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四十五節
五月上,兗州東郡,燕城。
顏良看完行轅的急書,隨手就把它扔到了案幾上,鼻子裏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冷哼。
“地圖,把地圖給我拿下來……”顏良指著懸掛在大帳一側的大地圖,衝著站在大帳門口的兩個衛士大聲叫道,“鋪到地上去,快一點。”
“怎麽了?”正在伏案疾書戰報的文醜抬頭看看他,笑著問道,“行轅說什麽?催促我們盡快攻擊?”
“催,催,一天到晚就是催。”顏良一把推開案幾站了起來,“前些天,為了催我們渡河攻擊,行轅派王淩來了。這次,為了催我們攻擊燕城,我們的長史大人竟然親自來了。”
“賈大人來了?”文醜放下筆,驚訝地說道,“他怎麽會來?給我們帶什麽東西沒有?是新兵還是軍械?”
顏良彎腰把案幾上的竹簡拿起來丟給文醜,然後大步走到大帳中間。兩個衛士把大地圖鋪到地上,躬身退下。這時周山和王淩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看到麵如寒霜的顏良正站在地圖前,周山打趣道:“老虎肚子餓了,要下山吃曹操了?”
顏良瞪了他一眼,“傳令各部將領,到大帳軍議。”
“馬上要打?”
“再不打,行轅要拿刀砍我了。”顏良冷聲說道,“他們在邯鄲吃香的喝辣的,哪裏知道我們的難處?”
周山急忙走出大帳傳令。王淩走到顏良身邊,低聲說道:“行轅又在催了?”
“賈大人要來了。”顏良看看他,搖搖頭,“中路大軍推進到浚儀和開封一帶後,受到了頑強阻擊,大軍寸步難進,急需我們在側翼戰場打開僵局。但曹操、劉備逃到燕城後,叛軍實力大增,如果強行攻擊,我們損失非常大。”
“不打也得打。”文醜看完行轅的書信後,抬頭對顏良說道,“行轅的擔心有道理。目前中原戰場還沒有形成決戰態勢,而叛軍的後援軍隊又在源源不斷地北上。如果我們不能搶在叛軍展開反攻之前推進到河南,占據兗州全境,我們極有可能在燕城、封丘、浚儀、開封、雍丘、襄邑一線和叛軍形成僵持局麵。僵持局麵一成,戰局的發展對我們就非常不利了。”
“趙雲將軍馬上就要來了。”王淩說道,“鐵騎一到,叛軍的糧道就在我們的威脅之下,這時我們發起猛烈攻擊,叛軍惶恐之下,主動撤退的可能很大。”
“我們需要的是時間,是時間……”顏良一把扯開衣甲,煩躁不安地說道,“現在叛軍有兵力,城池也堅固,糧草軍械也充足,指望鐵騎斷絕他們的糧道逼迫他們急速撤退根本不可能。”顏良指著地圖說道,“等到叛軍在浚儀、開封一帶穩住了陣腳,擋住了我們大軍主力的進攻,他們的援軍隨即可以北上支援,雙方便立即形成了僵持局麵,戰場主動盡數被叛軍所控。這時叛軍隻要在左右兩翼戰場的任何一處集中兵力擊敗我們,僵持局麵隨即會演變成反攻,我們可能兵敗如山倒。”
顏良接著一腳剁在了地圖上,“左右兩翼大軍如果能搶在叛軍完成集結,利用兵力優勢把戰線穩定下來之前,竭力推進到鴻溝水、浪湯渠一線,我們就和中路主力大軍形成了合力,彼此可以互相支援和保護。如此則決戰態勢可成,中原戰局將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顏良雙手在空中一揮,衝著王淩大聲叫道:“我們需要的是時間,時間……”
張郃、王當、張繡、張遼、高覽、徐晃先後到達中軍大帳。
