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脈脈 淚問再見可有期48
數日後,北歸秦宮,紫珞暫居於後宮東閣。
金賢傳下禦令,今年將在東都過年,令朝中大臣聚集康城朝議國家大事。
之後每日早朝,紫珞堅持在金賢的攙扶下坐到帝位旁側的鳳椅上一起參政。
如此做,一是培養默契,提點金賢各種馭人之道,將她自金不離身上所學到的帝王術,悉數傳於他,以便更好的實現國之大統,二是借此以平息旃鳳舊臣的憂心顧忌。懶
轉眼,臨產之期便到,紫珞腹中胎兒卻遲遲沒有降臨,依舊好吃好睡的待在皇後的肚子裏,不肯出來。
紫珞不再早朝,轉而搬出東閣,住進秦宮,安心待產。
十一月十八日,雪後初霽,陽光明媚。
南閣前,紫珞懶洋洋的坐在太陽底下享受著日光浴,神情安靜的睇著碧藍的天空,手不斷的撫著肚子。
此刻,孩子正在肚子裏伸著懶腰,頂著她心髒一陣陣難受。
回到康城後,她便把滿心的悲傷藏在心裏,人前歡笑,人後落淚,性子越來越安靜,也越來越不想說話——金賢一旦頂了不離的位置,那不離的死就隻能成為秘密。她懂不離臨死前的安排,於是,所有的哀悼便隻能深鎖,依舊彩衣翠裙,依舊珠釵滿鬢。
可那種喪侶的痛楚,卻在無形中折損著她心神,日益消瘦下來的她,容顏憔悴的需用胭脂水粉來點綴妝容。蟲
冰天雪地,園子裏一片玉樹瓊枝,淩兒正和燕熙玩雪,身邊還跟著幾個年紀相仿的孩童,有男有女,皆是一些孤兒。去年秋,她和不離出遊時遇到了幾個逃難的孩子,皆無父無母,有幾個稟性很是聰穎,便收到宮裏做了淩兒和燕熙的陪侍。
玲瓏懷抱才幾個月的女兒,微笑的逗弄著,臉上盡是柔軟的神色,這令紫珞想起很多年前,玲瓏甫生熙兒的情景。那個時候,她無比的厭惡熙兒,誰能想到若幹年以後,還會為這個男人生養另一個小郡主。
世事就是這般的千變萬化,就像沒人會料想到不離會走的這般匆忙!
她在心頭幽幽一歎,目光一移,瞄到金賢帶著燕北和韓繼往這裏走進來,身後帶跟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個頭挺高,玄青色的錦袍穿在身上,風度翩翩。
紫珞定睛一看,知道來的是誰,示意身邊的秋兒扶自己起來,緩步走上前。
一個雪球如閃電般砸了過去,金賢隨手一抓,拍開,笑著高叫了一聲:
“淩兒……玩的這麽瘋,就不怕冷的嗎?”
金淩一身紅衣雪裘,紮著兩個小辮子,漂亮的就像雪裏的一朵臘梅,聽到叫,轉頭看到金賢,就張開雙臂衝著金賢蹦過去,甜甜的叫了一聲:“爹地,抱!”
金賢笑嗬嗬的彎腰,將娃娃抓起來,往空中拋了去,直惹的金淩興奮的尖叫,嬌嫩的聲音刺穿長空。
紫珞停下了步子,看到此情此景,心頭自又是另一番隱隱作痛——要是讓淩兒知道她的父親已經不在,她還能如此幸福嗎?
答案是:肯定不會了!
她輕輕一歎——所幸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樣也好——這樣她就可以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娘娘,您怎麽了?怎麽老歎息!”
秋兒輕輕的問。
自從秦山關回來,秋兒就覺得娘娘一直鬱結於胸。
“沒什麽!隻是孩子不肯出來,我肚子裏堵的慌!”
自然是搪塞之辭。
秋兒識眼色,不再多嘴過問,默默的扶著皇後過去。
紫珞的目光落到了墨袍玉帶的燕熙身上。
本來在玩雪仗的幾個孩童簇擁著他跟了過來。
燕熙一直跟在金淩身側,重回秦宮後,玲瓏鄭重其事的派給兒子一個任務:時時刻刻照看金淩,吃一起吃,睡一起睡,書一起讀,字一起寫,完全是要讓燕熙做金淩二十四小時全程小保姆。
燕熙從來不會拒絕母親的要求,隻是他也有他的原則,不會一味的慣著淩兒,該訓的時候就訓,該硬的時候,一定硬心腸到底,所以,淩兒待他是又敬又愛又畏,又愛膩他!
