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會晤

“當臨絕頂,小覽眾山?”

“不錯。”寶玉肯定的點點頭。他此時的眼神很奇特,既有一種清澈的了然,還有一些微悟的懼意。這種表情,在他身上很難得見過。

徐達皺起眉頭,目光仿佛有一種洞析一切的深邃,雖已是交三更的時候了,這名年邁花甲的老將卻還是精神奕奕。

“這句話應當是脫胎自古詩: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吧?這八個沒頭沒腦的字為何會惹得皇上如此失態?”

寶玉屈起指節,輕輕的在桌麵敲著,月光如紗的傾斜下來,把他的話都塗抹上了一層神秘的威嚴。

“有一個解釋可以說得過去,而且我想這應該也是唯一的解釋。”

徐達此時麵肌一搐,顯然他心中也有所悟,艱難道:

“莫非…?”

“這八個字,應該就是專門寫給皇上看的。而這浩瀚世間,能以這種口吻,這種雍容霸氣同皇上說話的,我想找不出來第二個人了。”

徐達遽然抬頭,與寶玉對望良久,各自從對方的眼裏尋覓到了懼意:

“鐵木真。”

寶玉立起身來,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目光閃動:

“鐵木真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寫一張條子給皇上。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出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才激怒了這位統治著世界上最龐大帝國的大汗。”

徐達深吸一口氣:

“難道是我們與木華黎之間的協議泄露了出去?”

寶玉微微點頭:

“這張信件,很可能就是通過之前木華黎同我們聯絡的那條極機密的情報網送來的。鐵木真此舉不僅是在嘲弄,更是在示威!宣告我們對他陰謀的徹底失敗,隻是我現在唯一不明白的是,皇上受了這等挫折,心中惱怒自然不言而喻,難以對人啟齒也是真的,但他閉門不出,似乎苦苦思索是否代表著此事還有下文?”

徐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室內陷入了一陣沉默。

…此事卻被寶玉真的不幸而言中了。

此日下午,徐達等軍方大臣被召見。接著便是隨行的一係列文官。他們見到了那張令雍正大發雷霆的秘信,也感同身受的分享了雍正的憤怒與焦切。

原來那秘信上並不止八個字,下麵還有一行以蒙、滿文寫的話:

“五月十七晨,朕將領三千精騎會獵於金洲長城下,爾敢來否?”

短短一句話,便將那強大的自信與決心呼之欲出。群臣見了,紛紛大驚失色,力勸雍正不可中敵奸計。但是雍正卻以鐵青的臉色與沉默來回應於他們,良久等紛雜聲平息,這才取出一個上雕麒麟鳳凰花紋的精美紫檀盒子。其上有四把精密非常的小鎖,冷冷道:

“朕喚你們來,絕不是要征求你們去與不去的意見,他鐵木真既然敢相邀,我胤禎豈可以不去!”

階下臣子一個個相互對望,都噤若寒蟬。對於這個跟隨了三十年的主子,他們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固然有時候是英明果決,但有的時候更有些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徐達大著膽子再度進諫,卻根本不被理會,碰了個釘子。

寶玉聽著徐達的轉述,歎息了一聲道:

“這便是帝王的尊嚴啊。試問皇上君臨天下幾十年,何時受到過這種譏諷嘲弄,心中這口氣怎能咽得下,所以,就算明知那是陷阱,皇上也定會前去的!不為了什麽,就衝著對方是鐵木真,也非去不可!”

徐達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憂慮:

“皇上也自知此行雖然中間相隔有長城天險,但也凶險非常,因此那盒子裏裝的便是遺詔,言明他一旦有任何閃失,便召集我們四個持有鑰匙的大臣,打開盒子馬上擁立新君即位!”

寶玉淡淡地道:

“其實在我看來,鐵木真也未必就會玩出什麽花樣,那附近全是一馬平川,若有任何埋伏一目了然。”說到這裏,寶玉停頓了一下,仿佛是要整理思緒似的:“再說,鐵木真能建立目下那前所未有的大帝國,固然不可缺乏陰謀詭計,但是更多地應該是那種前無古人的英雄氣魄!就一如用兵,奇兵固然能收一時之效,但決勝敗的還是要在正麵的堂堂之師。”

“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既然這樣公然相邀一國之君,倘若還耍出什麽陷阱,一旦給傳了出去那損傷的就不是他個人的臉麵了,而是當今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的榮譽!”