文醜把行轅的書信讀了一遍,大致述說了一下當前的戰局,“目前,大將軍統率大軍主力殺到浚儀、開封一線,閻柔、薑舞、高順三位大人的軍隊正在向防東、薄城一線挺進。具體戰況如何不得而知,但從行轅一再催促我們加緊向延津、酸棗一線進攻來看,他們對利用南麵側翼戰場打破目前的僵局並沒有信心。因為叛軍的援軍比如荊州軍、豫州各郡的軍隊大都集中在穎川、梁國一帶。即使閻柔大人率軍突破了薄城,殺到襄邑、雍丘一線,他們也很難對豫州造成太大威脅,無法調動正麵戰場上的叛軍。”
“當前的突破口就在北麵戰場。大將軍急調趙雲大人率匈奴鐵騎北上支援,行轅賈詡大人親自趕到白馬,都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我們隻有四萬五千人,趙雲大人即使來了,也隻有五萬五千步騎,沒有兵力優勢。如今曹操、劉備、辛評、高幹以燕城為依托,在燕城、胙城、嘉亭之間構築了一道堅實的防線,如果強行攻擊,我們損失太大,肯定殺不過去,而且我們也沒有那麽充足的時間。”
文醜把情況介紹完後,顏良指著眾人問道:“除了強攻之外,諸位大人可有什麽更好的攻擊之策?”
沒有人說話。戰局變化太快,這些統軍大將們也是束手無策。本來以為大軍在平陽亭擊敗辛評、高幹後,可以一泄而下,誰知突然冒出個曹操、劉備,硬是把大軍擋在了燕城城下。
“既然大家都沒有主意,強攻又沒什麽希望,行轅又催得緊,時間也不等人,那就分兵河內,從河內郡的汲縣、獲嘉城方向渡河,直殺延津、酸棗吧。”顏良說道,“分兵攻擊雖然風險很大,但沒有辦法,隻能試一試了。”
“分兵攻擊?”諸將嚇了一跳。這個時候分兵出擊,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孟森,你具體說說。”顏良指著周山說道,“解釋清楚了,看看諸位大人還有什麽補充。”
周山走到地圖前,麵對諸將擔憂的目光,神情凝重地說道:“顏大人認為正麵搶攻沒有任何勝算,所以他打算以一部兵力在燕城城下拖住叛軍主力,以一部兵力北渡黃河返回河內,從河內的汲縣、獲嘉方向渡河南下,直殺延津、酸棗,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河南,奪取原武、陽武兩城,逼進鴻溝水,威脅滎陽、中牟一帶,迫使叛軍從浚儀、開封一線回撤,打開正麵戰場上的僵局,以便在中原戰場迅速形成決戰態勢。”
這個計策的風險很大,主要是延津、酸棗距離燕城太近,隻有一百三十多裏。尤其是屯有重兵的胙城,距離黃河渡口隻有三十裏,距離延津小城也隻有三十裏。我大軍在延津渡口南渡黃河時,需要時間。叛軍聞訊後,會迅速分兵回撤。如果叛軍以一部兵力把我們擋在黃河河麵上,同時集中主力在燕城城下展開攻擊,我大軍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很可能被迫後撤白馬。這樣一來,分兵偷襲之策便失敗了。
我們撤回白馬後,中路大軍的側翼完全暴露在叛軍的攻擊之下,中路大軍的安全將受到嚴重威脅。如果叛軍的後續援軍及時殺進戰場,中路大軍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也隻能後撤。如此我大軍則在中原戰場陷入困境,戰局的發展將對我們越來越不利。
為了確保偷襲延津成功,顏大人決定派三萬人返回河內。這支大軍由文醜大人統帥,張郃、張繡、張遼、徐晃四位大人率軍隨行。三萬大軍將在今夜急速北上黃河。
