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追捕
若是寶玉在此以事外人的身份知曉此事,定然會驚詫於這二皇子弘毅的城府與心計之深。顯然在顧意提出此事之前,他便早已料到此點後並開始著手準備各項事宜,雖然他流露出來針對寶玉的計劃還隻是冰山一角,難窺大略,但是從他事事都預留後路,謀略規劃防患於未然的情勢來看。顧意不過是他預留在手中以背黑鍋的一枚棋子!真正的計劃如何,隻怕隻有這位蹈光隱晦的二皇子心中了然!
——由此也可以看出,似羅老虎這等征戰天下幾十年的一方豪雄,為何還對這位二皇子如此忌憚,因而還要降尊迂貴的主動往尋賈寶玉與之結盟!
然而不知道已被卷入這暗流湧動的寶玉,卻又再一次與六皇子弘興的人起了衝突。
其實自從賈寶玉在宗學中為對付海氏兄弟與安胖子攜手後,弘興那邊的人對他的態度都有了些改變——正如安明輝所言,沒有誰願意平白無故多上金陵賈二這個敵人的。
很遺憾的是,弘興那方麵的的載淳似乎並不這麽想,事實上,他與喪命在寶玉手下的鮑雄素來便是臭味相投,相交莫逆,作為京官而言,遠在邊塞大肆貪汙的鮑雄每年冬,夏兩季送給他的碳燒,冰敬銀兩便達到了他全年總收入的三分之一還要多。因此他哪怕是今日在大路上見到寶玉,自然是以一種幾乎要將人燒痛後生吞活剝的仇恨眼神。
偏偏此時有人還在代群的耳旁多添上了一把火:
“載大人可知道?賈寶玉日前已唆使陳閣老上表啟奏,說是要將大人外放,就任蘇杭轉運使,蘇杭一帶乃是陳閣老的老巢,這不恰巧是將大人往虎口中送麽?”
此話恰好戳著了載淳的痛處,他自知才幹平庸。因此才放棄了數次升遷的機會,死死守著眼下的這個頗有實權地職位不放,如今驚聞此噩耗,如何不驚不怒?
可惜的是他固然驚且怒,卻也不能,不敢對前後扈從如雲,更有典韋,趙雲這兩名猛將隨侍的寶玉如何怎樣。旁邊那人察顏觀色他的表情,心下自是了然,撫髯陰聲道:
“這人勢力雄厚,要動他自是困難。不過通常情況下來說,要讓一個人傷心的辦法還有很多的。”
載淳皺眉疑惑道:
“大人有何高見?”
“高見說不上。隻是聽說賈寶玉心愛的一名薛姓女子便住在楊柳胡同十七號,獨門獨院,甚是僻靜…最妙的是,裏麵擔任保護的隻是些京師武威鏢局請來的尋常侍衛…若她有什麽閃失,賈二公子豈不是要傷心欲絕?”
