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遼西大血戰(4)

在這種情況下,廖耀湘的具體處境是“最靠近的解放軍士兵離我約四五百米,步槍子彈就從我頭上飛過”。他找新三軍軍長龍天武,龍天武已經帶上幾個人離開了司令部,丟下部隊不管,私自逃命去了。他找新一軍軍長潘裕昆,潘裕昆也不知去向,軍部的人都不知道軍長在哪裏。他無法再指揮部隊,隻得逃命。他先去了新一軍的三十師,然後又在當天下午到了位於唐家窩棚的新六軍二十二師。因為新二十二師是廖耀湘的老部隊,抗日戰爭時期廖耀湘在印度時就是這個師的師長,新六軍的現任軍長李濤則是他以後的繼任師長,所以廖耀湘和李濤都逃到了新二十二師。廖耀湘想在這裏重建臨時指揮係統,可是一直到他被俘,臨時的指揮係統也未能建立起來。

五、一場大“混戰”殲敵十萬

10月26日這一天,廖耀湘和他所屬各個部隊全都亂作一團,各級軍官大多自行主張,東奔西突。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東野總部已很難給各部隊下達具體的作戰命令。林彪決定,已經包圍和插入廖耀湘兵團的九個縱隊,即一縱、二縱、三縱、五縱、六縱、七縱、八縱、九縱、十縱,全部向包圍圈中的敵人進攻,總部把指揮權下放到各個縱隊,縱隊可以再下放到師,哪裏有敵人就往哪裏打,哪裏有槍聲就往哪裏打。10月26日晚上,林彪向各縱隊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一)今夜及明日、後日,各部隊均應主動尋敵攻殲。

(二)應集中主力各個擊破敵人,最好以三個師圍敵一個師,以二三個團殲敵一個團。

(三)應各抓住一股敵人,先包圍後,經過幾小時準備再發起攻擊,對潰退的敵人立即發起衝鋒。

在林彪的命令下,幾十個當地叫作這家窩棚、那家窩棚的小村子的地區,我軍近40萬大軍向10萬敵軍發動了砍瓜切菜般的圍殲戰,這也是一場戰爭史上罕見的“混戰”。因為我軍從四麵八方向敵人打穿插,雙方絞在了一起,不僅是敵我交叉,甚至是我我交叉,既有包圍與突圍,也有反包圍與反突圍。衛立煌從沈陽派來了飛機,可是飛機上的空軍卻不敢向下麵丟炸彈或打機關炮,因為他們既無法與地上聯絡,也分不清地麵上的部隊到底是哪一方的。敵軍不是不想突圍,廖耀湘在無奈之中也曾要求已聯絡上的部隊一齊拚命向沈陽方向衝,爭取能突出一部分。

可是,由於我軍從四麵八方向敵軍衝去,敵人實在無法組織起隊伍進行有層次的攻擊,隻能無把握地亂闖,在我軍的優勢兵力麵前,其結果隻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被我軍吃掉,一大批一大批地當了俘虜。

在這場以混戰形式出現的殲滅戰中,出現了很多一般戰場上難以見到的結果:

六縱十六師四十八團有兩個排,在對著打散了到處亂竄的敵軍高喊“繳槍不殺,趕快投降”的同時,兩個排的戰士都端著槍,站成一座“解放門”,然後向敵人喊話,告訴敵人,凡是放下武器從這個“解放門”過去,就算作解放。不長時間,就有2000多人從中過去。一登記,竟有廖耀湘兵團五個軍九個師的番號。

在晚上的交戰中,我軍一個連隊見到前麵有一大群人,對方高聲問道:“你們是哪一部分的?”我軍中調皮的戰士說:“新六軍的。”對方說:“好,我們是新一軍的,可找到你們了。”一走近,對方全部成了我軍俘虜。

也是在晚上,我軍一名炊事員給部隊送飯,喊了一聲:“二營開飯了。”竟引來了附近敵人的一個二營。這個二營當然也就全部當了俘虜。

五縱作戰科長侯顯堂帶了兩個通信員從師裏回縱隊司令部,路上碰到一個營的敵人。三個人對一個營,不好打,侯顯堂幹脆向敵人喊話,要敵人投降。這一個營的敵人果然放下了武器。三個人就抓了新六軍一六九師炮兵營的400多個俘虜。