燕城距離最近的黃河渡口清水口有八十裏,渡河後再急行一百二十裏趕到汲縣、獲嘉兩城。兩天後的淩晨,你們將對延津渡發動攻擊,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奪取五十裏外的延津和酸棗兩城,以求在黃河岸邊穩住陣腳。
這時戰場上會發生兩種情況。一是我們奪取了延津和酸棗,叛軍擔心自己後路被切斷,斷然放棄燕城,全力後撤到陰溝水西岸的原武、陽武兩城堅守。一是叛軍及時回援阻擊,你們未能占據延津和酸棗,同時他們乘機集中兵力,猛攻燕城城下的我牽製大軍。
“此計能否成功就看兩天後的淩晨了。”周山麵顯憂色,望著諸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按時間推算,兩天後,趙雲大人的鐵騎將趕到燕城城下。這支鐵騎的到來,也許能幫助我們擊敗叛軍,也許能幫助我們成功撤返白馬,總之,相信他們會給我們帶來好運氣。”
顏良的攻擊之策讓大帳內的諸將在興奮之餘也感到一絲窒息。此仗隻許勝,不許敗,成功的難度太大了。
沒有人反對。
周山接著把各路大軍的行軍路線、渡口船隻的安排以及諸般事宜做了詳細交待。
“散了吧。”顏良揮揮手,“打贏了,我在酸棗請你們喝酒。”
袁紹的急書以八百裏快騎送到了燕城。
得知張飛、簡雍、楊平三人偷襲昌邑成功,並成功救出了自己和眾多兗州大吏的家眷,甚至連荀彧都意外地救了出來,兗州軍的大營立即沸騰了,激昂的戰鼓聲響徹了天空。曹操、曹洪等人親自趕到徐州軍大營,感謝劉備和徐州軍將士。
兗、徐兩軍的士氣突然高漲,將士們歡呼雀躍,一掃籠罩在大營之上的陰霾。這種情緒隨即也影響了河南軍。辛評和高幹一邊攜帶重禮慰問曹操和劉備,一邊把這個好消息遍告各營將士。北疆軍並沒有想象的那樣無堅不摧,隻要有機會,我們一樣可以擊敗他們。
當天晚上,曹操召集諸將議事,打算利用各軍將士這種高昂的情緒攻擊北疆軍。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重創北疆軍,將徹底扭轉當前的不利形勢,中原大戰或許會產生驚天逆轉。
要想擊敗燕城城下的北疆軍,首先需要兵力,要集結優勢兵力才能擊敗敵人。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要想在局部戰場上形成優勢兵力,隻能想方設法削弱對手的實力,讓對手在不知不覺間喪失與自己相抗衡的兵力。
為此,曹操和郭嘉、毛玠、曹洪、夏侯淵等人商量了很久。
毛玠建議從延津方向渡河攻擊河內,佯裝要和河內的高柔、朱靈前後夾擊駐守懷城的北疆軍。這種攻擊假象做出來後,北疆軍擔心河內丟失後,會讓對手合兵一處攻擊冀州,騷擾和切斷北疆軍的糧道,必然要命令燕城城下的顏良分兵支援。
等到顏良分兵了,攻擊的機會也就來臨了。
曹操隨即請來了劉備和辛評,三人商討了很久,一致認為此刻河北的兵力已經全部南下中原。冀州不可能有兵力支援河內,隻能從顏良的軍中征調軍隊回援。此計成功的把握非常大。
曹操一邊急報許昌,請求增加糧草輜重的調撥,一邊向胙城、延津方向增兵,並在延津渡口部署船隻,同時向對岸的汲縣、獲嘉一帶派出大量的斥候。
在延津渡一帶探查敵情的北疆軍斥候飛速回報,叛軍突然向延津、胙城大量增兵,估計要攻擊河內,威脅冀州。
顏良大吃一驚,以為自己分兵河內偷襲延津一事被叛軍發現,急忙書告文醜,暫時停止進軍汲縣、獲嘉,轉而屯兵於清水河和清水口一帶,靜待叛軍的反應再做定奪。
