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七章 風雷激蕩第十二節
李弘請來餘鵬、司馬懿,讓兩人立即擬寫書奏。
餘鵬猶豫良久,還是放下筆,質疑李弘的做法。朝廷派來鍾繇、賈詡兩位大臣,意圖很明顯。以長公主的性格,絕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新起用長安舊臣,這可能是新任太傅蔡邕、大司徒崔烈和大司空劉和的主意,他們想趁著河北危難之際,再次和北疆勢力爭奪權柄。
“大將軍重用鍾繇、賈詡兩位大人,等於給長公主和朝廷一種強有力的暗示。”餘鵬擔心地說道,“朝廷得到你的默許和支持,並以此為契機,迅速起用長安一幫舊臣,可能會加劇朝廷各方勢力之間的矛盾,直接影響河北大戰的勝敗。另外,大將軍如此重用長安舊臣,也會削弱和傷害到我們北疆利益,很多北疆大吏可能因此而抱怨大將軍。”
李弘搖頭長歎,把太傅蔡邕、大司徒崔烈的書信,還有一封早些時候趙岐寫給自己的私人書信拿了出來,“你們看看吧。”
早在李弘攻打幽州留下張燕督領河北軍政的時候,李弘就已經授意張燕,開始大力起用和提拔北疆武人出任郡國大吏,比如左彥出任河東太守,宋文出任渤海太守,衛政出任河間國相,鮮於銀兼領涿郡太守,甘翔出任雲中太守,雷子出任朔方太守,張隼出任北地太守。朝廷重建後,北疆文武大吏更是占據了朝堂上的眾多關鍵位置,象鮮於輔、徐榮、張燕、李瑋、謝明、唐放、唐雲等人更是權勢顯赫。尤其是晉陽爆發謀反大案後,北疆士人更是密布朝堂上下。
雖然李弘一直刻意平衡朝堂上的各方勢力,力求權力受到製約,但北疆的勢力太大了。北疆的文武大吏不但成功控製了河北三州,而且還占據了朝堂上一半以上的勢力。某項奏議如果被北疆勢力否決,那也就等於被朝廷徹底否決了。去年晉陽謀反案的失控,完全可以證明北疆勢力對河北的絕對控製,在朝堂上的絕對實力。
這幾年,李弘和北疆大吏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費盡心思,總算把北疆勢力培養和鞏固了。但這股勢力在堅決維護李弘的權威,堅定不移地支持朝廷改製的同時,也逐漸顯露出了它的巨大危害性。
北疆勢力是由北疆的武人和士人共同組成的。它的內部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矛盾,但在經曆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後,它已經形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它的權勢之大無人可以控製。即使它的創造者,有時候也不得不屈從於它的意誌。它現在就象一隻沒有羈絆的嗜血猛獸,在血雨腥風裏奮勇鏖戰。打得好,它可以利國;打得不好,它也可以禍國,也可以摧毀社稷。
“北疆勢力走到今天,已經成長為一棵根深葉茂,盤根錯節的大樹,我在這棵大樹的最頂端,隻能看到粗壯的樹幹和茂盛的樹葉,根本看不到這個大樹的根。而現在偏偏就是這些深埋在地底下的根,開始腐爛了。”李弘苦笑,“任何權勢失去了製約,都會象一頭亡命狂奔的野牛,先是失去控製,然後失去方向,再失去理智,最後一頭栽倒在地死於非命
。奸閹如此,外戚如此,董卓、李?之流也是如此。”
“任何一個禍國殃民的勢力,在其興起成長之初,都是為了生存。等到生存無憂之後,它就會被無窮無盡的欲望所糾纏,權力、財富等等欲望會逐漸腐蝕和毒害這股勢力,並最終把它推向敗亡的深淵。”李弘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北疆曆經十年的煎熬和苦戰之後,生存問題終於解決了,但敗亡的禍根也種下了。”
“曆朝曆代敗亡的教訓曆曆在目,本朝走到今天,真要追究其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天下蒼生都知道。”李弘指指自己的眼睛,“誰沒有長一雙眼睛?誰的眼睛不是雪亮的?我們也長著一雙眼睛,我們也知道社稷敗亡的根由,但我們為什麽還要迫不及待地重犯同樣的錯誤?”
“趙岐大人說要未雨綢繆,崔烈大人說要懸崖勒馬,蔡邕大人說要以古鑒今,我看要大力整肅河北吏治了。”李弘心事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幾年我們沒打什麽大戰,北疆的很多問題都被掩蓋住了。今天河北不過遭到了叛逆的圍攻,距離平定天下還很遙遠,但結果如何?結果我們馬上就暴露了數不清的問題。”
“如果任由這種危機慢慢繼續下去,我看河北要不了幾年就會崩潰。將來,我們不是被叛逆們打敗的,而是被我們北疆自己打敗的。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小不治則亂大謀,還是早一點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吧。”
“大將軍打算怎麽辦?勸諫長公主重新起用長安舊臣和其它勢力,以遏製北疆勢力無限製的擴大?”餘鵬非常謹慎地說道,“大將軍,這裏是河北,是北疆,隻有三個州,不是大漢十三個州,如果北疆勢力……”
“伯翰……”李弘十分不滿地看著他,欲言又止。餘鵬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問題,臉上立即露出了一絲尷尬。
“這就是北疆的問題。”李弘指著他,無奈地搖搖頭,“伯翰,這就是北疆勢力開始驕縱,開始腐敗的緣由啊。你是兩府長史,也算是大漢重臣了,你怎麽也是這種想法?我一再說過,河北是大漢的河北,北疆是大漢的北疆。你們為什麽心裏隻有北疆,隻有河北,而沒有我們為之奮戰的大漢?沒有大漢,我們為什麽而戰?”
