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趙風雲 第四十七節

拓跋鋒的大軍來的時候浩浩蕩蕩,狼狽不堪,走的時候卻象一陣風似的,迅速快捷,悄無聲息。

提脫得到拓跋晦送來的消息後,臉上的表情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難過的幾乎要抽自己幾個嘴巴。他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從來不做吃虧的事。沒想到這次虧吃大了。天上下了兩天雨,自己就虧了個血本無歸。這次他全然不顧黑翎王難樓的勸阻,說服了上千部落共同出兵,聯合拓跋部落的軍隊入侵大漢國。原先以為能賺個飽,沒想到一場大雨,一場洪水,將所有的美夢都擊了個粉碎。

“是真的嗎?”他環顧圍在四周的手下,苦笑著問道。

“大人不必在意勝負。老天不幫忙,誰都無能為力。一路上我們勢如破竹,攻城拔寨,繳獲的戰利品頗為豐厚,補償這次部隊的損失還是綽綽有餘的。這次漢人得天相助,僥幸保得上穀。下次,他們不會再有這麽好的機會了。”遄結站在他身後,小聲勸慰道。

提脫不甘心自己就這樣雙手空空而回。他想起難樓那雙鄙視自己的眼睛,心裏就冒火。就這樣回去,自己肯定要遭到難樓的責難。他想做上穀烏丸族的大王已經很長時間了,如果沒有難樓的信任,沒有顯赫的戰功,沒有強大的實力,這個大王的位子怎麽坐得上去?他這次出兵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借助拓跋鋒的手消滅白鹿部落,殺了白鹿部落的鹿破風,絕了難樓想立鹿破風為上穀新大王的心思。

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看到氣勢洶洶的漢軍和烏丸人突然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拓跋韜和幾個手下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大帥,對麵是豹子李弘的旗號,我們小心他使詐?”小帥拓跋貉指著遠處逐漸消失的戰旗,大聲說道。

豹子的悍勇,對拓跋部落的人來說,是個揮之不去的陰影。部落三位首領的性命,先後葬送在他的手上,其中還包括一位名震鮮卑的豪帥拓跋鴻。

“他的人數和我們相當。他攻我守,他要吃虧的。現在他率部退下,意圖壓製我們,給我們的士兵製造壓力和恐慌。”拓跋韜搖搖頭,低聲說道,“他很聰明,是個難纏的對手。”

“我們能逃出去嗎?”拓跋貉遲疑著,輕聲問道。

他是拓跋鋒的侄子,非常年輕。拓跋韜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

“我們要想平安回去,需要三個條件。一是老天幫忙,不要再下雨了,河水的水位在三天內降下來。我們撤退地匆忙,除了常備的幹糧,沒有其他糧食。三天後我們若能成功渡河,一路上也要殺馬充饑。二是這幾天希望漢軍不要有援軍趕來。如果他們有足夠的人馬,完全可以發動攻勢,擊敗我們。背靠桑乾河,我們沒有回旋餘地,戰敗是遲早的事。第三……”

拓跋韜慢慢轉過身軀,指著桑乾河對岸,苦笑道:“如果沮陽城的守軍及時出擊,占據對岸,我們就徹底完了。”

拓跋貉心情沉重,望著渾濁的河水,久久無語。

下午,拓跋鋒派來的斥候在對岸射來木牘。鮮卑人,烏丸人沒有文字,傳訊就在一塊木板上畫上幾個符號。拓跋韜看過之後,隨手把木牘丟進了河裏。

“大人有什麽口信?”拓跋貉跟在他後麵,小心翼翼地問道。

拓跋韜苦笑。

“大軍已經開始撤退。我們隻能自生自滅,自求多福了。”