五縱十四師在追擊敵人時,敵人四散逃跑。彭飛龍師長命令師直屬機關的人也去抓俘虜,於是機關幹部和通信員、司號員、理發員、炊事員等“八大員”都出動了,沒有槍的就提上一根棍子。就這樣,70多個有槍或無槍的機關幹部和“八大員”一共抓了800多個俘虜。

有一個炊事班,在送飯回來的路上,順便“撿”回來的俘虜竟有兩百多個。

敵新二十二師在突圍時,昏頭昏腦地竟衝到了位於前、後尖崗子之間的我軍八縱司令部門口。這時的八縱司令部中隻有一個警衛班、一個通信分隊、一個偵察分隊,其餘就是機關工作人員。於是,連段蘇權司令員、邱會作政委都拿起手槍投入了戰鬥,不僅打敗了敵人,還抓了600多個俘虜。

在這一次戰役之後,東北野戰軍中出現了一句新編歇後語:“遼西戰役的俘虜——越帶越多。”

對於1948年10月27日這一天的情況,廖耀湘的參謀長楊昆有如下回憶:

俗語雲:“兵敗如山倒。”對國民黨軍隊來說,這話一點也不假。1948年10月27日拂曉,當我們所在的那一路撤退的行軍縱隊(新編第二十二師第六十四團、兵團部及直屬隊、新編第六軍軍部及直屬隊、新編第二十二師主力等)被解放軍切斷、隔離、分別包圍的時候,那種驚慌、混亂、奔逃的情形,簡直無法形容。那時廖耀湘、李濤和我三人也雜在這些亂竄亂奔的人中瞎跑。那是一個相當大的開闊地,被圍在開闊地上的人,至少有三千人以上。還雜有輜重、行李、騾馬、大車、汽車等。東邊槍響,人群向西邊跑;西邊槍響,人群向東邊跑。

我們幾個人,先是站在汽車門的兩邊,開著汽車跑。後來顛顛簸簸,又下來跟著跑。跑來跑去,隻聽見四麵八方槍響,卻未見解放軍人員逼近。於是我們幾個人分別向亂跑的人群大喊:

“你們不要跑,組織起來吧!幫我們突圍出去,要官有官,要錢有錢哪!”“司令官、軍長都在這裏,你們保護著出去,保證你們升官受賞!”……我們喊得聲嘶力竭,這些人還是不睬不理,奔逃如故。我們認不出他們是什麽官階、職務,更叫不出他們的姓名,弄得無可奈何。後來,人群漸漸跑散了,漸漸稀少了,隻剩下我們少數人蒙頭轉向,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我說:“我們三個人都帶有隨從,同在一起跑目標太大,還是分散開來各跑各的好,免得大家同歸於盡。”他們兩人都同意,於是就分散開了,各走一方。但解放軍人數眾多,大小村莊到處都有,解放區人民都已組織起來。盡管我們躲躲藏藏,晝伏大決戰

遼沈戰役夜行,或化裝成老百姓,也沒有能逃出去。多則混過七八天,少則幾個小時,都一一被查出做了俘虜。遼西兵團的所有高級將領,除新編第一軍軍長潘裕昆、新編第三軍軍長龍天武兩人逃脫外,其餘的後來在解放軍官教導團裏都會在一起了。

10月28日清晨,圍殲戰基本結束。我軍指戰員絕大多數是連續作戰四十幾個小時。如果加上作戰之前的急行軍,很多人是幾天未休息了。

有不少人在吃飯時連筷子都拿不穩,端著碗就睡著了。

但是,戰士們在隻經過了短暫休息之後,又得到了新命令。因為這一仗的全勝已經讓沈陽的敵人感到了滅頂之災,他們正在準備出逃。中央軍委命令東野立即行動,消滅沈陽之敵。根據中央的命令,東野總部做出了如下部署:一縱、二縱向新民前進,從西麵截住敵人;已在沈陽附近的十二縱直接進軍沈陽;七縱、八縱南下營口,切斷敵人最後的退路;三縱、五縱、六縱、十縱這幾天打得最苦,留下來打掃戰場,清理、收容俘虜。還在塔山戰場阻擊敵人的四縱、十縱已無須再打,後撤休整(當圍殲廖耀湘兵團過程中,葫蘆島的侯鏡如東進兵團按蔣介石的命令也在向我塔山一線進攻,但都被我東野二兵團打退。廖兵團被消滅後,我軍從塔山退出)。