便如不離所說:這是一雙金童玉女,說有多登對便有多登對。
燕熙看著叫的歡快的金淩,紅唇含笑,雖然隻有八歲,卻已經顯露出小大人的模樣,他拍掉身上被金淩擊中的殘雪,落落大方的上去先行君臣之禮,再行子嗣之禮。
燕北甚是疼惜的摸摸兒子的頭,低低說了幾句話,便往她們待的地方瞄過幾眼,玲瓏跟在紫珞身邊,故意視而不見。
燕北很俊,如今的他不再戴狼形麵具,臉上的醜陋刺青已經玲瓏之手整掉,整個人酷酷而有型,和玲瓏可堪是一雙絕配。
可每次紫珞隻要想到燕熙身邊另有一個側妻,頭就發疼,這一對歡喜冤家的婚事,因為那個女人,至今遲遲未定。
“叩見娘娘!”
燕北幾步過來,作揖請安。
“這裏並非朝堂,靖北王不必多禮!”
一頓,心眼兒一動,瞟了一眼好奇張望著的小毛頭,又道:“阿北,昨夜裏,燕蓉發了一夜高燒,玲瓏看護了一夜,偏生這丫頭認人,沒人可替了她。你來的正巧,快去抱抱孩子,讓玲瓏下去歇一下吧!”
燕北聽著神情一緊,“是”了一聲,忙湊過去低聲問起玲瓏,臉上全是關切之色,說話間伸手想從玲瓏手上接過孩子。
玲瓏瞟去幾眼,到底沒有在人前讓他下不了台,還是把孩子托了過去。
燕北抱上孩子,便用額頭去蹭女兒的額頭,低聲說:“燒退了,我來帶她。你去睡一下。瞧瞧,臉色難看極了。”
玲瓏哼一聲,瞪眼,低咕著:“我天生就是一個醜八怪。你要是嫌我醜,回家去抱你的美嬌娘……”
說著,就想把孩子要回來,燕北無奈一笑,搖搖頭閃開。
這時,另一邊,忽傳來了金淩驚喜交加的尖叫:
“啊……娘親娘親,你快看你快看,是鳳烈哥哥呢,鳳烈哥哥真的來了……”
騎在金賢肩上的金淩,靜下來時終於注意到了跟著金賢一起進來的少年。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一直在嘴裏念叨的鳳烈。
金淩五周歲的生辰轉眼就在眼前,先前時,金賢問她要什麽生日禮物,她想了想,說是想和鳳烈哥哥玩。
金賢顯然是記下了,這番還真的把人帶了來。
曾經的旃鳳少帝鳳烈,如今已十四歲,個子已然拔高,容貌極俊,滿身冷淡,整個人透著一股子類似流川楓一樣孤僻以及桀驁。
兩年前,他還能放下身段,軟下臭脾氣和淩兒玩,現在呢,兩年不見,身上的冷漠似乎越發的厲害了。
金淩掙脫金賢撲向鳳烈時,鳳烈冷冷的看了好一會兒,才張開手臂將小人兒抱住。直到金淩沒避沒忌的往鳳烈臉上親下去後,他才柔軟下漠然的臉線,低低道了一句:
“淩兒,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聲音竟是那麽苦澀,那麽的蒼桑,令紫珞不自覺的一呆。
金淩不解人世,小手勾著他的脖子,甜甜笑著:“記得記得,我當然記得,你是我的烈哥哥!”
鳳烈冰冷的眼微一暖,濃眉勾出一朵彎彎笑弧,將金淩滿滿又小心翼翼的抱住,就像她是易碎的珍寶。
燕熙一直一直就站在邊上,似笑非笑,看著金淩撲在別的男孩子身上咯咯咯的笑。
“紫珞,今天身子覺得如何?”
金賢走近,關切的問。
在秦山關,紫珞受寒棺寒氣所傷,發過一回燒,回來後一直在咳,痰中常常見血,這令金賢異常揪結,於是,每天與她見麵時,他總會不厭其煩問她身子的狀況。
“會好起來的……”
紫珞簡單的答了一句,目光已從金淩身上轉到了玲瓏那裏,看到他們夫妻恩愛的樣子,心下有了主意,忽朗聲道:
“靖北王聽旨!”