“大帥,我們可以殺出包圍,一路向西進入代郡,再轉而向北返回馬城。雖然路途遙遠,但比守在這彈丸之地要強。”一個拓跋韜的手下突然提議道。

“部隊沒有糧草補給,後麵又有追兵,長途跋涉之後,能有幾人返回草原?”拓跋韜反駁道。

“大帥,我們深入大漢國境作戰,為什麽食物存量這麽少?如果我軍尚有十日的口糧,也不會這樣狼狽?”一名千夫長憤憤不平地說道。

拓跋韜默然不語。拓跋鋒執意不聽他和拓跋晦地勸諫,一意孤行,結果造成今天這個慘局。人算不如天算,自古亦然。

傍晚,天上下起了小雨。

拓跋部落的士兵在狹窄的防禦陣勢裏輪流警戒,時刻防備遠處的敵人突然來襲。輪班休息的士兵躲在帳篷裏,大家一堆堆圍在一起,呆呆地看著奔騰的河水。雖然距離對岸隻有八十多步的距離,近在咫尺,但在士兵們的心裏,它卻是那樣的遙遠,難以逾越。

拓跋韜為了穩定軍心,將幾十名斥候送到對岸之後,立即命令士兵們把幾隻牛皮劃子全部毀了。誰都不準過河,獨自逃生。

雨越下越大,大家的心情就象灰蒙蒙的天空,沉重而陰霾。

第二天清晨,拓跋韜迷迷糊糊的剛剛睡著,就被斥候的吼聲驚醒了。

他一躍而起,大聲叫道:“敵人進攻了?”

“大人,漢人的援軍來了。”

拓跋韜不知是睡眠太少還是心力交瘁,身軀不聽使喚地搖晃了幾下,一屁股坐到泥濘的河堤上。

“多少人?”

“我們不敢靠得太近,從戰旗上看,是廣陽郡的人馬,大約兩三千人。”

到了中午,雨雖然停了,但形勢卻越來越糟糕。

漢人的援軍又來了一批,他們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了一萬。而且,漢軍肆無忌憚的把大營紮在了距離鮮卑人防守陣勢一百五十步的地方。

看到漢軍大營密密麻麻的帳篷,數不清的五彩繽紛的戰旗,往來奔馳喧嘩叫囂的騎兵,感受著籠罩在戰場上空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鮮卑士兵的心理防線遭到了巨大的衝擊。麵對漢軍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們一個個麵如土色,驚恐萬分,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下午,致命的打擊終於來臨。

對岸的斥候傳來最後一個消息後,逃之夭夭。

沮陽城裏的守軍趕到了桑乾河。

看著對岸一字排開,雄糾糾,氣昂昂的騎兵,拓跋韜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事情的發展都給他說中了。他想到的,漢軍也都想到了,而且迅速完成了對他的包圍。

現在,他就是一隻死鱉。

“大人,我們什麽時候發動進攻?”鹿破風高興地問道。

“進攻?”李弘驚訝的說道,“我們現在五千人不到,怎麽進攻?”

鹿破風笑起來:“我們偽裝援軍,源源不斷趕到大營,一定嚇壞了拓跋韜。隻要我們往前一衝,保證殺他個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大帥著急了。你想報仇?”胡子笑道。

“當然。拓跋韜當時氣勢洶洶,率部一路殺來,囂張得很。我們除了撤退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他落在我的手上,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大帳內的人都大笑起來。

“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李弘一邊熱情地招待大家吃飯,一邊笑道。

鹿破風不解地望著他。

“你不吃嗎?”李弘問道。

“你這裏除了餅,就是一鍋湯,我吃什麽?”鹿破風不客氣地說道,“沒有酒,沒有肉,實在難以下咽。”

李弘和幾個軍官麵麵相覷,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我們不能和你比。你是一個大部落的首領,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有酒有肉。馬奶你都不喝改喝酒了,可見你多奢侈。”胡子立即調侃道,“你們都說漢人富裕。你去看看我們的士兵吃什麽?天天吃這個,就已經很有口福了。”

鹿破風搖搖頭。

“消滅了拓跋韜,我請你們吃一餐。”

“好哇。”大家都興奮地叫起來,就連李弘也食欲大動。

他指著鹿破風說道:“早知道你這麽富裕,上次就應該收下你的禮物,給士兵們加加餐。”

“我一塊請了。”鹿破風豪爽地一揮手,“什麽時候展開攻擊?”

