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錦朝仁泰十年,雲州府康平縣,淮安鎮楊家埠,季宅。

季宣和頭痛欲裂,渾身更是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勁。

迷迷蒙蒙中,感覺有人輕柔地給他擦身喂藥。

時醒時睡,等到身體完全被季宣和掌握之時,離最初有感覺已經過了好些天。

季宣和有片刻的迷茫,好在經過末世的洗禮,他的心髒已經足夠強大,對於一跤摔到錦朝也沒什麽不可以接受的。

季宣和作為一個網絡小說作者,對穿越重生之類那是一點也不陌生。

他艱難地抬了抬頭,目之所及皆是陌生擺設,古色古香,一看就不像現代的臥室。再結合原身簡短的記憶,他知道他代替了死去的原主,成了另一個時空同名同姓的季宣和。

可惜同人不同命,良好的出身沒帶給原身多少享受,一出生就病痛纏身,以至於小小年紀就喪了性命。

要不是季宣和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乍一看這間正房的擺設,他指定以為他穿到了大戶人家的少爺身上。

真要說起來,原主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官宦家少爺,可惜沒那個命享受。他一出生就遭親身母親不喜,雖沒有苛待親生長子,卻一貫秉持眼不見為淨的原則。

等到後來親弟弟季府四少爺季宣晟出生,長到兩歲上,見其沒有夭折之相後,大夫人再不願見大兒子在眼前晃悠,使了手段,讓季家人同意,給他娶了邵家幼年失恃的嫡出大少爺邵雲辰為正君。如此還不算完,直到將季宣和分家單獨立戶才告一段落。

原主如今才六歲,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故而具體原因季宣和無從得知。季宣和猜測,原主親身母親如此作為,定是他的存在妨礙了大夫人,且妨礙必不會小,這從他母親一有了備用人選,便迫不及待將他踢出家門可見一斑。

要知道未成親就分家的已屬少見,像季宣和這麽個稚齡就單獨立戶的更是稀少。不過這樣的事情好像並非第一樁,以前就有發生過,旁人議論一番也就過去了,並未鬧得四鄰皆知。

這些是原主還在雲州府季府當二少爺時,從下人碎嘴中獲知。很多事情原身並不曉得具體含意,隻聽了一嘴。季宣和接手後,不少原主不知其意的事情都被他一一拚湊出前後原委。

原主自出生起就身體孱弱,一年四季均需藥溫養著。以季府的能耐,這點藥費能輕鬆擔起。隻不過原身五歲上成親之後便搬到了楊家埠,分家時隻得了在楊家埠的一個兩百畝莊子和康平縣的一個雜貨鋪子。

比起小戶人家,這點私產可說是非常豐厚,隻不過對於季府而言,說是九牛一毛也不為過。

原身就是個藥罐子,常年溫和的補藥不斷,莊子和鋪子的出息幾乎都花在了藥費上。要不是十六歲前季府還會送來季宣和夫夫的月例銀子,估計原主一家的生活將更為艱難。

就算邵雲辰和段媽媽他們精心照顧著,這次原身受了風寒,仍舊沒能捱過去,被異世一抹幽魂占了身體。

季宣和收回雜亂的思緒,還不待他有所動作,就見一個小子推門進來。這人他認識,是原主正君的小廝,長得清清秀秀,看著挺機靈的樣子。

這也是湊巧,平時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守在季宣和跟前。這次輪值的即墨剛好去了淨房,如此短的時間想來沒事,他就沒叫人來替班。誰想好巧不巧,季宣和就在這個時辰悠悠轉醒。

進了內室,即墨一看到二少爺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內中的冷意幾欲噴薄而出,嚇了他好大一跳。二少爺什麽時候眼神這麽狠戾?即墨有些惴惴不安,他最近沒犯什麽錯啊。

想是這麽想,即墨卻沒有遲疑,幹淨利落地服侍季宣和半靠在床頭。

“少爺,想吃點什麽?我去廚房端來。”

“來碗粥吧,麵條也行,挑最快的上。”季宣和在末世待習慣了,一時沒收住氣勢,看嚇到了即墨,在他離開之後便將氣息全部收斂。

季宅位於楊家埠西北角,就在季宣和分到的莊子邊上。

兩進院子隻住了季宣和夫夫和奶娘一家四口以及一個粗使丫鬟竹意和小廝即墨,整個季宅連主子帶下人總共才八口人,連一進院子都塞不滿。

原身在季府時,作為大老爺的嫡長子,雖不受長輩待見,但該有的配備卻一樣不少。等到他被單獨分出來後,伺候他的丫鬟小廝大多都另投門路。邵雲辰年紀雖小,心氣卻高,眼裏容不得沙子,對於心不在他們身上的下人,他一個都沒要。最後跟著他們來到楊家埠的也就隻有這麽寥寥幾人。