在打掃戰場、清理俘虜中,我軍見到了一個個國民黨軍隊高級將領的窘態:曾在法國留學的廖耀湘頭戴氈帽、身穿破衣、肩披麻袋、趕著小毛驢,以“南方商人胡慶祥”的身份(廖耀湘的湖南口音讓他隻能裝成南方人)被抓;曾在美國西點軍校深造的李濤,手提一條破麵袋,身著一件女式長衫,以“鐵嶺縣政府文書王玉祥”的身份被抓。另外兩名軍長,向鳳武是穿著老百姓服裝混在俘虜群中被查出來,隻有鄭庭笈因為是在帶著特務連突圍時被俘的,所以還未化裝,身上還穿著軍服。

包括國民黨軍隊“五大主力”之二(新一軍和新六軍)的廖耀湘兵團,從司令官到士兵,一共5個軍12個師10萬餘人,就這樣在兩天之中,全部被我東北野戰軍所消滅,絕大多數都當了俘虜。這一仗,不僅是東北野戰軍所打的前所未有的最大殲滅戰,對於整個東北的解放,具有決定性的意義,而且也是整個解放戰爭中前所未有的最大的殲滅戰,對於全國的解放戰局都是一個很大的勝利,很大的鼓舞。中共中央在給東北野戰軍的賀電中指出:

慶賀你們此次在遼西地區殲滅東北敵軍主力5個軍12個師的偉大勝利。東北我軍在兩星期內連獲錦州、長春、遼西三次大捷,使敵人損失26個整師共約30萬人的兵力,對於全國戰局貢獻極大。尚望激勵全軍,再接再厲,為全殲東北匪軍、解放沈陽而戰。

六、大捷中也有失誤

廖耀湘的遼西兵團被全殲,是東北野戰軍所取得的巨大勝利。不過,這場勝利並不是完美的,在取得這場勝利的同時,東野也有失誤,而且還是不小的失誤,這個失誤就是在營口放跑了敵五十二軍。

五十二軍是最早進入東北的國民黨軍隊之一,也是蘇聯紅軍撤離之後進駐沈陽的部隊,這以後就一直在沈陽附近活動,除派出一個師參加過四平戰役外,一直未打過什麽大仗,部隊的建製和裝備都保持得比較完整。遼西大戰開始時,衛立煌給五十二軍的任務是在新民地區維護廖耀湘兵團的後方。五十二軍軍長劉玉章知道衛立煌一直有從營口撤退的打算,劉玉章就主動向衛立煌提出,願意率五十二軍去打通通向營口的通道,以保證遼西兵團必要時從營口撤退。衛立煌同意了劉玉章的方案,五十二軍就在10月23日拂曉從遼陽、鞍山出發,在路上隻遇到我地方武裝的少許抵抗,便輕易地在24日黃昏占領了營口,控製了全城,還任命軍參謀長廖傳樞擔任營口市長,同時在各據點修建工事。一方麵準備對付東野可能的進攻,一方麵做好從海上撤退的準備。

營口是當時東北的國民黨軍隊可能外逃的唯一海上通道口,其重要性是十分明顯的。毛澤東和中央軍委在錦州戰役結束之後就曾多次指示林彪,必須派部隊占領營口。林彪也不是不明白這一點,我們在前麵曾經談到,他是派當時駐在盤山、距營口最近的獨立二師去的,還派去了總部的參謀處長蘇靜。當時獨立二師也的確切斷了敵人通向營口的通路。可是當黑山阻擊戰打開以後,林彪認為我軍在黑山、大虎山地區可以把廖耀湘兵團擋住,廖耀湘已不可能從營口逃走,所以就命令獨立二師返回,到新民附近參加側擊廖兵團。而這時,五十二軍碰巧南下營口,鑽了我軍在營口無大部隊的空子,占領了營口。10月25日,當林彪得知五十二軍占領營口時,圍殲廖耀湘的戰鬥正打到**,無法派部隊立即南下,但他還是如實向中央做了報告。毛澤東當天就在電報中嚴肅批評林彪,並做出了明確的指示:

