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婉卿
對於殺馬這種事,張駿本以為軍中會有抵觸,結果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聽到要殺馬解決糧食供應的命令,好些人還發出了歡呼聲,一個個磨刀霍霍的樣子,哪裏有半分不忍,明明是已經覬覦許久。
後來他自己想想,也覺得沒有什麽心理負擔,殺的又不是從涼州帶出來的戰馬,而是繳獲的駑馬。駑馬就是用來幹活的,不能上陣,也聽不懂複雜的口令。現在已經淪為負擔,那還不如吃掉。否則沒有糧草喂馬,它們還是要餓死。
行軍一整日,即便是全力趕路,卻也隻走到全程的一半多點。眼看天色漸黑,張駿隻好下令安營休息。
士卒們在各級將校的安排下砍伐起樹木,很快就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營地。用來打仗肯定不行,但是防野獸倒是足夠了。這種地方野獸比人多,若是遇到狼群也十分棘手。
張駿被攙扶著下馬,扯動到傷口還是會很痛。為了防止傷員落馬,所有人都被綁緊固定在馬背上,張駿也不例外。他坐在了一個厚實的動物毛皮上,下麵還鋪著厚厚的一層枯枝樹葉,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腳,讓血液流動起來,這才好受一些。
他左右尋找了一番,但士卒們來來去去的都在忙著,人影疊疊的一時竟看不到江宛在哪裏。
自從那天以後,江宛就一直躲著他,張駿找了好幾次機會想要湊近說句話,但都被其巧妙避開了。
整理了一下腋下的甲帶,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張駿目光來回搜索,片刻後,總算在一處偏僻的角落看到了她的身影。
張駿直直地盯著江宛,再也沒挪開。這並不是他產生了齷齪的念頭,其實他腦子裏這時想的是女扮男裝的問題。
前世在讀小說或者看影視劇時總會遇到類似的情節,但無論是小說的作者還是電影導演,都會故意讓讀者和觀眾們知道某個人物是女扮男裝,全世界隻有主角是被蒙在鼓裏。
當時張駿就覺得要麽作者和導演智商有問題,要麽就是主角眼瞎。可這次事情輪到自己身上,他還真有點好奇,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無疑江宛的偽裝是十分成功的,直到那天為止,張駿從來沒想過她會是個女的。也可能是事情太多自己沒有察覺,人都是有了疑心後才會想很多,對於完全沒有想到的問題往往就會忽略。
首先,宋沛一定是知道江宛是女兒身這件事的,因為他倆是親戚關係,沒有宋沛的照看,江宛不可能隱藏的那麽好。其次,索三戒應該也被蒙在鼓裏。張駿還記得之前索三戒抱怨說江宛從來不和別人一起出恭,這說明他同樣不知情。
“這也不能怪自己沒眼光吧?”張駿摸著自己的下巴,腦子裏回想到前世大街上遇到的很多年輕人,似乎還真有讓他分不清男女的。
搖了搖頭,張駿苦笑了一下,心道自己還真是夠無聊的,如今的狀況說是山窮水盡也不為過,卻反倒是分析起無關緊要的事情來了。無論他是男是女,總得活著回涼州才行,若是死在了這崇山峻嶺之間,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別?
另一邊,江宛也在忙碌地和匠作隊的士卒們一起搭建帳篷,不過她的眼睛總是管不住地向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瞄去。正巧和那個人的目光相碰,她又受驚一般迅速挪回自己的目光,心裏緊張道:“他······他應該沒看到吧······可是為何一直盯著這邊?”
江宛本名江婉卿,為了掩飾身份,才給自己取了“江宛字汝卿”的名頭。她出身西土大族江氏,又是族長江瓊的嫡孫女,可以說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也不為過。從小便接受書香門第內對大家閨秀的嚴格教育,無論是琴、棋、詩、書、畫還是女紅,她都一學便會。
聰穎的頭腦和高貴的出身更讓她得以像男子般修習經史,不但才學遠勝於一般女子,便是太學裏的須眉丈夫,也多有不如她的。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感到生活的無趣。江宛不想像族中其他女子那樣到了年齡便被安排嫁人,從此相夫教子。她想擁有一段不一樣的人生,或者說哪怕是體驗一次之後再嫁人,她也認了。
所以,她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直到有一天,她從閨中好友那裏聽到了少將軍獲白虎、勝射雕手、殺漢使的一連串事跡,江宛突然發現,也許跟著她們口中所說的“少將軍”,自己的人生便會精彩起來。
於是,她找到了同自己一向要好的表親宋沛,希望可以加入其正在張羅的投效少將軍的行動中。宋沛拗不過她,勉強同意,但是要求她不得暴露身份,如若不然,就半點可能也沒有。
魏晉時期女子的地位雖然大幅提升,但男女之防還是很嚴格的,特別是在書香之家。宋沛起初也隻是想讓自己的這個表親妹妹知難而退,誰曾想她真的能做到!
區區易容的小手段,當然難不倒江宛。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粗糙的感覺從指頭上傳來,心裏頓時踏實了不少。所謂易容,並不是變臉,而是用精心調合出的塗料抹在臉上,讓臉色變暗,皮膚變粗糙。
就比如她現在臉上沾的東西,就有蛋清、生薑等十幾種材料,不但牢固結實,還能養顏。此法取自漢時安世高所譯的身毒醫書,流傳至今已經大多散佚。倒是這一篇被閨中之人留下,得以留存。
江宛本就是一個念頭通達的女子,她很不習慣自己如今這般被一點小事困擾不堪的模樣。便是女兒身又如何,須眉丈夫就一定勝過巾幗麽?
她想到這裏,便大著膽子不忿地瞪向了張駿,可讓人氣惱的是他並沒有在看自己,而是同韓虎說著什麽。頓時,一股惱意湧上心頭,江宛手中用力,啪地拍響了身旁的木樁,倒是把一邊的幾個士卒嚇了一跳。
“江主簿,您是有何不滿意的地方?”一個士卒小心問道。
大家都在兢兢業業的幹活,誰也沒有偷懶。
江宛被問得臉上掛紅,急忙道:“無事,你們好好做事!”說罷,便匆匆離開了。
士卒們摸不到頭腦,隻能暗想江主簿最近的脾氣不太好,大家還是躲遠點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