能作為奶娘的,通常都比較受主子重用。段媽媽卻例外,她是在原先預定好的奶娘見機不對,找借口推掉這個差事後頂上的。

段媽媽一家不是家生子,全家進季府也沒幾年,在季府沒什麽勢力,加之奶了二少爺一場,自有情分在。等到季宣和被分出來時,奶娘一家沒多少猶豫就跟了出來。

奶爹邱遠被買進季府前,曾當過一個鋪子的小管事,隻是進了季府後,根本入不了主子們的眼,一直在馬房做粗活。

如今季宅的外事基本都由邱遠掌管,自然他就成了季宅唯一的一位管事。

季宣和和邵雲辰都還未滿十歲,惡奴欺主的事卻從未發生過。也是,有野心的下人一個個都離他們遠遠的,誰願意放著錦繡的日子不過,到鄉下來受苦?

再說邵雲辰也不是吃素的,和段媽媽相處了一段日子後,該了解的都差不多了,不清楚的問問季宣和,再聽聽其他下人的閑言碎語,想要瞞著他並不容易。

現今季宅就是個空殼子,外表看著光鮮,內裏卻已經捉襟見肘。

季宣和的身體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所有出息填上仍然填不滿,連帶捎上了季府給的月例銀子。

到楊家埠不到一年間,光季宣和平常用的補藥就需要耗費百多兩銀子,再加上時不時生病,更是雪上加霜。季宣和的銀子就是這麽一步步被掏空的。為此,季宅用度一減再減。其他人吃的也盡可能精簡,連邵雲辰這個主子都不例外。

唯一吃好喝好的隻有季宣和。

了解原身的一切原委之後,季宣和並沒有因自身拖累他人而惶惶不安。經曆過末世的人心腸都硬,還能保持純真善良的真的極為罕見。即使有,那也有相應的能力配合,否則根本就沒有善良的資本。

季宣和並不是純善之人,他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主動害人是他的底線,斷沒有舍己為人的覺悟。

從原主的記憶當中得知,身邊幾人都很善待原主。季宣和卻不會為此就感激涕零,那不是他的感受,日久見人心,日後他們還是像待原身那樣待他的話,他也不會負他們。

快入冬了,除卻邵雲辰定時抄書賺錢之外,其他人都在忙活入冬事宜。

鋪子開在康平縣,邱管事每隔幾天需要進一趟縣城。因著季宅隻有邱管事一個成年男子,所以不能長時間離開,鋪子貨源隻能就近補充,導致進價稍高,鋪子的收益沒有相同檔次鋪子的收益多。

為了季宅眾人的安全考慮,損失這點利潤並無甚可惜。

即墨出了正房內室之後,先趕往書房將這一好消息告知邵雲辰,隨後邁著歡快的步子轉道廚房。

最近一段時間季宣和一直昏昏沉沉的,邵雲辰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以邵雲辰的身份來說,他即使離了季宣和也沒有好日子過。娶妻生子?誰願意嫁給他?除非隱姓埋名。不過若沒有人幫忙換個身份重新立戶,他走到哪兒都不可能達成這個目標。當然,賣女兒的不算。

若還是嫁人的話,那就更沒有這個必要。誠然他也可以孤家寡人過一輩子,隻是其中的苦楚他並沒有信心能熬下來,之前的婚嫁狀況將如影隨形一輩子,他並不想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

所以自從成親之後,他壓根沒想過離開季宅,離開季宣和。說是認命吧,也不盡然,邵雲辰日子過得非常積極,除了照顧季宣和,剩餘時間多數用在抄書和溫習嫁人之前所學的技藝上。

此刻聽到季宣和蘇醒,邵雲辰內心激動不已。這一次是他所見季宣和犯病最凶險的一次,初時連診病的郎中都說希望渺茫,邵雲辰卻不信邪,一直衣不解帶的和即墨他們輪流照顧。直到季宣和病情穩定之後,季宅眾人才開始該幹嘛就幹嘛。

邵雲辰放下手中的狼毫,三步並作兩步跨進正房。

“宣和,還有哪裏不舒服?”邵雲辰將手搭在季宣和額頭,探了探,見沒發燒,他鬆了一口氣。

小孩子發燒燒傻的不少,郎中說了隻要醒了沒發燒就表示此次急症沒問題了。

“沒事。”季宣和搖了搖頭,他對於陌生人的碰觸極為敏感,若不是知道這是原身娶的正君,他絕不會讓他如此輕易碰觸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