“大人,趙雲大人的鐵騎正在長垣方向渡過濮水河,要不要請趙雲大人從側翼先行攻擊燕城,把叛軍的兵力從胙城和延津一帶吸引過來。”王淩建議道。
“不,不……”顏良連連搖手,“急告趙雲大人,不要從長垣方向渡河,立即北上,從燕城東北方向的瓦亭渡河,務必隱藏形跡,不能讓叛軍發現我們有援軍。”
“大人,叛軍既然在胙城、延津一帶大張旗鼓地增兵,顯然是發現了我們的攻擊目的,意在阻止我們的行動。他們分兵後,正麵戰場上兵力不足,不會在燕城一帶發動主動攻擊。此時再隱瞞趙雲大人的鐵騎已經沒有作用,不如讓鐵騎直接攻擊燕城。”
“鐵騎一旦出現在燕城後方,叛軍勢必驚慌,據城死守,同時向中路戰場上的袁紹求援。袁紹聽說鐵騎到了燕城,自然就能判斷出浚儀、開封城下的北疆軍兵力不足。他不一定派兵北上支援,但一定會向我主力大軍發動反攻。如此一來,我們在北麵受阻,在中路遭受反攻,哪裏還有時間擊敗叛軍,殺到延津、酸棗一線威脅河南?”顏良濃眉深皺,連連搖頭,“我要時間,要時間。我現在急切希望叛軍出城攻擊。叛軍看到我們分兵河內,極有可能出城攻擊。到時趙雲大人的鐵騎呼嘯殺出,定能奪下燕城。”
王淩不敢再勸,急忙出帳傳令去了。
顏良一把拽下頭上的戰盔,在大帳內團團亂轉。
“大人,要不要聽首曲子?”正在書寫奏報的周山被顏良轉得頭暈腦脹,不得不放下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樣心煩意躁,容易出事。”
顏良瞪了他一眼,“我現在哪有心情?越聽越煩。你還不如畫一幅畫給我看看。”
“那我就畫一張雪景,給大人降降溫。”
顏良苦笑,“孟森,馬上就要初夏了,你畫什麽雪?”
周山站起來,笑著說道:“你看到北風呼嘯,雪花飛舞,心情也許就能平靜下來。”
顏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北風呼嘯……你什麽意思,想讓我不寒而栗啊?”
周山的筆在畫布上跳動,點點雪花在山巒間飛舞。
“不對……”一直站在他身邊悄無聲息的顏良突然喊了一嗓子。周山一驚,畫筆抖動,一條冰封的小河上霍然出現了一座歪歪扭扭的小橋。
“什麽不對?”周山詫異地問道。
“叛軍未必發現了我們的行動。”顏良興奮地說道,“有沒有這種可能?叛軍想擊敗我們,於是佯裝出兵延津,攻擊河內,以誘使我們分兵回援,然後趁著我們兵力不足之計,偷襲我們,把我們趕回白馬。”
周山稍加思索,點了點頭,“這種可能很大。我們夜間渡河,到了白天,船隻全部散開了,敵人發現的可能太小。另外,我們剛剛渡河,叛軍就增兵延津、胙城,他們的反應是不是太快了?”
“我們可以試探一下。”顏良說道,“我們立即在清水口集結船隻,讓張繡率軍在清水口兩岸往返調動,做出大軍正在北渡黃河的假象。同時把大營後撤二十裏,各軍戰旗照常懸掛,做出惑敵的假象。這時叛軍如果在延津渡一帶還沒有渡河的跡象,就說明他們根本無意攻擊河內,這一切都是假的。”
“大人還要實施偷襲之策?”周山吃驚地問道。
“怕什麽?”顏良濃眉一皺,揮手說道,“叛軍如果要出兵河內,他們就沒有實力攻擊我們,他們渡河的軍隊也將在汲縣和獲嘉一帶遭到我們的迎頭痛擊。反之,他們如果聲東擊西,主攻方向是燕城。我們敗一次又如何?我們敗到了白馬,叛軍卻丟掉了延津、酸棗,誰劃算?等叛軍知道後路被斷,陷入前後夾擊之時,必定要倉惶南逃。”顏良咬咬牙,奮力一揮手,“到時,我看他們還怎麽逃?”