“不打。”李弘說道,“圍著他,逼他們投降。”

“把你們辛辛苦苦修好的堤壩挖了個大口子,很是對不住。我又沒有什麽東西賠給你,就賠給你五千個鮮卑俘虜吧,怎麽樣?”

鹿破風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昨天早上他一時失態對李弘大吼大叫,雖然李弘不以為意,但他總覺得有些失禮。

“五千個俘虜,運氣好加上一個拓跋韜,能換回來不少東西。你再狠狠宰拓跋鋒一刀,保證大有收獲。”玉石笑著對他說道,“大帥這次要發財了。”

鮮於銀也是漁陽人。他長得清秀,白白淨淨的麵孔,書卷氣濃厚。北方人尚武,他也不例外,箭術很好。他出身漁陽官吏家庭,家境比較殷實,自小受到良好教育。鮮於銀為人樂善好施,喜交朋友,在漁陽很有點小名氣。

鄭信趕到沮陽時,拓跋鋒和提脫的大軍都已經撤走。太守劉璠正在納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來勢洶洶的敵人怎麽突然之間走了。接到李弘的來書,劉璠趕忙召集府衙的一班官吏商討李弘的請求。

一班文人,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最後竟然決定按兵不動,直到探明敵人已經確實撤回邊境以後,再做打算。

隻有鮮於銀一個人提出了反對。他認為李弘對戰局的說明已經很透徹,現在出兵支援李弘部,趕到桑乾河阻擊鮮卑人撤退,完全正確。但沒有人聽他的。所以他向太守劉璠提出,由自己率本部一千騎兵前去支援,責任自負。他的部隊隸屬於代郡,可以不受太守劉璠的指揮。

劉璠非常愉快地答應了。打勝了,功勞他最大,指揮有方。打輸了,部隊是代郡的,責任由鮮於銀負,何樂而不為。

“鄭軍候認為河水何時可以退下?”

鮮於銀講話和他的外表一樣,文質彬彬,不急不慢。

鄭信看看天空,笑道:“快了。我們堅守在這裏,徹底斷去了拓跋韜的歸路,看他還有什麽辦法逃跑?”

鮮於銀點點頭,讚道:“李大人計劃周全,心思慎密,此計的確是高。能夠從容包圍,殲滅五千多鮮卑人,十幾年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我能有幸參加,非常高興。”

鄭信笑起來,“漢軍這幾年給他們打慘了。這次也叫他們嚐嚐我們大漢鐵騎的厲害。”

第三天,拓跋韜的部隊開始缺糧。士兵們非常驚慌,一個個情緒失控,到處都是叫聲,爭吵聲,更有甚者,一言不和,揮刀相向。

桑乾河的水位降得非常緩慢。

拓跋貉和幾個軍官急匆匆走進拓跋韜的大帳,要求向西突圍,逃一個是一個。

“誰能逃掉?”拓跋韜冷笑道。

“突圍就是全軍覆沒,一點可能都沒有。”

“那怎麽辦。現在士兵的情緒正在逐漸失控,再不想辦法,同樣也是全軍覆沒。”拓跋貉激動地說道。

“水位下降的速度非常慢,這兩天即使降下來,也達不到人馬涉水渡河的深度。”一個千夫長說道。

“漢軍的騎兵就在對岸。如果我們強行渡河,會被敵人的長箭全部射死在河裏。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安全到達對岸。”另外一個千夫長沮喪地說道,“如今東西兩麵都是死路。早知我們要陷在這樣的絕境裏,還不如當初直接往西到代郡,或許那個方向才是生路。”

拓跋韜搖頭苦笑,“豹子的部隊是從潘縣方向追來,這說明他們當初就埋伏在潘縣上遊一帶。如果他們在潘縣上遊阻擊我們,或者幹脆把南岸的堤壩挖了,我們不是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拓跋貉突然驚叫起來:“豪帥,你說沙口的堤壩會不會是他們故意挖斷的。”

大帳內一時啞雀無聲。

如果真是這樣,這場慘敗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了。

這時,一個百夫長在帳外大聲叫道:“稟告豪帥,漢軍從陣外射來木牘。”

拓跋韜看到木牘上的符號,頓時麵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