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禍事

姑臧城的夜很靜,因為要執行嚴格的宵禁。凡是未經允許在街上亂走的,一律都會被巡查的武侯抓起來看押,遇到脾氣不好的,打掉兩顆牙也沒處說理去。

不過,涼州上下人稱“少將軍”的張駿顯然不在武侯們的管轄範圍內,他出了宮門後,就在部曲的接應下慢慢回返。

一路上,張駿都端坐在馬背上沉默不語,眾人自然不敢出聲。就這樣,他們沉默的前行,似乎有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所有人。

過了青陽門之後,又轉向西,沿著筆直的大道,不足一裏便是廣夏門了。

張駿抬頭望天,漆黑的夜空無星無月。他泛苦的嗬嗬一笑,讓隨行在身側的大石葉摸不著頭腦,隻能也跟著傻傻一笑。王猛倒是猜到了一些什麽,可是他也沒有多嘴。正好有一輛馬車橫停在前方不遠處,攔住了道路,王猛眉頭一皺,示意身邊的一位部曲,上前查看。

片刻後,王猛和那部曲回返,稟道:“少將軍,不知是誰家的車駕??????”

又遲疑道:“要不要改走其他的路?”

張駿楞了一下,向前看了看,雖然不能瞧得十分清楚,但並沒有多想,也許是車在臨宵禁時出了問題,便隻能拋在這裏,等明日一早再來處理。他搖了搖頭,在離自家府上不遠的地方繞路,也太滑稽了些。當下便翻身下馬,將馬鞭丟給了大石葉,獨自走了過去。

大道兩旁是高高的坊牆,將無數房屋隔在了裏麵,靜謐的沒有一絲聲音,隻剩下張駿足下鹿皮靴摩擦地麵的“沙沙”聲。

十幾步遠的距離,正走了八九步,張駿的眉頭卻忽然皺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感覺有些不對勁,似乎覺得四周有什麽古怪的地方。

忽然間,他停下腳步,側耳去聽,似乎有刺啦的緊繃聲。

自小便練弓射箭的張駿一下子就分辨出,這是拉動弓弩的聲音!

“有埋伏!”

張駿喊了一聲,身體已經率先從一滾,從大道側旁一下子靠在了坊牆上。能聽到拉動弓弦的聲音,就說明箭手離自己這已經近在咫尺,這是一場對方有計劃而己方卻毫無防備的暗殺!

就在他滾向一旁的刹那,數道寒芒便射了過來,叮叮叮地落在了他方才停下的地方。緊接著,更大範圍的箭雨瞬間籠罩住了張駿身後的一眾部曲。

身處都城腹心,又是大將軍召見,誰會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的進行刺殺?張駿手下的部曲們根本沒有披甲,手裏也沒有盾牌和長兵器,再加上事發突然,毫無防備,一輪箭雨過後,就已有五人中箭倒地。

好在他們也是久經戰陣的老卒,短暫的慌亂過後,紛紛鋥鋥拔出佩刀格擋,又將戰馬圍成一圈,把中箭的弟兄拖了進去,勉強有了防禦。

又是幾聲悶哼之後,另三名部曲中了箭,踉蹌著跪倒在地上。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就軟軟癱在地上。

“少將軍,有毒!”大石葉喊道。

張駿躲在一旁,一邊閃避,一邊向自己的部下靠過去。聽到大石葉提醒,忙連續兩次翻滾,總算進入了戰馬圍成的圈子裏。可就在他剛要抬頭起身的空當,心頭卻猛然覺得不妙,眼角餘光裏,一柄長劍斜斜刺來,直奔咽喉。

顧不得多想,張駿本能的向右一閃,緊接著刀出鞘向左前方劃出逼退來者,才看到方才對自己出手的是一蒙麵的黑衣女子!

“哇呀呀呀”一旁大石葉見狀,揮刀猛劈,邊劈邊吼:“你這小娘賊,俺要撕了你!”

黑衣女子連忙招架,怎奈大石葉一身怪力,隻一兩下便震得虎口發麻,險些丟了兵刃。她心中惱恨,本來這行動可以說是萬無一失,可不知怎麽就漏了馬腳,結果燜在釜中的粟米煮成了夾生飯,真是該死。

眼看時間流逝,一擊必殺的計劃也已經破產。她虛晃一劍,抽身而走。向遠處打了一聲呼哨,瞬間躲在陰暗裏的弓弩手也撤的一幹二淨。

來得突然,去的利索,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狗賊,哪裏跑!”大石葉正想去追,卻被一股大力生生拉住。張駿搖了搖頭,道:“小心中計。”

說罷,手中長刀咣當一扔,便坐在了地上。看著暴走的大石葉,和一眾狼狽的部曲們。張駿狠狠地搓了搓臉,道:“看看受傷的兄弟,還有沒有救??????”

片刻後,王猛稟報:“將主,傷了八個弟兄??????箭毒是麻藥,不傷性命。”

“不過什麽?”

