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第九節
深夜,北疆軍撤到長陵。
簡易的軍帳內,麴義在昏暗的燭光下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
自己已經把李弘和徐榮的聯名書信讀了不下百遍,現在幾乎可以一字不漏地背出來了。書信中說得非常明白,此仗主動求敗,目的有三。
一是保存實力。袁紹、蒯越、韓遂、馬騰的聯軍有將近十萬人,在張濟、王方和皇甫鴻可能臨陣倒戈情況下,戰敗退出是最明智、最穩妥的辦法。月初南山亭大戰沒有達到預期目標,造成此次勤王陷入被動,如果再不惜代價勤王,天子的安全就很難保證,另外北疆軍的損失也非常驚人。如今北疆鐵騎主力全部在關中戰場,趙雲的河北鐵騎,龐德的風雲鐵騎,衛峻的烏拉爾山鐵騎,對大漢最為忠誠的日逐王劉冥的匈奴鐵騎,這四大主力鐵騎軍一旦折損過半,北疆軍還能否確保拿下關中?即使拿下了關中,將來大漠和邊郡的駐防怎麽辦?將來平定天下尤其是攻占中原的時候怎麽辦?
二是有效消耗進入關中戰場的各方勢力,尤其是袁紹、蒯越、韓遂和馬騰的實力。此仗之所以明知必敗還要打,這是我們最主要的目的。各方實力削弱了,彼此相差無幾了,那麽對天子的爭奪也就更加激烈了,關中之戰也就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等到他們再次打起來了,我們就可以獲得再次勤王的機會,就可以以最小代價救回天子。
年初我們等到關中大亂再出兵勤王,不就是出於這個原因嗎?無論多麽凶悍的老虎,也鬥不過群狼的圍攻。雖然現在我們可以圖一時痛快,不惜一切代價強行救回天子,但我們自己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那麽這個勤王還算成功嗎?這個勤王還有意義嗎?
三是隻有打敗了,我們才有放棄勤王,撤兵河東的理由。此仗我們可以不打,也可以用其它辦法避免戰敗,但我們到關中是去勤王,是要聽從天子的旨意。所以我們不但要打,不但要主動陷入被敵人前後夾攻的困境,更要打得慘烈,打得要讓人家相信,我們北疆軍不是不勤王,而是實在無力勤王了。否則我們放棄勤王,撤兵河東,肯定要遭到天下人的指責,遭到長公主和河北大吏們的痛恨。
現在這一仗自己打了,也按照大將軍的要求,打敗了,打得讓天下人都知道,北疆軍無力勤王了,但北疆軍真的無力勤王了嗎?不是。自己在大將軍的授意下,成功說服了韓遂,得到了韓遂的幫助,從而保存了主力鐵騎,非常順利地撤出了戰場。目前北疆軍完全還有實力繼續打,繼續在關中和各方勢力對壘,尋找勤王的機會。
我真的要遵從大將軍令,退出關中?
文約先生在渭橋邊上說的那番話,對自己的衝擊太大了。如果文約先生的分析是對的,大將軍根本無意勤王,是在欺騙天下人,是在欺騙長公主和河北上下,那自己很有可能如文約先生所說,要成為這場敗仗的替罪羊。
大將軍會殺我嗎?大將軍真的變成一個陰狠狡詐的權臣了?
麴義閉上眼睛,連聲低歎。
大將軍不會變的。這麽多年了,大將軍何曾殺過一個手下?何曾犧牲自己的手下去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他要殺我,他如果對我不滿,為什麽還一直予我以重任?
文約先生的那番話,或許有他的道理,或許他對天下形勢有他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或許他還有什麽其它目的。他不熟悉大將軍,也不知道大將軍這幾年都具體幹了什麽,他隻是以自己的心理來猜測大將軍的想法,他不可能了解大將軍的為人和誌願。他或許是錯的。
但如果事情正如文約先生所說,我怎麽辦?文約先生是名士,是西涼軍的首領,在西涼苦苦掙紮了十年,他對許多事的看法肯定要比我透徹,他的智慧和眼光也遠遠要超過我。即使他說錯了,估計距離事實也不會差得太遠。
想到妻兒,想到母親和宗族親人,麴義不寒而栗。
趙雲大步走進軍帳。
“雲天兄,深夜找我,有什麽急事?”
