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故縱

寶玉此時再度幾分神情激動的再次問了一句道:

“你真肯為我做這件沒有為海易做過的事?”

蘭蕊再一次毅然的點了點頭,寶玉又行了回來,很是感動的專注看著她道:

“其實我說這話,隻是為了試探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你去不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誠心答應我。”

蘇小小聽得這種對白,她心頓時若墜入了冰窖那樣一般的冷了下去,隻聽寶玉繼續道:

“…你肯點頭答應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你為我做這冒天下之大不諱的事情,你就留在這裏多陪陪我吧。”

他再次伸手環住了目瞪口呆的蘭蕊的腰,這一次,蘭蕊俏臉通紅,略略偏過頭去不敢與之對視,卻沒有拒絕於他。蘇小小在一旁急得幾乎哭了出來,但她能有什麽法子?也隻得耐心等待,卻聽得蘭蕊幽幽的道:

“…我對你好,你若是將我當作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子,那就是大錯特錯,我,我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喜歡你這倔脾氣…”

寶玉微埋下頭看下去,隻見夕陽掩映下,淑德麵頰上映襯著餘輝,泛起一團紅暈,分外的豔麗不可方物。此時的她溫馴若一隻伏在懷中的小貓,哪裏是素日裏那刁蠻惡女?隻可惜這個形象維持了不到半刻,淑德立即想起一事,本性萌發,掙脫出來雙手叉腰疑惑道:

“你今日是不是聽說了淑文被阿瑪教訓了,這才巴巴的找了我來替她說情!”

看她麵罩嚴霜的逼問目光,寶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

“你這醋壇子唱的是哪一出?我明明一直在外麵,哪裏知曉你們宮裏的事?你這也太離譜了吧?”

他越是掩飾蘭蕊越是懷疑:

“你當我不知道?你同二哥兩人一直都鬼鬼祟祟的!淑文有什麽事,他自然會來給你通報了,再說,你寫給我的信還不是由宮女遞送進來的!”

寶玉的神情越發不自然了,勉強笑道:

“你多心了,好妹子,你看那邊風景多漂亮。”

蘭蕊此時一心都放在關於淑文的方麵上,如何肯任寶玉將話題岔來,又急又氣地道:

“原來你想利用我,才跑來和我巴巴地說這些混話!”

說著掩麵大哭,這女子越想越氣,這一哭便如滔滔江水,絡繹不絕,寶玉卻微微一笑。

…這一笑極快極速,一隱即逝。若非刻意留意之人絕難看得出來。

…那是一種胸有成竹的微笑。

看著寶玉的微笑,蘇小小的心中浮起一陣寒意。到現在為止,她同麵前這個男子每會麵一次,這種莫測高深的感覺就越深。在金陵她本以為這隻是一個風流才子,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隱藏身份被一個個的揭示出來。他所做的事也越做越大,越做越驚人。

麵對哭泣的蘭蕊,寶玉卻非象以往那樣剛硬,他扶住她的肩頭,自抽出一張潔白的絹帕,抬起她的臉。輕輕的擦拭著,他的每個動作都是那麽小心細膩,就仿佛麵對著的是一件精美的瓷器那樣小心翼翼。蘭蕊顯然也感受到了寶玉的溫柔,之前還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後來就樂在其中的微閉著眼享受著。兩人間本來生澀的氣氛又因為這個親密的舉動變得微妙而甜蜜。

良久,寶玉才無限溫柔的喚了一聲:

“蕊兒。”

對於這個新稱呼,蘭蕊沒有提出異議,隻是垂著頭別著臉。以細若蚊鳴的聲音“恩”了一聲。

寶玉接著道:

“我真的沒騙你,我壓根就不知道淑文受責的事。”

蘭蕊沒有說話,埋頭不語,眼裏卻又水汪汪起來,一副不信的模樣。

寶玉歎息一聲道:

“其實說真的,你知道我們京師裏四公子都是貌合神離,眼下納蘭容若被皇上傳召進宮整整一日,我和他之間有些私怨未了,心裏實在有些惶恐,惟恐他在皇上麵前搬弄是非,所以方才就這樣說來,看看妹子是否得空幫我了解一下消息。”

滿心醋意的蘭蕊聽得寶玉這樣說來,又是有理有據的牽扯到納蘭身上,最關鍵的是同淑文無關,心情頓時好轉,偏轉過頭來看著寶玉似笑非笑地道:

“你真是想問這事?我可真的要去問哦?要是皇阿瑪那裏沒有納蘭,哼哼,看我怎麽收拾你。”

