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六節

“呂愛卿,呂愛卿……”天子麵色蒼白,失聲大叫,“快走,快走,你打不過他們的,你這是送死啊。”

“陛下……”呂布回首怒吼,“臣誓死護駕。”

“愛卿,你把朕丟在這裏,你快去河東求援……”天子看到前方是楊奉的軍隊,心裏的恐懼頓時清減了幾分,“那是楊愛卿的軍隊,朕不會有事的。”

“臣怎能把陛下丟給奸侫?”呂布恨恨地一跺腳,朝身後的三十名悍卒一揮手,“走,回頭,回桃丘聚。”

一個悍卒背起天子,轉身就跑。其餘悍卒護在左右,亡命狂奔。

呂布望著鋪天蓋地一般衝來的敵人,飛身倒退。但願楊奉沒有發現自己這一小隊人馬帶著天子,否則今天休想救出天子。此時桃丘聚人去營空,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待到天黑,再趁亂逃往黃河渡口。

戰鼓響徹山野。

一隊鐵騎如同平地刮起的一道旋風,呼嘯而來,密集的馬蹄聲猶如狂風驟雨一般,驚心動魄。

呂布駭然止步。

“大人,那是王方的軍隊。”一個悍卒爬上路邊的大樹枝椏上,仔細看了一下,隨即大叫起來。

“楊奉的軍隊距離我們還有多少步?”呂布神情冷峻,回頭看看背後的原野,仰頭問道。

“大約三百步。”

前有敵騎,後有追兵,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走,向西……”呂布長戟指向路邊的小樹林,斷然吼道,“走小路,到風陵渡去,快……”

王方帶著親衛騎象一支厲嘯的長箭,狠狠插進了楊奉的大軍裏,“殺,給我殺……”

“救出天子,救出天子……”

楊奉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調轉馬頭就跑,手下將士更是被殺得鬼哭狼嚎,一片大亂。

王方的步卒大軍還在後麵,他不敢追得太急。楊奉趁機重整軍隊,且戰求退。他指揮自己的親兵齊聲高叫,“天子被董承搶走了。”

王方一聽,馬上命令鐵騎停止了追擊楊奉狼狽不堪地跑到陣前。王方是他的上官,他不好破口大罵,隻好忍氣吞聲地說道,“大人,你打錯了。我沒有找到天子。”

“天子在哪?”王方怒氣衝天地吼道,“我叫你護好天子,你是怎麽做的?老子恨不得一刀宰了你。天子在哪?”

楊奉把情況簡要說了一下。“到閿鄉渡口的這條路我已經找遍了,但沒有發現天子。天子一定到湖城渡口去了。如果董承能追上,現在天子就在董承手裏。”

王方雙眼一瞪,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張濟、董承、韓暹剛剛混戰了一場,根本沒有找到天子。他們已經合力向湖城追去了,叫我往閿鄉方向追。你說這一路上沒有發現天子蹤跡,那天子飛上天了?

楊奉驀然想到了剛才倉惶逃跑的那一小隊人馬。

那小隊人馬他早就發現了,但他沒在意,以為是逃兵。現在想起來,自己極有可能中了呂布的金蟬脫殼之計。

“大人,你剛才發現了一隊逃兵嗎?”

“沒有。”

“那隊逃兵看到我們就往回跑,形跡十分可疑,快派人找找,天子也許就在其中。”

“真的?”王方將信將疑。

“大人剛才說,李樂一口氣殺死了幾十位大臣威脅楊彪,但楊彪堅決拒絕說出天子下落,可見天子根本沒和他在一起。”楊奉說道,“我一路急行而來,連個人影也沒有看到,那天子到哪去了?當真上天了?”

“搜……”王方手指遠處的樹林,大聲叫道,“傳令各部,沿著大道兩側的山林,給我仔細地搜。”

出了小樹林,又是一片平坦的田野。

呂布和士卒們輪流背著天子,健步如飛。

追兵發現了他們,報警的戰鼓聲此起彼伏,一支支鳴鏑直衝雲霄。

王方、楊奉指揮數千名將士隨後猛追。

呂布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對準敵騎連射三箭。

“咻……”長箭厲嘯而至,王方的三個親衛騎躲閃不及,慘嗥墜馬。

“散開……”王方大吼一聲,舉矛狂呼,“散開,兩翼包抄,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十五名悍卒護著天子向前狂奔,剩下十五名悍卒跟著呂布,一邊奔跑,一邊射擊,希望能延緩一下敵人的追擊速度。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號角長鳴。