“為河北而戰?為北疆而戰?這是不是你的真實想法?是不是也是雲天(麴義)、子善(顏良)他們心裏真正的想法?”
李弘的語氣有點憤怒了。
“朝廷在天子駕崩之前,就已經做出了準備打仗的策略。我在正月的時候,也一再在晉陽對河北諸府大吏和北疆軍諸將說過,回去後要籌措糧草,要做好一切迎戰的準備,但結果呢?結果我到了邯鄲,各地的糧草還沒有籌措完畢,冀州的北疆軍諸將竟然對渡河攻擊一策持懷疑態度。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問題?是因為你們自己,因為你們自己心裏隻有北疆,隻有自己的利益,你們正在試圖放棄大漢,放棄更加血腥而慘烈的征伐。”
“大將軍,這不是誰的想法問題,這是事實,是現在的事實”,餘鵬難以接受李弘的指責,突然情緒也激動起來。“大將軍的想法是立即平定天下,所以你去年不待晉陽穩定,立即率軍出征大漠,結果欲速則不達,造成天子駕崩,朝廷差點崩潰之禍
。如果你去年一直待在晉陽,怎麽會出現今天這種艱難局麵?”
“你回到晉陽後,還是不顧事實,還是一味求快,甚至一再堅持要南渡黃河到外線作戰。你為什麽要堅持外線作戰?這是你求快的心理在作祟。你存在著一種僥幸,你想擊敗叛逆占據中原,你想在中原站住腳後,再讓徐榮大人出兵攻占關中,從而形成南北夾擊之局,早日收複洛陽。”
“你心裏有大漢,你為大漢而戰,但你是以犧牲北疆,犧牲河北為代價。這個風險太大了。一旦外線作戰失敗,河北會因為不堪重負而崩潰,這個後果你想過嗎?以河北目前的狀況,想在兩到三年內平定天下,事實上是不可能的,但大將軍不願承認這一點。”
“大將軍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兵事上,兵事上的求快策略嚴重影響了朝廷決策,朝廷和河北在大將軍的戰刀逼迫下,不得不竭盡全力放開步伐。結果無論是朝廷的改製,還是地方郡國的新政實施,都被大將軍追逼的失去了理智和方向。”
“為了平定天下,中興大漢,大將軍把血淋淋的刀加在朝廷和河北的脖子上,逼著朝廷和河北跟著你一起瘋狂。快,一切都是為了快。朝廷和河北就象一架馬車,大將軍就象驅趕馬車的車夫,拉車的馬被大將軍連續鞭打得風馳電掣,而馬車不堪忍受,馬上就要散架了。但大將軍猶自不覺,還在吼叫、鞭打、驅趕。”
“北疆的勢力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腐敗,北疆勢力也不隻是一味維護自己的利益。北疆的文武大吏都象大將軍一樣,心裏不但有北疆,有河北,更有我們的大漢。大將軍不能因為自己的目的不能達到,不能在自己預定的時間內平定天下,就把憤怒和怨氣發泄到北疆。大將軍需要北疆,北疆也需要大將軍,我們是一體的,不能有任何的懷疑和猜忌。”
餘鵬認為大將軍李弘求快的心理導致他在決策上連續失誤,繼而讓河北陷入了今天的危局。而李弘認為北疆勢力現在越來越傾向於割據偏安,這種心理導致吏治越來越腐敗,這嚴重掣肘和影響了朝廷決策的執行。
兩人激烈地爭執起來。
司馬懿膽怯地站在一邊,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聞聲而來的司馬傅幹、從事陳群、袁渙看到兩人怒氣衝天,都不敢出言勸阻。
李弘平時看上去很隨和,但脾氣一旦發起來,非常可怕。而餘鵬一向溫和謙恭,這次卻一反常態,和李弘據理力爭,一步不讓。
天子意外駕崩導致天下形勢驟變,河北陷入危局,是李弘非常自責的一件事。雖然這件事上至長公主,下至公卿大臣,誰都沒有對李弘有過隻言片字的埋怨,但李弘一直不能原諒自己。他覺得自己辜負了先帝的重托,辜負了河北上下的期望,為此他一直耿耿於懷。
今天他心裏的這個傷痛卻給餘鵬毫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一拳,這讓他無法忍受,不免惱羞成怒了。
兩人爭執到後來都失去理智,除了互相指責外,沒有其它內容了。
傅幹和司馬懿一看勢頭不對,急忙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了暴跳如雷的李弘。陳群和袁渙趁機把餘鵬拽出了大帳
。
李弘隨後衝出大帳,飛身上馬,沿著馳道縱馬狂奔。
晚上,冷靜下來的餘鵬向李弘請罪,並遞交辭呈。
“我們在一起十二年了,十二年的友情……”李弘舉起餘鵬的辭呈,搖頭苦笑,“你要到哪去?”