蘇小小在心中暗自歎服,眼見得這蘭蕊心眼甚小,回宮之後定然就會立即去證實寶玉所說的是真是假,到了雍正處見寶玉所說是真,歡快之下,定然就會盡心竭力的為他打探。這樣經過幾方轉折,就算事機泄露,就算是蘭蕊也不會疑心到寶玉的真正目的上來。由此可以推論出這賈寶玉的心機,城府乃是何等縝密深沉,滴水不漏。

這淑德公主果然神通廣大,同寶玉分別之後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從幾乎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的內宮中傳出消息來:

“皇上震怒,直斥不肖,納蘭跪立當場,惟求一死以謝皇恩。”

蘇小小看了這張幾乎給她以絕望的紙條,眼前一黑幾乎就暈了過去。寶玉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沉靜地道:

“不要慌,我看還有希望。”

蘇小小麵色慘白的搖首道:

“你不用騙我了,你方才既然對淑德那樣說納蘭是你的敵人,無非就想讓她傳遞回最真實的信息…已是這般模樣,還能有什麽指望?”

寶玉審慎地道:

“皇上若是要殺,何必延誤這許多時間,早就下旨賜酒!你可覺得今上乃是優柔寡斷之人嗎?再說,當日我還被打入天牢,納蘭與我近況仿佛,而家世更盛,我想皇上就算有心要殺,也得想想當年明珠大人的擁立之功吧。”

蘇小小聽寶玉所言的,心中稍定,寶玉卻還是得給淑德回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密信來撫慰這位刁蠻公主,兩人出得行宮門外,隻見街頭已是一片冷清,隻有幾點稀疏黃火在搖曳。寶玉望著憔悴的蘇小小,忽生感慨道:

“不知道我有朝一日鋃鐺下獄,會有幾人似你這樣為了納蘭那樣,不顧一切的來為我奔走?”

蘇小小眼睛平視前方,淡淡地說:

“你若以真心待人,他人自然會以真心待你。”

寶玉肩頭微微一動,忽然道:

“納蘭可知道你我之間的那段牽扯?”

寶玉口中所指的牽扯,無疑就是他與蘇小小曾經有過的情事。蘇小小語聲轉寒:

“我絕不會再讓你碰我的,絕不會!”

寶玉容色一斂:

“那你告訴我,你們聖女修習的武功,是否絕對不能對世間男子動心?如果發生此事,後果又是什麽?”

蘇小小微微一窒:

“是誰告訴你的?”

“你不要管是誰告訴我,先回答我的問題,是,還是不是?”寶玉說這個話的時候,神色難得的凝重,蘇小小欲待不答,奈何還要在納蘭一事上有求於他,歎了口氣道:

“不錯,一旦動心,多則三年兩載,快則大禍隻在頃刻間!”

寶玉顯然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

“什麽大禍?說詳細一點。”

蘇小小忽然直截了當地道:

“你是不是問的關於柳夢攜手於羅洪川之事?”

寶玉略一遲疑,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她也是逼於無奈啊。為了壓製心火反噬,不得不移情寄物。”蘇小小唇角旁露出一抹慘淡的笑意。“沒想到我和她鬥了半輩子,爭了半輩子,結果連遭際都一模一樣,白白便宜了那個賤人!”

寶玉心中一動,蘇小小口中的“那個賤人”實在耐人尋味。他方欲開口相詢,蘇小小卻已料得機先,搶先道:

“你想想我們一共有幾名聖女便知道了。”

是了,寶玉猛然警醒起,這大羅教中一直都有三名聖女,隻是還有一名,始終都披著神秘的麵紗從未浮出水麵。蘇小小所指的莫非就基於此?

他正出神間,蘇小小已飄然離去,直到身影快要消湮在黑暗中的時候,才回頭過來傳了一句話過來:

“教主無恙,你好自為之。”

寶玉聞言,頗為驚異的哦了一聲。

可是他口中雖然淡淡地說了一句“哦”,心中的起伏跌宕又何止簡單一個“哦”字形容得了的?羅遠天既然未死,定然能夠判斷得出朝廷的猜忌之心,在這內憂外患的政局中又添上了一抹不容小窺的變數,而那些來自蜀中訓練有素的武林高手,那幕後穿針引線的神秘組織者…這千頭萬緒穿插在一起,實在令人難以將思緒整理清晰。寶玉長歎一聲,按了按發漲的太陽穴,緩緩向歇息之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