一支數百人的鐵騎突然衝出了山崗,鐵蹄的轟鳴聲和高昂的殺聲震耳欲聾。

悍卒們無奈地停下了腳步,一臉絕望。

呂布沒有回頭,他用盡全身力氣射出了最後一支長箭,“兄弟們,護住天子,向北,向北突圍……”

“走,走……去黃河……”悍卒們吼聲如雷,再度調轉方向,向黃河狂奔而去。隻要能跳進黃河,天子就算救出去了。

呂布猛然回首,頓時驚喜萬分。

皇甫鴻來了,他終於來了。當年誅殺董卓時,在長安豐城,他救了自己一次。今天,他再次救了自己。

呂布仰天長嘯,激動地熱淚盈眶。

皇甫鴻一馬當先,“殺,給我殺……”

五百鐵騎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泄而下。

王方萬萬沒想到皇甫鴻會出現在這裏。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潼關丟失了,袁紹的大軍殺進來了。皇甫鴻難道瘋了?接著他就發現皇甫鴻真的瘋了。皇甫鴻不是迎頭擊殺那一隊形跡可疑的人馬,而是掄起戰刀砍向了自己。

王方和他的親衛騎猝不及防,轉眼就在如雨一般的箭矢中倒下了一大片。

楊奉目瞪口呆。

王方和皇甫鴻的兩支親衛騎在田野上殺得血肉橫飛。

一隊鐵騎脫離了皇甫鴻的大隊,追上了正在田野上狂奔的那一小隊步卒。兩隊人馬隨即合在一起,向黃河方向打馬飛馳。

皇甫鴻背叛了我們,天子肯定就在前麵。

“擂鼓,命令各部,全力殺進,殺向黃河。”楊奉戰刀高舉,聲嘶力竭。

數千步卒高聲吼叫著,象潮水一般衝了上去。

皇甫鴻和他的鐵騎轉眼就被團團包圍了。楊奉帶著大隊人馬殺向了黃河岸邊。

就在這時,皇甫鴻的步卒大軍趕到了。

三支大軍你追我趕,在空曠的田野上血腥廝殺。

湖城渡口。

張遼趴倒在地,頭暈目眩,眼冒金星,痛苦不堪,他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徐榮走到他身邊,一把把他拎了起來,“天子呢?天子在哪?”

張遼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濕透了,軟綿綿,一點力氣都沒有,任由徐榮把他舉在空中不停地搖動著。“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榮抬手掀起張遼的戰盔,用力拍拍張遼的臉,“文遠,文遠,你快說,天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張遼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微微睜開的眼睛又緊緊閉上了。

“徐大人,徐大人……”太尉楊彪在兩個士卒的幫助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天子被呂大人帶往閿鄉渡口了。”

“你們是分開突圍的?”

“是的。”楊彪悲聲歎道,“如果不是呂大人當機立斷,天子早被叛逆抓走了。”

“快,急告王當、於毒,一有天子的消息,立即給我送來。”徐榮轉身對傳令兵說道,“還有,讓他們多派戰船,沿岸搜索。”

“大人,情況危急,是不是讓王當和於毒兩位大人率軍向前推進?”陳衛低聲說道。

“不。”徐榮堅決搖手,“如果皇甫鴻已經放棄潼關的話,現在袁紹的大軍已經殺進來了,此刻萬萬不能冒險進擊。”接著他手指楊華說道,“派人急告陝城麴義大人,弘農華雄大人,準備撤出關西。”

“撤出關西?”楊彪吃驚地說道,“你們要撤出關西?”

“大人,袁紹已經進來了,關西守不住了。”徐榮恭敬地說道,“隻要救出天子,我們馬上撤到河東。”

“徐大人,朝中大臣被亂兵衝散,危在旦夕,你怎能視而不見?桃丘聚的天子營帳裏,還有一千多車的禦用物品、符信典策和圖書密檔,那都是大漢重寶,你怎能肆意拋棄?”楊彪老淚縱橫,苦苦哀求,“徐大人,你有這麽多精兵悍將,為什麽不去攻殺叛逆?為什麽不去救助朝臣?為什麽不能挽救那些國之重寶?”

徐榮臉顯悲色,跪倒請罪,“大人,不是我不出兵,而是眼前的形勢瞬息萬變,北疆軍隻要離開渡口,必定再難回頭。大人,北疆軍今年死了多少人,你心裏應該很清楚。我如果再把這點人馬打光了,河東怎麽辦?晉陽怎麽辦?”