“傳令文醜、張郃、張遼、徐晃,即刻出擊,秘密趕到汲縣、獲嘉一帶,等待我的攻擊命令。”
“傳令張繡,集結船隻,指揮大軍往返渡河,聲勢要造大一點。”
“急告趙雲大人,快速渡河,不要在瓦亭停留了,直接北上屯兵於平陽亭,等待我的攻擊命令。”
“傳令大營各部,後撤二十裏紮營。”
曹操得到斥候的急報。北疆軍後撤二十裏紮營,同時清水口上有數百艘大船在運送士卒,估計至少有近萬多人渡河北上。
曹操大喜,急忙和劉備、辛評商量攻擊之事。因為擔心濮水河東岸的北疆鐵騎會乘機渡河攻擊,威脅自己的後路,曹操還特意在嘉亭方向加強了兵力。嘉亭方向的兵力增加了,胙城、延津方向的兵力除了原有的防守軍隊外,其餘趕去佯裝渡河的軍隊都要集結到燕城,以確保大軍有足夠的兵力一擊而中。
劉備對此表示了擔心。清水口距離汲縣、獲嘉隻有一百多裏,如果北疆軍全速前進,一天之內就能趕到。一旦他們得到我們攻擊其主力的消息,轉而渡河南下占據了胙城、延津和酸棗,我們將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劉備建議不要從胙城和延津方向征調兵力。
曹操不以為然。現在己方有五萬多人,而對麵的北疆軍最多也隻有四萬多人。對麵的北疆軍都是冀州七大營的兵馬,其中張遼彭烈在河內懷城,高順吳雄先是出現在徐州後來又到了任城。除掉這兩營兵馬,再除掉他們在河南戰場上的損失,最多也隻有四萬多人。如果斥候的探查沒有錯誤,對麵的北疆軍大營裏隻有三萬人了。以將近五萬人的大軍襲擊敵營,穩操勝券。擊敗顏良後,我們固守燕城的目的已經達到,隻要派一支軍隊北上追殺即可,其餘大軍則回守燕城,同時分兵去增援胙城和延津,以防北疆軍的攻擊。
在曹操看來,北疆軍大敗於燕城後,損失慘重,為了守住白馬,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把支援河內的軍隊調回去,趕到河內的近萬北疆軍乘機渡河攻擊延津的可能太小了。因為他們兵力少,一旦攻擊不力被拖在胙城和延津,再想安全撤回對岸就難了。
在這支大軍裏,兗州軍的數量占據絕對優勢,曹操說一不二,劉備不好堅持。而辛評因為急於奪回白馬將功折罪,更是極力慫恿曹操膽子要更大一點,幹脆乘勢直殺白馬,把北疆軍趕回濮陽城去。
攻擊之策就這樣定了下來。
第二天晚上,曹操在確定濮水河東岸的長垣、平丘和河內汲縣、獲嘉一帶沒有異常後,下令攻擊。
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夏侯淵、高幹統率由兗州軍、徐州軍、河南軍組成的一萬前鋒軍率先展開偷襲。他們殺進北疆軍大營後,北疆軍勢必大亂,倉惶敗逃。然後劉備、辛評帶著後續兩萬大軍開始追擊掩殺。曹操自己帶著一萬多人坐鎮燕城,以防萬一。
黑夜裏,顏良全身甲胄,端坐馬上,手上的馬鞭不停地搖晃著。
“大人,要是叛軍今晚不襲營,我們是不是就這樣站一夜?”周山一連打了幾個哈欠,合混不清地問道。
“你可以在馬背上睡一下。”顏良冷笑道,“但是如果腦袋掉了,你到了地底下可不要罵我,我可一再警告你了。”
“昨天晚上已經站了一夜。”周山不滿地埋怨道,“白天事情多,我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你睡了一下午,當然精神好了。”