燕北和玲瓏聽著一愣,紫珞從不會沒有預兆的下什麽旨意的,他們一時以為聽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燕北忙將手上的女兒交還給玲瓏,撩袍衝紫珞下跪。
紫珞笑笑,無視玲瓏的疑惑注視,對燕北道:
“阿北,我讓天鑒司的司主尋了一個黃道吉日,臘月初八是個好日子,你和玲瓏的婚事不能再這麽拖了,今兒個你下去準備一下,過年前到秦宮把我們我鎮國公主娶回去吧!”
燕北一直苦於無法娶到玲瓏,今聽得這從天而降的喜事,有點難以置信,一呆,遂而狂喜,忙叩頭謝恩:
“是,臣謹遵皇後懿旨,一定以重禮風風光光的將玲瓏娶回去!”
某個女子就傻了,抱著手上的奶娃娃,急著跑過來:“姐姐,你怎麽可以不問我一下,就擅自作決定?我……”
紫珞不聽,微笑的打斷道:
“玲瓏,兩個孩子都這麽大了,我不能再耽誤你了,嫁過去吧!”
她拍拍她的香肩,一副事情就這麽定了的模樣,不再理會玲瓏的辯說,她知道她想說什麽,便搶先一步對燕北說:
“阿北,人,我可以把她交給你,不過,你家裏的那些事……嘖,我知道你一時也難辦,但是,到底要如何處置,你心裏最好好自為之。若是有朝一天,讓我知道你負了玲瓏,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你聽明白了吧!”
“聽明白了,臣自會愛護玲瓏一生一世!臣母親那邊,臣會盡快處理好的!”
燕北歡天喜地的許下承諾,叩了一個頭後,眉飛色舞的衝著燕熙招手:“熙兒,過來,快來叩謝皇後!以後,我們一家四口終於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再不分開了!”
燕熙眼前一亮,歡喜之情不用言說,忙走過來,往地上叩下去。
“熙兒,且慢叩頭,我這裏還有話要說呢!”
紫珞扶住孩子說。
燕熙極懂事,知道她身子重,忙體貼的反過來扶她,仰起俊美的小臉,骨碌碌轉著眼珠子,似在琢磨她要說什麽。
紫珞沒有馬上答,而是笑著衝金淩招招手:“淩兒,先別纏著你鳳烈哥哥,過這裏來!”
鳳烈這才帶了金淩過來,很得體的行得一禮:“鳳烈拜見皇後娘娘!”
紫珞點頭應了一聲,給以一個笑容:“烈兒,很久未見!又長高不少哦!現在可是大小夥子了!”
鳳烈神色很拘謹,垂著頭答了幾句,紫珞命秋兒帶鳳烈去廳裏坐坐,說是過會想和平安侯說會兒話,敘敘舊。
秋兒應命事著鳳烈離去,金淩開心的本想隨著鳳烈一起走,卻被紫珞一把拉住:
“淩兒,你且留下,娘親有話要說!”
“娘親,你想說什麽?”
金淩歪著小腦袋問。
紫珞笑笑,一手牽著金淩,一手挽著燕熙,越看越是喜歡。
“阿北,我可以將玲瓏交托給你,但是燕熙,你得留他在宮裏陪淩兒!”
燕北聽著一呆,一時竟答應不下來——
不錯,君熙是皇後一手帶大的,她女扮男裝的那幾年裏,曾當了熙兒三年多的“父親”,而燕熙也非常非常敬愛皇後,在得知“君墨問”是女子,並非是他生父之後,他依舊將她當作是自己的父親,深深的愛著。可是,燕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再加上他是如此的聰明,招人憐愛,燕北一直恨不得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嗯,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淩兒這孩子太過調皮,也隻有熙兒既可以包容她,又會不顧她公主身份的訓教她,時時提點她的得失。熙兒若回了燕府,就好像折了我一條臂膀……更重要的是,這是不離的意思!”
提到“不離”時,紫珞的聲音微一顫,她不想有心之人聽出異樣,走了一步,笑的將身子靠到金賢身上,說:
“燕北,玲瓏,這兩孩子要好,我和不離都希望將來他們可以結成一段佳話:金氏一族願與你們燕家永結百年之好……熙兒,你覺得呢!願不願意讓淩兒做你的小媳婦?”
