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教父之過,張玉竹的急功近利,有一大半是因為張尚書而來的,隻有一小半,是張玉竹夫妻的品性促成的。

張玉竹和張青竹兄弟還能相對說話,陳覺蓉走進婉寧坐月子的地方,卻隻覺得如坐針氈,不曉得該怎麽和婉寧說話。

盡管婉寧語氣還是這樣和緩,邊上的丫鬟們都還恭敬,但陳覺蓉隻覺得,在這屋子裏坐一小會兒,都那麽地為難。

“春草怎麽不見?”過了好一會兒,陳覺蓉才問出這麽一句。婉寧笑了笑:“夏果那天來了,說邊上綢緞莊的夥計,想尋個媳婦,夏果問過了,覺得和春草也是能配上的,就把春草接過去,若兩邊願意,這門親事就成了,到時候,春草在夏果那邊出嫁。”

“還要春草願意嗎。”陳覺蓉這句話讓婉寧笑了,但婉寧卻隻笑不說話,陳覺蓉隻覺得心中又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堵得陳覺蓉喘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

“你總是要做出這麽一個好人樣子。”陳覺蓉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婉寧看著她:“你一直都這樣想?”

“不然呢?”陳覺蓉抬頭看著婉寧:“我若是你,當年我那樣羞辱你,這會兒你得勢了,那就要把我各種羞辱,甚至最好殺了算了,而不是現在這樣,還和我笑著說話。”

說完,陳覺蓉才覺得心口堵著的那東西鬆動了些,陳覺蓉又喘了一口氣,和婉寧四目相對,婉寧麵上笑容並沒有變,甚至,看陳覺蓉的眼,帶著憐憫。

“你不要這樣看我,你這樣看我,總讓我覺得,我什麽都對不起你。”陳覺蓉已經喊出聲,喊完,陳覺蓉不知因為什麽,就哭了。

婉寧隻是遞給陳覺蓉一張帕子,陳覺蓉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才對婉寧道:“所以這會兒,你定然十分歡喜。”

“我為什麽歡喜呢?你過得好,和我沒有關係,過得不好,和我也沒有關係。”這一句,就讓陳覺蓉噎在那裏,怎麽會呢,怎麽會有人不關心自己過得好還是不好。

“我們是妯娌,妯娌不就是這樣,比來比去的嗎?”陳覺蓉手中攪著帕子,不自然地說著,婉寧笑了:“原來,你一直都在和我比來比去。”

陳覺蓉沒有回答,但婉寧看她神色就曉得陳覺蓉到底在想什麽,於是婉寧又笑了:“那些,都很沒意思。”

過日子是自己的事兒,要和別人比什麽?再說,正要比起來,那怎麽比?天下多的是比自己出身好長得美嫁得好日子過得順心的人。

“你真的從沒和我比過?”陳覺蓉問了出來,婉寧笑容之中帶著嘲諷:“我為什麽要和你比。”

那些出身美貌日子過得順心不順心,都是別人外人看到的,最要緊的,是自己要過得好。

婉寧什麽都沒有說,但陳覺蓉覺得,婉寧什麽都說了。她看著婉寧,還想再說什麽,就聽到婉寧輕聲道:“你啊,若到了這個時候還要和別人比,也難怪日子會過得不順心。”

“我這會兒,什麽都沒有。”陳覺蓉衝口而出的是這樣一句,婉寧又笑了:“你真的,什麽都沒有嗎?”

他們還有住的地方,張玉竹還找了幾個學生來,教他們讀書,他們所能得到的錢財也比別人要多些,若能放下一些東西,日子就會過得很不錯。

“我那天,去了秦府。”陳覺蓉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婉寧哦了一聲,陳覺蓉繼續道:“不是像原先一樣,去做客的,而是去替人送些繡活,你曉得的,我的針線做得還不錯。”

婉寧點了點頭,確實,陳覺蓉針線做得不錯,隻是這針線做得不錯,也不過就是不服輸,不肯輸給別人,才能有這樣一手好針線。

“誰知那個來接繡活的人,認出我來了,那時候,我隻覺得,無地自容。”陳覺蓉看向婉寧:“你曉得那種感覺嗎?不,你不曉得,你生來卑賤,不過是個庶出,在秦府的小院子裏麵,和你做妾的娘一起過日子,僥幸嫁到了尚書府,所以你,無法體會這種感覺。”

陳覺蓉說得那樣篤定,婉寧卻還是看著她,過了很久,婉寧才淺淺一笑:“這就是你心中的不平,你覺得你生來高貴,勝過我,所以你就該過得比我好。”

陳覺蓉咬緊下唇,婉寧歎氣:“你啊,也是飽讀詩書的人,但今兒看來,你的書啊,都白讀了,別說民間有俗語,英雄不問出處,就說這史書之上,遇到離亂時候,無數龍子鳳孫,尚且不能得到安枕,更何況你這樣的人?”

“此時又不是離亂時候。”陳覺蓉還是這麽一句,婉寧點頭:“是,確實不是離亂時候,可你也曾聽過,境遇。況且,你別忘了無相大師的妻兒。”

無相大師的妻子,也被迫出家,隻是她出家的寺廟,離無相大師的寺廟,有上千裏,她能出來見人,但誰又敢見她呢?畢竟她的娘家都已經被牽連,全家流放了。

至於無相大師的兒子,因為年紀還小,被養在宮中,但有這樣一個父親,誰知道宮中人會怎樣對他?

陳覺蓉的唇微微張了張,沒有說話。

“三皇子妃,祖父是尚書,父親是知府,她的外祖母,是大長公主,母親呢,曾封郡主。出身何嚐不顯赫。”

謀反,謀反!這兩個字壓得陳覺蓉喘不過氣來。

“你比我還要大兩歲,難道不曉得這一切的原因所在?若你到了現在,都隻會抱怨,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婉寧看著陳覺蓉麵上神色,輕聲說著。

陳覺蓉的手握成拳又鬆開,握成拳又鬆開。

“好好過日子吧。”婉寧說完這句就高聲叫來人,杏兒走了進來,婉寧對杏兒笑著道:“你去瞧瞧,大爺和二爺說完話沒有,若說完了,就送二奶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