“再忍忍吧。”顏良瞥了他一眼,“等到了平陽亭,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小黑和棍子並排坐在草地上。
小黑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棍子抱著腦袋呼呼大睡。跟隨大軍連續作戰兩個多月,小黑已經融入了軍隊,他已經象一個老兵了。在白馬、濮陽戰場上,小黑作戰很勇猛,前前後後殺了四五個敵人,在新兵裏也算是脫穎而出了。
這兩天大軍的作息突然改了。白天睡覺,晚上全副武裝坐在草地上數星星,讓小黑覺得很新鮮。隊率黃統告訴他,不要沒事數星星,要抓緊時間睡覺。這是打仗,不是開玩笑,沒有體力,會把小命送掉的。
小黑聚精會神地看著星星,心無旁騖,好象在看一副精美的繡畫一般,直到一聲驚天動地的鼓響,才突然把他從夢境中拉了回來。
鼓聲越來越密集,驚心動魄,讓人血脈賁張。
“開戰了,開戰了……”黃統一腳踢中還在懵懵懂懂的棍子,大聲叫道,“都精神一點,精神一點。”
黃統的喊聲還沒停下,傳令兵的叫聲就四處響了起來,“大人有令,急速後撤,急速後撤。”
黃統和士卒們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什麽仗還沒打就要後撤。
殺聲震天。
夏侯淵、高幹帶著前鋒軍氣勢洶洶地殺進了北疆軍大營。
北疆軍毫無防備,猝不及防,將士們一哄而散,搶在敵人殺進大營之前,逃進了黑暗。
夏侯淵望著丟棄一地的軍械和輜重,極其興奮,“傳令,追,給我追上去殺……”
高幹及時找到了夏侯淵,“夏侯大人,情況有點不對勁。北疆軍不可能跑得這樣快……”
夏侯淵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這小子能成為一國之相,能統帥一軍之兵,不過是沾了袁紹的光而已,有個屁本事。先丟了濮陽,後來又在白馬大敗,被北疆軍打怕了。
“這些北疆軍都是冀州七大營的兵馬,說白了就是種田的農夫,除了武器比黃巾軍的精良外,其它的都和黃巾軍一樣。”夏侯淵不屑地揮揮手,“高大人不要猶豫,立即追,免得喪失了殲敵的機會。”他大呼小叫著,帶著一幫親衛騎呼嘯而去。
高幹無奈地搖搖頭。也許自己真的是被北疆軍打怕了,當勝利唾手可得的時候,自已竟然不敢相信。肯定是自已多慮了,高幹不再胡思亂想,帶著軍隊隨後殺進。
白魚亭,燕城東北六十裏。
一輪豔紅的朝陽高懸天際。
劉備抬頭看看天色,神色異常凝重。
北疆軍逃跑的速度未免太快,而且逃跑的方向也令人懷疑。按道理,在混亂中,有一部分人馬肯定會慌不擇路,直接向北逃往距離黃河最近的清水口。但到目前為止,斥候在往清水口的路上沒發現一個北疆逃卒。北疆軍在逃跑過程中,還能保持逃跑方向的一致性,這不能不讓人懷疑。
斥候飛奔而至。夏侯淵和高幹兩位大人已經追上了北疆軍,雙方打了一仗,北疆軍逃跑得更快了,一路上到處都是北疆逃卒丟棄的軍械、糧食,甚至還有絹帛錢財。兩位大人認為北疆軍已經無法組織反擊,他們要一鼓作氣,打下白馬城。
劉備和辛評互相看看,都覺得很意外。顏良的軍隊在河南苦戰一個多月,轉到白馬戰場後,馬上又是連戰連捷,如此強悍的軍隊,竟然輕輕鬆鬆被自己一次夜襲打敗了?而且還敗得這樣慘,連錢財都丟棄不要了?