末了,她問燕熙的意思。
這番話對於金淩來說,根本就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八歲的燕熙卻已知道什麽是百年之好,什麽是小媳婦,神俊的小臉上一下泛起淡淡紅潮。
一直不說話的韓繼立即扶掌稱好,笑著說:“好啊好啊,如此一來,就有人可以治我們這個小惡魔,這樁婚事,可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天作之合……熙兒快領旨謝恩呀!”
玲瓏從來就把淩兒當女兒來疼的,聽得這事,又驚又喜。
燕北呢,自是樂見其成,心裏隻是遺憾,如此一來,燕熙當真就不能再回燕府。
“熙兒,還不跪下謝恩!”
玲瓏抱著燕蓉過去催兒子領旨。
燕熙抓了抓頭皮,神情很複雜,磨磨蹭蹭好一會兒,跪下去時,卻吐出了一句婉拒之辭:
“熙兒謝過姨厚愛,但是姨,婚姻大事,現下提議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眾人錯愕。
紫珞也是一楞,問:“熙兒,你這是什麽意思?不願意?是不是嫌棄淩兒太過淘氣?”
“不是!”
燕熙漲紅著俊氣的小臉,
連忙搖頭否認,抬頭睇視滿臉好奇的金淩,溫聲說:
“淩妹又聰明又乖巧,熙兒怎會心生嫌棄之心。隻是如今熙兒與淩妹年紀皆尚小……姨不是說過嗎?男女之事需你情我願,婚姻包辦,很容易出現問題。熙兒願意留在宮中常伴珞姨身側,替珞姨分憂,與淩兒一起讀天下文章,學禮學章法,至於將來的婚事,待將來再定比較妥當。”
這個孩子果然很有主見,把她說過的一些話全記到了心上。
紫珞輕輕一笑,賞許的點頭,扶著腰肢,牽起君熙的小手,勾勾他的鼻子說:
“成!姨什麽依你。熙兒,那姨現在就把淩兒交給你,待淩兒及笄以後,若沒有意外,姨就讓人備下豐厚的嫁妝,列隊相迎熙兒過來將這個小淘氣領回家!”
“是,熙兒謹遵姨娘吩咐!”
燕熙俊臉大紅的勾住紫珞交過去的那隻小手,將金淩拉到身邊,偏生這個小冤家卻在這個時候拍手哈哈大笑起來,眉開眼笑的直嚷:
“娘親娘親,您快看呀,熙哥哥臉紅了。紅的好好玩哦!就像猴子屁股。”
眾人聽得這稚嫩童言,一個個皆吃吃笑了出來。
燕熙沒好氣的去捏她的鼻子,無奈的瞪她。
這個小妞妞,完全不知道便在剛才的三言兩語之間,她的母親已經將她配了人家。
紫珞以為,燕熙和金淩會在皇宮裏平平靜靜的長成,然後結成一雙神仙眷侶。
她是如此憧憬的。
可她沒有機會知道,她最最疼愛的熙兒會在不久之後會經曆了那樣的磨難,一夕之間,從雲端墜入地獄,從此和他一心守護的小丫頭徹底離散,時間長達十年。
鳳烈並沒有走遠,將他們的歡聲笑語一並聽了進去。
廣袖之下,他將手指捏得格格作響。
冷俊的臉上再沒有笑容,隻有一片寒如冰霜的漠然。
自從兩國合並,紫珞隻見過鳳烈一回。
那回見麵,鳳烈曾憤怒的斥罵過她,憑著孩子特有的衝動,罵她是禍國殃民的妖姬,奪了旃鳳的權位也就罷了,竟然還把整個旃鳳國拱手與人,義正嚴辭的詛咒她將不得好死。
不離曾想將這個前朝的餘孽斬草除根,而鳳烈的確也是懷了這樣一種必死的想法故意衝撞的。
紫珞不許,而是封了他一個平安侯的爵位,給他一處侯府,由他好好的活著。
她要讓他親眼看到,她的做法並非禍國殃民,實現一統,那是民心所向。
這次再見鳳烈,她覺得這孩子沉穩了很多。
她不曾料到的是,這次見麵,竟釀成了一樁悲天恨地的大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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