載淳聞言麵色陰鬱,也不多言。
隻是將十指交纏,扭攪得更緊了些,隨後便攜了從人轉身離去。若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表示此乃他下定了某個決心的表示。
看著載淳與賈寶玉兩人擦肩而過隨後又背道而馳地背影。這個在暗地裏扇風點火的人陰陰一笑,也隨之轉身離去了。他自然知道之前那幾句話即將引發的後果的嚴重性。不過這偏偏恰巧就是他所要達到的目的。
作為一名駐守京畿周圍的將領,代群的俸祿可謂豐厚。他一月的俸祿若是放在尋常人家隻怕足夠十年的用度,遺憾的是他的日常生活卻和“尋常”二字完全扯不上什麽關係。事實上他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用“奢糜”二字來形容代群的日常生活隻怕都還有些難以盡述。
於是很明顯他最需切的就是銀子。
這點上他無法滿足,便隻得假手外求,到了最後卻發現唯一能使他手頭闊綽自如的。便隻有那個胖胖的生意人——顧意。
然而當他發現顧意乃是死對頭二皇子一黨中的中流砥柱的時候,他已不敢也不能回頭。
——無論是雍正還是他所依附的六皇子,若是發現他欠下那麽大一筆巨款,他所得到的最好結局都是丟官棄職,然後仇人們蜂擁而上。一齊做素日裏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
正因為代群做過太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壞事,所以他絕對知道自己淪落到那步田地的後果,更絕對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因此他唯一的辦法就是使顧意不將這件事情宣揚出來,當然為了這點,他難免要給二皇子“多做一點點小事。”或者“多說一點點話。”自然,比起做事來。說話這種回饋債主的方便而快捷的方式更能為代群所接受。
方才他對載淳說地,便是顧意授意要他多說的那麽“一點點話。”至於這話引發的後果。他是顧不上也管不著的了。就他個人而言,在六皇子一黨中的地位要高於他的載淳,也應該受到點沉痛的教訓也好。最好從此一厥不振,隨後自己就能將他在六皇子一黨中的位置取而代之。
京師中素來都是一個不缺乏機遇的地方。
自然伴隨著機遇衍生出的還有危險,陰謀。
在別人還在圖謀著寶玉的同時,賈寶玉與二皇子攜手鋪設下的陰謀已然開花結果。在春狩前一天,京師中的大小官員包括雍正都收到了來自京畿府尹的緊急通告:
“七皇子在府中遇襲!目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凶手為一名黑瘦漢子,凶器乃是一把黑色彎刀,據聞,此人名為巴維爾,是來自於長白山的亡命之徒,日前還經常出入七皇子府,不知何故突然悍然行凶,眼下正聯同宗人府,九門提督衙門等一道追緝凶犯!在此也希望各位宗室子弟潔身自好,素日裏最後不要招惹這些不明不白的閑雜江湖人物。”
老七的遇刺,實在給京師中那鬧得沸沸揚揚熱火朝天的帝位之爭平添上一抹濃墨重彩的血色陰影。對於這些養尊處優的皇子來說,本來似是遙不可及的死亡頓時迫在眉睫地蒞臨眼前,更是**裸的勾勒出一副血淋淋的場景,馬上令他們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而萌生退意。
…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龍戰於野,其血玄黃,茫茫太清,種種一切。”巴維爾默默的捏著手中的邪刀,頌著刀鞘銘著的這段對他來說難以理解的話,努力不去想以後究竟會怎麽樣。他隻知道眼下絕對不能停下步來,這一刹那,他忽然莫名的覺得,在刀鞘上刻下這行字的前輩或許是將自身地傷心凝煉後依戀在這刀鞘上吧?
——隻可惜他現在即使是想傷心。後麵的追兵也絕不會給他傷心的時間!
從京師的翠紅樓到磨盤胡同,平時裏僅僅是盞茶工夫的路程。可是此時在巴維爾的眼裏,這坦蕩大道幾乎已成了咫尺天涯!在之前的短短兩個時辰中,一同隨他來京想博取榮華富貴的九名師兄弟已有七名血灑長街!
風勁急得似迎麵撲來地一把把利刃,銳利的割著這奔逃的三人的臉。巴維爾忽然警驚四下裏為何陡然這樣萬徠無聲!本來周圍依稀的小孩啼哭聲,叫賣聲,甚至連追兵的衣袂破空聲都一概全寂!
然而他就感受到了一陣無由的悲酸。比風還冷。比雪還涼,比冰還寒,比寂寞更濃,比生命更長,比刀更無情。
可是…
可是巴維爾的眼裏,卻視見的是佳人若玉,笑靨如花。房屋下街心中娉娉婷婷的立著一名女子,翠衫雲鬢,膚白勝雪,她很是羞靦地立在那裏似一株含羞草。溫溫柔柔與人無傷的站在那裏,紅頰綻起令人醉心的笑意。
這笑意落在巴維爾卻成了寒意。
徹骨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神秘而龐大的勢力,以及伴隨著這勢力衍生出來的種種可怕的傳說。
那個勢力的名字——叫大羅教。
在巴維爾念起這一點的時候,他剩餘下的兩名師兄弟已經疾奔了過去。他們無意多生事端。隻不過是想從這女子頭頂上掠過去而已。
巴維爾便在此時霍然拔刀,刀出鞘時候的聲音嘶啞難聽,一如鏽蝕的鐵鏈磨過地麵。
刀光似激蕩起了一片青色的霧,還透著一些沉默的黑。
可是這一刀斬出之中,既蘊了流水念經地隨意,又有一種金石為開的決心!