餘鵬想了很久,“大將軍的想法是對的。現在大將軍要控製北疆勢力,而不是讓北疆勢力控製大將軍,這關係到中興大業的成敗。如果大將軍願意,我到大漠去。”
李弘驀然明白了餘鵬的意圖,他高興地伸手拍拍餘鵬。“伯翰,謝謝你了。你的話我仔細想過了,你是對的,我應該坐在朝堂上,不應該再象過去一樣,親自帶著大軍四處征伐了。”
餘鵬微微一笑,“你這話。我不相信。”
兩人相視而笑。
五月上,朝廷下旨。
拜公孫瓚為征北將軍,率五千鐵騎,進駐遼東。
拜餘鵬為平虜中郎將,領案行使者,巡檄塞外邊郡和胡族諸部。並命其領一千鐵騎,先行出使扶餘國,商談在扶餘國境內建立遼東都護府一事。
轉拜朱穆為漢北郡太守,並命其招撫步度更,幫助步度更重建西部鮮卑部。
轉拜太傅趙岐之子趙戩為尚書左仆射。轉拜田豫為太原郡太守。轉拜崔琰為廷尉正監。
原朝中老臣袁滂、陳紀、丁宮、楊奇,原長安舊臣楊彪、淳於嘉、張喜、趙溫、趙謙、韓融、鍾繇、賈詡等人重新入朝。
五月上,蝗災開始在中原數郡猛烈爆發。
五月中,蝗災蔓延到黃河北岸。黃河北岸的兗州東郡十幾個縣,魏郡、甘陵國等地陸續受災。
為了防止蝗災繼續向冀州中部蔓延,主持百萬人大撤離的鍾繇、郭策、田疇等人斷然下令,把清河以南尚未來得及收割的麥田全部燒毀。短短時間內,從黃河北岸到清河三百裏左右的範圍內,不但沒有人煙,連植物幾乎都沒了,赤地三百裏。
五月中,兗州,蒼亭。
豔陽高照。
兗州軍的大營內鼓聲喧天,吼聲四起,將士們正在操演戰陣。
快馬如同旋風一般卷進了大營。
夏侯?眯著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快馬,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把手伸向了身後的親衛。親衛急忙遞上一個裝滿了水的皮囊。夏侯?喝了幾口水,轉頭對李典說道:“這是什麽鬼天,不下雨,還這麽熱。”
“大人,不下雨好啊。”李典接過夏侯?手上的水囊,笑眯眯地說道,“再有一個月不下雨,我們就可以涉水過河,連船隻皮筏都可以免了
。”
“好個屁。”夏侯?不客氣地罵道,“半年不下雨,我們喝西北風去?”
李典嗬嗬一笑,仰頭狂喝冰涼的清水。
夏侯?展開快馬遞上來的文書,細細看了一遍。李典見他麵無表情,奇怪地問道:“哪來的急書?丞相大人的?”
夏侯?點點頭,“曼成,張揚會不會臨陣倒戈?”
“張揚?”李典搖搖頭,“呂布、張遼就在對麵,他們都是北疆人,私交也非同一般,難說啊。你問這個幹什麽?”
“田楷呢?”
“田楷?”李典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他不會倒戈,相反,對麵的公孫瓚倒真有可能倒戈。”
“你做夢去吧。”夏侯?嗤之以鼻,隨手把手中的文書丟給李典,“丞相大人說,最近河北的人和張揚、田楷來往密切,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他已經放棄兩翼先行出擊之策,叫我們先打。”
“我們先打?”李典驚訝地問道,“什麽時候?”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李典急忙打開文書,“不是說要等到六月中嗎?怎麽又改了?”
“那邊蝗災嚴重,河北人自顧不暇,正好是攻擊的最佳時機。”
夏侯?從李典手上拿過水囊,一邊走,一邊揮手叫喊道:“傳令,結束訓練,吃飯睡覺。”
夕陽西垂。
雷重坐在河堤上,望著血紅的雲彩,如醉如癡。
“你在看什麽?”高覽拎著馬鞭,悠閑地走過來,“是不是想夫人了?”
雷重靦腆地笑笑,翻身爬起來行禮。
“斥候還沒回來?”
雷重搖搖頭,“幾個月不下雨,水位越來越低,這樣下去,兗州軍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了。”
“走過來好啊。”高覽笑道,“我就盼著他們過來了。”
“鐵騎到了?”雷重驚喜地問道。
“到了,就等著曹操渡河了。”
雷重回頭看看對岸,失望地搖搖頭,“那個屠夫還不知道要磨蹭到什麽時候。”
這時站在他們身後的親衛們忽然指著河麵高興地叫起來,“回來了,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