“顏良的軍隊連續奮戰兩個多月,將士們疲憊不堪,打到燕城也許已經耗盡了他們的力氣,讓他們變得不堪一擊,都成了強弩之末了。”辛評笑著說道。
劉備盯著他,一言不發。辛評說這話的語氣無力,底氣也明顯不足,或許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個極為勉強的解釋。他回避了劉備的目光,神情忐忑不安。
“我熟悉北疆軍,比你們所有人都熟悉。”劉備用力一揮手中的馬鞭,大聲說道,“急告夏侯大人,高大人,保持距離,不要追得太快,這肯定是北疆軍的誘敵之計。請他務必小心謹慎,不要中計被圍。”
話音未落。就見十幾個斥候從東北方向狂奔而來,戰馬幾乎要騰空飛起,一看就知道發現重大敵情了。
劉備臉色當時就變了。
北疆軍的張繡、宋憲、趙虎、胡車兒帶著八千大軍突然出現在白魚亭,擋住了劉備前進的路。
劉備立即命令兩萬大軍重整陣列,向北疆軍發起攻擊,力圖突破北疆軍的防線,把夏侯淵、高幹救出來。
“急告丞相大人,前鋒軍被圍,請丞相大人急速來援。”
曹操接到劉備的急報,腦袋一暈,背後冷汗“唰”地就冒了出來。
中計了。
“急告劉備,撤回燕城,撤回來。”曹操一把扔掉手中的竹簡,從案幾後麵一躍而起,飛一般衝出了屋外。
“大人,大人你要去哪?”程昱、郭嘉、毛玠等人慌慌張張地跟在他後麵,連聲叫喊。
“我去接應大軍撤退。”曹操的叫聲充滿了絕望和憤怒。
中午,平陽亭。
趙雲、劉冥、蘭嶸三人駐馬高坡,望著遠處馳道上東倒西歪,狼狽不堪的北疆士卒,一個個喜笑顏開。
“大人,下次碰見虎頭將軍,我們可要好好取笑他一番。”劉冥捋須大笑,“我們還是第一次看見虎頭將軍這樣狼狽吧?”
“算了吧。換了你,早給敵人一刀剁了。”趙雲笑道,“從燕城跑到這裏有將近一百裏的路。你跑跑瞧瞧,估計你還沒有跑一半路就要在地上爬了。”
“虎頭將軍為了誘敵上鉤,不惜以身作餌,膽量驚人。”蘭嶸很興奮地說道,“能看到北疆第一悍將的狼狽樣子,這趟中原之行算是沒有白跑。”
三人大笑。
斥候急速馳來。叛軍距離這裏還有十五裏。
“怎麽這麽慢?”劉冥奇怪地問道,“這追兵的速度未免太慢了?這樣也能追殺對手?”
“回大人。追兵一路上撿取我們丟棄的錢財,還有人互相打起來了,所以速度上慢了很多。”斥候躬身回稟道,“這些追兵速度極快,一路上追上了我們三次,殺了我們好幾百人。後來虎頭將軍下令丟棄財物,我們才總算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哼……”趙雲冷笑一聲,“他們活不長了,讓他們臨死前高興一下吧。”
斥候剛剛離開,顏良的傳令兵就到了。虎頭將軍交待,全殲敵軍後,飛速馳援白魚亭。現張繡大人正率軍在白魚亭堵截敵人的第二批追兵。虎頭將軍要三位大人不惜一切代價,重創叛軍,把叛軍打回燕城去。
趙雲收好顏良的手令,和劉冥、蘭嶸打馬向坡後馳去。
山坡下,一萬鐵騎大軍正列隊而立,威風凜凜,氣勢如虹。
中午,白魚亭。
劉備指揮大軍連續攻擊,但北疆軍就象一抉磐石,紋絲不動。
辛評把親臨前線指揮的劉備喊了回來,“玄德,我們中計了,還是撤吧。”
劉備殺得性起,氣喘籲籲地半天沒有說話。
“玄德,我在白馬失敗的事你難道忘記了?”辛評著急了,也不管自己的臉麵了,把當日的作戰經過簡要說了一遍。“這些事,我在燕城已經對你詳細說過了。你想想,今天這一仗和我那一仗是不是有相似之處?顏良一定在平陽亭方向埋伏有大軍。他把夏侯淵和高幹吃掉了,馬上就會一泄而下,把我們也包圍起來。”
劉備憤怒地一甩手,恨恨地罵了一句。