“那賊人硬氣的狠,沒來得及敲碎下巴,就咬舌自盡了。”

“呼??????”張駿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看好屍首,仔細一些。”

他向部曲中一人招了下手,隻見一身材瘦小的部曲趕了過來,他名叫周同,綽號“瘦猴”。

“瘦猴,你拿我的令牌,回侯府報信,命府中嚴加戒備,另讓護軍二百前來接應。”張駿扯下腰間的令牌,遞給周同道。

“是!”周同領命,卻又遲疑道:“將主,護軍??????靠得住麽?”

“放心吧,護軍皆是良家子。”張俊揮了揮手,“去吧!”

“是!”

遣走了周同,張駿緩了緩神,起身看到周圍受傷的部曲,心中怒火翻騰。

“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張駿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逐條分析:首先,這次暗殺自己的行動應該是臨時布置,因為叔父召見後自己就匆忙趕來,時間上不允許。其次,對方身手精幹,連弓弩這種民間禁用的殺器都可配備,顯然包藏禍心已久,該來曆不凡。最後??????符合條件的有誰?

“賈摹父子?”張駿搖了搖頭,雖有齷齪,但遠沒有到圖窮匕見的時候。

“漢使劉銓?”不不,殺我全無用處,因為自己現在完全對涼州政局產生不了影響。

“不過??????”張駿心中靈光一閃:“何不好好利用此事?”

也許不是這群匈奴人做的,但真凶一時半會的也難有眉目,如果嫁禍於匈奴漢使,卻正可以破除姊姊和親的僵局!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鬧,卻是姑臧令辛岩領著大批武侯趕來。

辛岩眼看張駿在此,竟是一愣,再看此處情形,不由結結巴巴:“這??????這是發生了何事?”

張駿心裏一動:“難道辛岩不是為自己而來?”

王猛主動上前分說,直聽得辛岩魂魄不定。

他見張駿無事,心裏略微安穩,可又見這一地傷員,不由心裏泛苦、雙腿打顫,撲通一聲跪在張駿麵前,稽首道:“下官有罪,幸得老天庇佑,少將軍無恙。”

“不是老天庇佑!”張駿翻身上馬,指著受傷的部曲,冷冷道:“是他們庇佑??????”

“辛大人,你又是為了何事來此?”張駿道。

沒等姑臧令辛岩“而是”出一個所以然來,突然,整齊的跑步聲從廣夏門外傳來,是周同帶領二百護軍趕到!

侍衛幫張駿披掛整齊,餘下四名未受傷的部曲也著甲以待。大石葉依然沒有合適的盔甲,隻扛了柄狼牙棒搭在肩上。

“辛大人!”張駿道。

“而是什麽?”

辛岩小心抬眼看了看張駿,隻見這位正端坐馬上俯視著自己,當下一咬牙,道:“回稟少將軍問話,是早先有武侯來報,說是有賊人劫掠民女,往??????往??????漢國使者的館驛站去了??????”

張駿聽罷呆了半刻,心道真是瞌睡來枕頭,那些胡人竟然主動送給自己一個助攻!

不去理稽首在地的姑臧令,麵對早已嚴陣以待的護軍,張駿目光巡視,緩聲道:“就在方才,有匈奴胡虜妄圖設伏暗殺於吾,幸得部曲舍身相護,才沒丟了性命。”

“可是他們??????”張駿指著已經被安置到一旁的八位部曲道:“他們卻為我受了箭創!”

“小子雖然年齒尚輕,卻也是帶鳥的漢子,吾決不能讓兄弟的血白流!各位皆是軍中前輩,小子隻問一句話,我大涼將士,有沒有知仇不報的窩囊種?”

“沒有!沒有!“二百餘人整齊答道。

“又在方才,姑臧令告訴我一個消息,說匈奴人在咱們都城內擄掠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子再問各位兄弟,我大涼將士,可有眼見妻女被糟蹋,卻不敢殺敵的孬種?”

“沒有,沒有。”二百護軍回答的更為響亮。

“好!”張駿點了點頭,隻見他手中長刀一揚,刷的一聲,便斬下一段青絲,向空中撒去,喝道:“血債血償!”

護軍將士皆乃軍中虎賁,本就殺戮極重。此時被張駿煽動,也高聲嘶吼:“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少將軍!少將軍!”趴在地上的辛岩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這??????這是要兵變麽!他連忙起身,拉住張駿的衣甲,急道:“少將軍,此事應稟明州牧大人,有司自會察辦,您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張駿冷目而視,道:“自然是要稟明叔父,那就有勞辛大人跑一趟了!”說罷,調轉馬頭,揮刀一指,“全軍出發!”

辛岩被甩在一旁,眼見著張駿帶著兵馬絕塵而去。

一眾武侯也是麵麵相覷。隻聽他們的頂頭上司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喊:“還愣著幹什麽,備馬啊!”

“哎哎呀??????禍事啦!”姑臧令辛岩汗如雨下,團團轉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