你們事先完全不估計到敵人以營口為退路之一,在我們數電指出後,又根據五十二軍西進的不確實消息,忽視對營口的控製,致使五十二軍部隊於24日占領營口,是一個不小的失著。……長春各獨立師現在何處?我們認為這些獨立師應迅速經鐵嶺附近兼程南進,收複營口、牛莊、海城,並以主力位於打虎山、營口之間,配合你們主力夾擊敵人。

林彪得到毛澤東的電報之後,自知問題不小,但從長春調部隊時間太慢,而且獨立師的戰鬥力也不很強,於是就命令駐在公主嶺附近監視沈陽之敵的十二縱立即南下。十二縱司令員鍾偉不敢怠慢,立即率部隊出發。誰知鐵路已被破壞,火車無法通行,隻能步行。等十二縱到達鐵嶺時,已經是10月30日了。

當圍殲廖耀湘兵團戰鬥快結束時,林彪決定抽出七縱、八縱、九縱和獨立二師迅速南下,切斷敵人從營口逃跑的退路。可是由於遼河上無橋,林彪命令遼寧軍區司令員陳奇涵架設浮橋,浮橋又不能馬上建起來,所以大部隊在渡河時花了不少時間。當行軍速度最快的九縱先頭部隊到達營口外圍的石橋子時,也是在10月30日下午。

就在這段時間,敵五十二軍在營口已經做好了從海上撤退的準備。

為了對付我軍南下的主力,五十二軍事先已在市外布防,當我軍立足未穩時就搶先向我軍進攻。10月30日晚上,我軍無法發起較大的進攻。而就在這天晚上,敵東北“剿總”從葫蘆島派來接敵五十二軍打前站的炮艦已經到達了營口,說運輸船隨後就到。於是,五十二軍有了逃生的希望,就拚命對我軍進行抵抗。10月31日,我九縱主力和獨立二師都趕到了營口,由於是急行軍,又要渡遼河,所以重武器未隨身帶來,在和敵五十二軍作戰時,不能迅速結束戰鬥。11月1日,敵五十二軍一邊抵抗我軍,一邊安排上船。由於人多船少,劉玉章命令將所有輜重拋棄,船上盡量多裝人。11月2日這天,我七縱、八縱的先頭部隊也趕到了,我九縱和獨立二師也攻入了營口,可是敵人已有1.5萬多人上船出海。其中有一條船裝了3000多人,由於裝得太重,船底觸礁,不能開動,秩序大亂,引起火災,3000多人大部分被燒死,其餘的敵人則逃往葫蘆島。

所以,我軍雖然在營口消滅了五十二軍的一萬多人,繳獲了不少軍械物資,可是畢竟讓敵人跑掉了一萬多。雖然在東北的國民黨軍隊在遼沈決戰中僅跑掉了這一萬多人,但總給人留下了很深的遺憾。

還有一批國民黨軍隊的下落有必要在此交代一下。塔山阻擊戰之後,由於錦州已入我手,在葫蘆島由侯鏡如指揮的東進兵團已沒有向前進攻的必要,一直還在葫蘆島地區。廖耀湘兵團被殲後,杜聿明和國民黨海軍總司令桂永清就安排將這批部隊運走了。他們知道如果再不運走,葫蘆島港口封凍之後就很難再走。這批部隊包括侯鏡如的第十七兵團部、林偉儔的六十二軍、黃翔的九十二軍、王伯勳的三十九軍、闕漢騫的五十四軍、朱致一的獨立九十五師,還有剛從營口運過來的劉玉章的五十二軍。這些部隊大多已是建製不全,但都在11月上旬從海路運走,其中的六十二軍、九十二軍和獨立九十五師原來是華北的部隊,所以就運往秦皇島,歸還華北建製,其餘的到上海轉中原戰場。從此蔣介石在葫蘆島所設立的冀熱遼邊區司令部,衛立煌在葫蘆島所設立的指揮所也就不再存在。

在東北指揮打響內戰第一槍的是杜聿明,指揮撤走最後一個蔣軍士兵的也是杜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