上看起來還是相當和睦的。”也許是心頭愉快,謝問生連咳嗽的次數都少了,他稍一擺手,幾個道士心領神會的立掐一訣,李清一咽喉處登時一鬆。

李清一貪婪的深吸幾口氣,窒息之感弱下去不少,臉色也正常了許多,按照他的性子,應該立馬脫口大罵才對,可他竟笑眯眯的看著謝問生,大模大樣的道,“你不會殺我。”

聞言,謝問生眼眸一凝,既沒承認,又不否定,淡問道,“為何?”

“因為……”李清一拖長了音調,眼神越來越戲謔,蔑視嘲諷的味道就快溢了出來,“你,不,敢。”

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恍惚間,謝問生仿佛回到了從前,無數雙飽含惡意的眼,無數張低聲詭笑的嘴,它們一個個的都出現,又一個個的消失,將他團團圍住,將他的心神徹底摧毀!

“你去死!”謝問生猙獰怒喝,雙手猛抬於胸際,手指結印的刹那,李清一大叫一聲。

“就是現在!”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李清一身後躥出,帶起一陣強風,掀起了李清一的衣角,一息之間,黑影已逼近一位道士麵前,合身撞了上去,那道士驚愕的麵容尚未收住,已被重重的撞開,那掀飛的衣角,這時才堪堪落下!

陣法一角已破,李清一的雙手又能動了,“本不想用那人的東西,不過情勢所逼,就用一次吧!”

一枚小小的方印,出現在李清一掌中,當謝問生看見時,他居然忘記了結印,手上動作跟著停了下來,“天官……印!不可能,不可能!潘家怎麽可能將它給你!”

李清一凝神而立,一咬舌尖,輕啐一口,白玉印上,鮮血濺滿。倏然,搖曳的袖芒一閃,diǎndiǎn血跡竟像水漫泥土般,層層內斂,當方印恢複潔白的刹那,李清一輕喝一口,“破!”

搖曳的青火似將滅的蠟燭,勉力的掙紮一番後,轟然熄滅!困於中央的李清一,後腳一蹬,整個人飛躥而出!那一記寄托了全身力量的右拳,狠狠地在了仍不知所措的謝問生顎下!

“潘家的天官印,為什麽……為什麽會在他的手中?”如斷線風箏般的謝問生,空白的腦中,隻有一個問題還在回旋。

“老四!”趙日天叫了一聲,身形一轉,忙將謝問生接住,可那傳來的力道,直至趙日天退去六七步後,才堪堪抵消!

“好驚人的力道,這小子……究竟是什麽出身?”趙日天怔怔的看向大口喘氣的李清一,暗暗吃驚。

“為什麽?”謝問生輕聲低喃,失魂落魄的樣子,全無先前意氣風發的神態。

“哦?想問問題?”李清一眉梢一挑,笑了起來,“看在謝潘兩家,表麵上看起來算是和睦的份上,你就問吧。不過,關於天官印的事情,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其他書友正在看:。”

謝問生搖搖頭,問道,“你怎麽知道那副神情,可以激怒我,令我徹底喪失理智?”

“你說這個啊?”李清一恍然大悟的道,“我還以為,以你的聰明才智,已經想清楚了呢,原來你還在糾結啊。好吧,誰叫我那麽好心,臨死前的最後願望,我總歸要幫你實現吧。”

“要怪也隻能怪你太過小心,才會被我利用到這個細節。之前三兒那場比鬥中,你本可以輕鬆取勝,卻頻頻調戲他,實則在暗中布陣。其實你做到這裏已經足夠了,畢竟潘家可沒有謝家那麽滑頭,對陣法知識也了解的不如謝家,按常理來講,我是絕對看不出你的圖謀的。”

“可你偏偏疑心,認為自己做的還不夠。想用一些挑撥人意誌的話來再次引開我的注意,但是如果隨便說一些可有可無的東西,反而又會引起我的猜疑。想要騙過別人,最好的方法是連自己都騙過。既然如此,那有什麽能比實話更具帶入感的呢?”

李清一稍稍一頓,他看到謝問生全身就像篩子一樣,瑟瑟發抖,那攥緊的手,指甲已深深扣進肉裏,“所以,我從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最怕聽到的是什麽,最怕看到的是什麽。嘲笑你的,你必將怨恨,蔑視你的,你必將殺之。你的過去,就是一個……悲劇。”

“哼哼哼……”謝問生全身抖的更厲害了,他緊縮著膀子,似在拚命克製著什麽。他慢慢的抬起了頭,那雙眼,竟留下了刺目的血!

“我突然決定,不殺你了。”李清一對那雙血目,視若無睹的道,他的眼睛居然流露出憐憫的神采,“因為……我,同,情,你。”

“李清一!”謝問生嘶啞的吼道,那聲音仿佛是野獸最後的悲鳴。可這時,謝問生神情一頓,偏轉目光,看向李清一的背後,無比驚愕!

“嗯?”李清一猛的轉過頭去,就在當下,他的後腦勺頓時傳來被堅硬物體dǐng住的觸覺。

“同情我,你有什麽資格同情我!”那抓著槍的手,微微顫動,似拿捏不住,又像是下一刻,就要開槍,謝問生沉悶的道,“你隻不過是一個棄子,潘家的棄子!你哪來的勇氣,來同情我!”

“老四!不可!”趙日天大驚失色,腰際的匣子炮不知何時,已被謝問生奪去,此刻正dǐng著李清一的後腦勺,看樣子,謝問生已經失控,他真的會射殺李清一,如果這樣的話,天門幫必將受到品古軒無窮無盡的報複,這與他們此行目的完全相悖啊!

“住口!”謝問生回頭一喝,血袖的眼神,如此駭人,趙日天居然被瞪在原地,“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震顫的槍身,牽動了李清一的頭骨,那道幹澀的扳機扣動聲,無比清晰。無需回頭,李清一也知道,謝問生的手指已經扣動扳機,而且就要完全扣下!

“少爺……”渾身全無一絲力氣的李言三,在用頭dǐng撞飛那個道士後,脫力的累倒在地上,他望著被槍口dǐng住的李清一,無言的淚水緩緩滑下,他閉上了眼。

後悔嗎?眷戀嗎?眷戀的東西,好多好多。可要說到後悔的話,李清一唯一想到的就是一件事,這一世,他父親的名字,叫做——李空塵。如果真有下一世的話,自己絕不會選擇成為他的兒子。想到這裏,李清一忽然笑了,“那人消失了那麽久,應該有十年了吧,或許死了也說不定。那我就不可能再是他兒子了,說不定在下一世,他是我兒子!”

天空的陰雲忽而散去了一角,黃昏下有一縷霞光滲出,映在了那身穿玄袍,慢慢閉上眼睛的李清一,帶著安寧笑靨的臉上。

這一世,盡管過的很糊塗,可至少,自己已盡了力。

扳機扣落!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