楊彪絕望地連連搖頭,他看看驚魂未定的伏皇後、董貴妃,看看司徒淳於嘉、司空張喜,看看四周稀稀落落的三十多個大小朝官,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悲痛,緩緩坐到地上,雙手捂臉,號啕大哭。

張濟、董承、韓暹、胡才殺到湖城渡口。

四個人商量了一下,派出一個親衛兵趕到北疆軍陣前喊話,驃騎將軍張濟要見征西將軍徐榮。

北疆軍沒有回話。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弩炮的轟鳴。那個倒黴的親衛兵和他坐下的戰馬被射得象刺猾一樣,轟然倒地。

張濟等四人駭然失色。

這一聲巨響代表了徐榮的答複,格殺勿論。

就在四個人彷徨無計的時候,有部下前來稟報。有個被抓住的大臣說,呂布帶著天子逃往閿鄉渡口了。

“這麽說,天子現在應該在楊奉手上。”張濟一邊命令各部調頭後撤,一邊對董承說道。

董承苦笑,他也不敢確定,“雖然呂布是徒步逃亡。但以張遼這幫人的逃跑速度來看,呂布也許已經帶著天子上船了。”

“說來說去,都是你們這幫白癡惹的禍。”張濟怒道,“你們為什麽把呂布留在天子營?你們以為呂布、張遼帶著一百名步卒就不能救走天子嗎?”

董承頭一低,懊悔不迭。大軍缺糧的時候,首先就把天子營的戰馬、輜重馬吃光了。這次大軍撤回潼關的時候,天子營的輜重車都是由士卒們連推帶拉拖到桃林的。呂布沒有帶馬來,天子營又沒有馬,而呂布、張遼又都是馬上悍將,沒有戰馬想救出天子,確實是自尋死路。因此自己和楊奉都沒有堅決阻止天子留下呂布一行。早知道呂布、張遼是衝著天子來的,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趕走。

大軍走到半道上,楊奉派人來報,天子被北疆軍的一隊人馬挾持著,正在往黃河急逃。本來大軍可以追上的,但皇甫鴻突然殺了出來,大軍被阻擋,請諸位大人速速支援。

“完了。”張濟當時就傻了。

“大人,你怎麽了?”董承焦急地說道,“還不快去救天子?”

“還救個屁啊。”張濟勃然大怒,劈頭給了董承一鞭,“潼關丟了,袁紹殺進來了,我們救天子也是死,不救天子也是死,你知道不知道?皇甫堅壽,你既然不讓我們活,那大家一塊完蛋。走,殺向閿鄉。”

他走了,董承卻不動了,韓暹、胡才也不動了。

“大人,我們怎麽辦?”韓暹問道。

“還能怎麽辦?留在這裏死定了,我們去河東。”董承說道,“我是國戚,你過去是黃巾軍,大將軍既不會殺我,也不會殺你,走吧。”

張濟沒有殺向閿鄉,而是率軍急馳桃林要塞。

路上他遇到了前來相助的張繡。張濟大喜,立即合兵一處,趕往桃丘聚。

“叔叔,天子還在桃丘聚?”張繡不解地問道。

“現在不要管天子了,管我們自己的事吧。”張濟歎道,“袁紹進關了,我們要想活下去,隻有一個辦法,保存實力,投靠袁紹。”

張鏽瞠目結舌。

呂布駐馬河堤,望著滔滔黃河,舉戟長嘯。

“大人,怎麽辦?看不到船啊。”秦誼回頭看看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不停地喘著粗氣,“這裏距離閿鄉渡口有十幾裏,我們想調頭也來不及了。”

“下河。”

“你說什麽?”秦誼指著黃河吃驚地說道,“遊過去?大人遊得過去嗎?”

呂布搖搖頭,“我雖然不會遊,但他們會。”呂布指指已經飛身下馬的三十個悍卒,大聲笑道,“徐大人早有準備。我帶來的一百個悍卒,隻要有一個能活著趕到黃河,就能把天子安全送到對岸。”

天子臉色發青,嘴唇發抖,想說不走,但聽到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他又不敢不走。

呂布抱起天子,大步走到河邊,把天子送上了一個僅容一人乘坐的牛皮小筏。呂布解下身上的皮甲,細心地給天子係好,“河上風大,陛下小心著涼。”

“愛卿,你不走嗎?”天子抓住呂布的大手,恐懼地問道。

“皇甫大人救過我的命。”呂布後退一步,跪倒在地,“陛下,如呂布不死,當為陛下征戰天下,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天子心中一熱,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愛卿,一定活著回來。”

三十個悍卒護衛著坐在牛皮筏中的天子,向對岸奮力遊去。

呂布舉起了手中長戟。戰馬長嘶,直立而起。

“兄弟們,殺,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