“如果顏良根本沒有派軍隊去支援河內,那麽平陽亭方向至少有三萬大軍。以三萬大軍圍殲急行百裏已經疲憊不堪的前鋒軍,還不是手到擒來?快走吧,現在撤退還來得及。一旦被北疆軍包圍,憑孟德兄的一萬人,不但無法救出我們,連燕城都會丟掉。”辛評麵孔通紅,急得直冒汗。
劉備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漸漸冷靜下來。自己打了一上午,寸步未進,看樣子想把夏侯淵那一萬人馬救出來是不可能了。現在退回去,燕城方向還有四萬人,還能和北疆軍繼續對抗,但如果自己把這兩萬人斷送了,北麵戰場就是一潰千裏之局,再也沒有挽救的可能了。
“撤……”劉備咬咬牙,斷然喝道,“撤回燕城。”
戰場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劇烈地顫抖著。
一萬鐵騎大軍如江河決堤一般,呼嘯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戰場,把所有的東西都席卷而去,隻留下片片血肉模糊的汙跡。
叛軍士卒遭受了滅頂之災。他們沒有絲毫還手之力,他們疲憊的身軀因為恐懼甚至連奔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淹沒在數不盡的馬蹄之下。
夏侯淵的戰馬被射中了,慘嘶著一頭栽倒在地。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把拽掉歪斜的戰盔,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一隊鐵騎絕塵而來。
高幹眼明手快,伸手抓住夏侯淵的衣甲,把他騰空拉到了馬背上。
“走,逃到前麵樹林裏,快,快……”
有了第一次逃跑的經驗,這次他鎮定從容多了,並沒有因為背後鋪天蓋地的鐵騎而嚇得肝膽俱裂。
晚上,劉備率軍撤回燕城。
曹操強忍悲痛和沮喪,和眾人緊急商議應對之策。
第二天淩晨,夏侯淵、高幹帶著幾十個親衛逃回燕城。
第二天上午,顏良帶著步騎大軍又回來了。他把割下的叛軍將士的腦袋在城下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後耀武揚威地回營了。
這座人頭小山嚴重打擊了叛軍的士氣,就連曹操都失去了擊敗北疆的信心。此次如果不是劉備、辛評撤退及時,估計自己就徹底玩完了。對麵的顏良太厲害了,不愧是北疆第一悍將,和這種人打仗,自己沒有半分把握。長久對峙下去,自己有可能喪命於此,他隨即產生了撤兵的念頭。
就在他苦無借口的時候,一個讓曹操恐懼的消息傳來了。北疆軍於淩晨渡過延津渡,並迅速占據了胙城、延津和酸棗。大軍後路被切斷了。
曹操和諸將大眼望小眼,一個個目瞪口呆。直到現在曹操才徹底明白了,自己這一招聲東擊西之策,恰好中了顏良的聲東擊西之計。兩人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結果顏良搶先一步占據了先機,而自己棋差一著,慢了小半步,輸了個幹幹淨淨。
“撤吧。”曹操無需猶豫,也無需借口了。現在如果不撤,等北疆軍在延津、酸棗一帶牢牢站穩了腳跟,四萬人馬就成了甕中之鱉,要被顏虎頭一口一口吞掉了。
曹操率軍南下,撤到烏巢。
烏巢位於酸棗東南方向四十裏,濮水河和濟水河交匯之處,距離封丘城隻有十五裏。
駐守封丘的袁軍接到曹操的求援後,渡過濮水河接應。
曹操安全撤回,隨後奉袁紹的命令沿濟水河南岸,西進到河南境內,進駐原武、陽武兩城,和北疆軍對峙於陰溝水。
至此,北疆軍逼近鴻溝水,威脅河南,中原戰場上的交戰雙方逐漸形成了決戰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