他竟斬向空處!
他的師弟與那女子之間的空處!
下方那女子輕輕的“咿”了一聲。她輕輕的抬起了一隻手指。
一隻瑩白如玉的手指。
在場的三人頓時有一種四周的空氣乃至一切都以這根手指為中心被吸附過去的強烈感覺!巴維爾麵色頓時蒼白如紙。他輕彈那柄似有著一隻眼睛的詭異刀鞘!其上鐫刻著的“冬雷震震夏雨雪”八個字頓時變得朦朧難測若活了過來一般,他的兩名師兄弟此時才知已逢大敵。暴喝一聲配合出手,務求要將麵前敵人在最短時間內擊潰!
下方女子右手輕彈,五道銳利得若有實質的指勁發出秋風呼嘯一般的聲響反擊,反激過來。巴維爾的兩個師弟正麵對上,如中雷擊,渾身都若繃緊的弦一般顫抖,然而巴維爾的那把詭秘的黑刀卻在“冬雷震震夏雨雪”八字氣勁的圍繞下,於空中歪歪扭扭的遊離出一道難以捕捉的軌跡,看似極緩其實極速的轉斬為刺,猛然吻向那女子白皙纖長的頸!
此時巴維爾的刀,卻給人以一種柔韌綿長的感覺,就仿佛是一頭嗜血凶獸的舌,充滿了殘忍與血腥!
這女子終於動容,她忽然有些恨意的想起了一個與此事完全牽扯不上幹係的人來,若不是他,自己的海納百川神功怎會被破,怎會麵對著此等攻勢都要暫退以避鋒芒!
一想到那個人,她的心也變得剛硬起來,她竟低喝一聲,一雙雲袖霍然充氣也似的膨脹了起來,若靈蛇一般裹住了那把黑色的邪刃!
這一瞬間,仿佛連周遭的整個環境都窒了一窒!
然後這女子的雙袖無聲的炸裂開來,化作漫天飛舞的淒豔蝴蝶。而巴維爾的一名師弟見有機可趁,遽然一擊刺向她!很難想象,這名刀手竟然能將一柄重達五十餘斤的鬼頭大刀使用得似一根針這般嫻熟!
刀芒閃動,瞬息萬變的一暗!
刀尖已入肉。
刺入了這女子的胸肩膊之間,但刀刃已被一隻欺霜塞雪的纖纖玉手所捏住,再難寸進。“啪”的一聲,她雙指一夾,已經扭斷了這把精鋼煉就的大刀的刃尖。
巴維爾的這名師弟且驚且懼之下,頓時做了一件畢生都後悔的事情!
他轉身飛奔。
他要奔出這個鬼地方,回到那冰天雪地,生他養他的長白山去。在經曆了太多的死亡與血腥以後,他深深的感覺到,外麵的世界雖然精彩,家鄉卻無疑更令人留戀!
於是他忘記了師尊的教悔,就這樣輕易的將後背露給了敵人。
這女子咬著蒼白的下唇,雙指一彈,斷掉的刀尖化作一道厲芒疾射,“波”的一聲,輕輕易易簡簡單單的穿過了他的背胸。
他渾無所覺,驚喜的掠了一丈餘,才發見自己胸上淌血,再飛奔了兩丈餘,驚覺天旋地轉,又疾奔了三丈餘,鮮血狂湧,終於倒地不起。
在彌留的瞬間,他幻見滄山暮雪,寒岩霜木向著自己奔壓而來。這時候他才明悟的自省到,原來這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家鄉。
——隻可惜這感悟來得未免太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