“同樣,皇上不得不去,不能不去也是這個道理,這就是他作為一國之君所必須承擔的責任,他們作為國家的最高統治者,行動都代表了國家的體麵!就不能避忌個人的風險!”

寶玉的分析絲絲入扣,徐達卻皺眉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鐵木真是否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很難說,畢竟我朝已依仗長城之天險同他抗衡百年,元人也無時不刻的在圖謀著突破長城的方法。”

寶玉淡淡道:

“在我看來,這磚石壘就的長城的作用也未必就那麽大,真正的長城,是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罷。”

他說到此處,話意一轉:

“那麽,木華黎看來是徹底的完了?”

徐達凝重道:

“目前來看,隻能說他與我們的聯絡網被徹底掐斷,接管。但要說這四傑中最工於心計之人就這麽完了,那還為時過早。”

寶玉讚同的點了點頭,事泄和事敗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敗了那就是萬劫不複,泄了卻還能東山再起。他的目光轉向徐達的手中,那裏有一把暗沉沉的精密鑰匙在燭光下閃耀著一種妖異的光芒。

“這就是能打開那個立儲盒子的四把鑰匙之一了?”

寶玉將鑰匙要了過來細細查看,把玩了一番。鑰匙著手之處冰涼,雖隻是小小的一把,放在手中卻沉甸甸的,隻怕有斤餘。一時間他不禁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思牽掛在了這把小小鑰匙之上,而它這件平日裏微不足道到可有可無的小小的東西,此時竟也關聯到了天下蒼生的氣運轉機。

“對了。”徐達忽然又想起一事淡淡道。

“這一次同元人的會獵,鐵木真身邊應該就是你的老對手,金帳精騎,皇上一定會將你帶去以壯軍容。說不定還要你率本部出去與之較量一番。”

寶玉皺起眉頭道:

“我北征的舊部都已被兵部分散打亂,早已零落四方,現在身旁還有百把人不到,而能隨在鐵木真身旁的那三千人,一定是精銳中的精銳,這和叫我去送死有什麽區別?”

徐達歎息了一聲,他也知道寶玉說的乃是至理。

“這樣吧,我進言皇上,讓你在這承德一線方圓三百裏內駐紮的三十萬大軍中任意挑選人手可好?眼下離五月十七還有整整半月,你當日能在亂軍中臨時將潰兵遊勇整合成一支精銳之師,難道今日給你這等條件,你還有困難?”

寶玉苦笑道:

“徐公,一支部隊的戰鬥力其實絕不是取決於他兵員的個人素質,關鍵便是在於士兵的決心與戰誌,壓力越大動力便越大,當日在亂軍中,我的那支部隊人人都是為了求生而戰,那種情況下,我一方麵動之以利,一方麵誘之以命,哪怕是一隻綿羊都變成老虎了,而現在,你要我拿什麽去再現當日的那種環境,那種風貌?”

徐達皺眉道:

“若是要錢,這並無問題,至於權嘛,在這種時候,你有一切生殺大權如何?這點主我還是能做的。”

寶玉的之前的一番說辭不過是以退為進,為的便是要將個人利益謀求到最大化。他情知雍正絕不可能隻帶自己一支部隊去,這一次與鐵木真的會麵,與其說是兩國最高統治者的一次意氣之爭下產生的一次會晤,還不如說是這對峙了數百年的兩個政權之間的一次相互摸索與探察。

對元來說,在歐洲他還有眾多未能征服的國家,倘若在這次試探中覺得清依然是兵強馬壯,難以撼動。那麽依然會將作戰重點放在西歐,鐵木真正當盛年,雍正已垂垂老矣,他有的時間來等這個老頭子咽氣,之後再來一鼓作氣趁著清國內局勢動蕩的時候掃平中原。

倘若發覺清已漸漸衰敗…畢竟在之前,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都曾被一舉破去…那麽鐵木真會毫不猶豫的在西麵采取守勢,將大部分兵力都擺在擊破中原上來!對於他而言,不得中原,那麽就始終都超不過曆代那些皇帝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