麴義指指案幾上的書簡,“子龍,我們五萬五千步騎進入關中後,曆經數戰,傷亡近萬。你看看各部報上的傷亡……”
趙雲大致看了一下,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步卒大軍傷亡了七千多人。”他抬頭看看麴義,臉顯悲色,“這些都是黑山黃巾軍的主力,遭此重擊,他們恐怕……”
“他們還要打。”麴義坐到趙雲身邊,輕聲讚道,“都是一幫百戰悍將啊。於毒、苦酋、李大目先後找到我,大喊大叫著要報仇雪恨。這幾年,他們和袁紹之間的仇怨結得太深,他們太想報仇了,情緒都很激動。在這種情況下叫他們立即撤出關中,恐怕……”
趙雲明白了麴義的意思,麴義打算延緩撤軍的時間。此次勤王大軍的統帥是麴義,副統帥就是趙雲,這種大事,兩人必須意見一致。
“韓遂已經回西涼了,我們繼續待在關中,既沒有兵力上的優勢,也很難找到勤王的機會。相反,由於我們的存在,袁紹、蒯越、馬騰和張濟等關中諸將為了對抗我們,會緊緊地靠在一起。這無論是對勤王,還是對關中局勢,都沒有任何益處。”趙雲緩緩地卷起手中的竹簡,笑著說道,“雲天兄,要想找到勤王的機會,要想以最小代價勤王,就要讓他們互相打起來。要想讓他們互相打起來,就不能給他們聯手的機會,不能讓他們感受到我們強大的威脅。”
趙雲摸了摸手中的書簡,繼續說道:“這是一卷書簡,我們即使用兩隻手,也很難輕鬆折斷。但如果這隻是一片薄竹,我們用兩根手指頭就能折斷。大將軍的建議是正確的,我覺得還是急速撤出關中為好。”
麴義沉吟良久,欲言又止,看上去很猶豫。
“雲天兄,張濟、王方和皇甫鴻倒戈,不是為了把天子送給袁紹,而是想和過去一樣,把天子牢牢控製在自己手裏。天子年紀小,受到這幫人的欺騙和威逼,無法分清忠奸,下旨打我們也很正常。天子和我們不熟,甚至根本不認識,他怎麽會相信我們?他當然相信那些一直陪伴著他的大臣們。所以,我覺得大將軍的想法是對的,讓他們互相打去,等該死的人都死了,等天子知道除了大將軍沒有人能救他了,我們再去勤王,也不遲嘛。”
趙雲拍拍麴義的肩膀,笑著說道:“你總不會認為,袁紹突然改弦易轍,帶著天子去洛陽吧?就算袁紹真的改弦易轍了,張濟這些人會答應?朝中那些仇視袁紹的人會答應?我看劉表都不會答應。袁紹一旦把天子帶到洛陽,再把他廢黜了,劉表還能保得住荊州?一張聖旨就能把劉表叫到洛陽去殺了。”
麴義憂心忡忡,沉默不語。
趙雲想了想,問道:“雲天兄,你不會是擔心韓遂騙我們,嘴裏說撤出關中,暗地裏還留在關中,準備和我們一樣撿便宜吧?我看不會,韓遂沒有糧草了,長安一戰他又因為暗中幫助我們得罪了袁紹、馬騰,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繼續留在關中了。”接著他拍拍麴義的後背,小聲勸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關中局勢擺在這,大將軍又有軍令,不撤也得撤了。如果我們不撤,大將軍會發怒的。”
麴義心中一抖,脫口說道:“我打了敗仗,勤王之事半途而廢,大將軍即使現在不殺我,將來呢?將來一旦勤王不成,天子出了什麽事,或者袁紹真的改弦易轍,他勤王成功了,我們都成了叛逆,河北因此亂了,大將軍會不會舊事重提,把我殺了?”
趙雲吃了一驚,“雲天兄,你怎麽突然會有這種想法?大將軍怎麽會殺你?你想留在關中打仗,也沒有必要用這種借口吧?”
麴義冷笑不語,“我們還有四萬多人,有足夠的實力勤王,這個時候撤回去,你認為合適嗎?”
“雲天,大將軍已經說了,為了救出天子而犧牲數萬將士的性命,這是飲鳩止渴,對北疆,對將來平定天下都非常不利。”
“那他為什麽還要率軍去打洛陽?打洛陽不死人嗎?”
趙雲遲疑了一下,苦笑道:“雲天兄,我知道你對大將軍此次的勤王之策有意見,但我覺得大將軍的這個計策並沒有什麽錯誤。打洛陽的目的是為了逼迫袁紹撤軍,以便我們能以最小代價順利救出天子,攻占關中,然後在此基礎上再趁機擴大戰果。但人算不如天算,先是袁紹拚死就是不撤軍,然後皇甫鴻又不相信我們,致使我們在南山亭一戰未能救出天子。一步錯,步步錯,這也是打仗中經常遇到的事,你為什麽因此對大將軍耿耿於懷?甚至懷疑他要殺你?”
麴義連聲冷笑。
“河北諸吏,包括北疆軍中的很多將領,都認為北疆軍無敵天下,完全可以橫掃天下。他們從來就不考慮一下打仗需要多少財賦,要動用多少人力物力,也不考慮一下廣袤的大漠和邊郡需不需要穩定,更不考慮河北三州一千萬多萬百姓的溫飽。他們嘴裏說是為了大漢社稷,但其實他們心裏想的都是自己的功名利祿。”趙雲麵帶微笑,輕輕說道,“比如說,這次我們動用十萬大軍入關勤王,所要耗費的錢糧軍械物資,所要征調的民夫馬車船隻我就不說了。我就說說這次鐵騎入關,如果沒有我們北疆軍對大漠胡族這五年的威懾,大漠和邊郡能得到五年的安寧和休養生息?沒有這五年的安寧和休養生息,風雲鐵騎、烏拉爾山鐵騎、羌人鐵騎和匈奴鐵騎能同時南下作戰?”
麴義張口要說話,趙雲把他攔住了。
“雲天兄,如果我們都能設身處地真正為大漢社稷的千秋萬世考慮,都能為大漢千千萬萬百姓的溫飽和安寧考慮,都能收斂一點自己對名利和財富的欲望,都能少一份自私自利,多一份忠誠和信任,這天下終究有一天會國泰民安,大漢終究有一天會威臨四海。”
“昔年高祖皇帝之所以能建立大漢,光武皇帝之所以能中興大漢,就是因為他們心中有社稷,有百姓,有忠誠和信念。他們曆經坎坷,不屈不撓,用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終於完成了千古偉業。今天,我們也是一樣,我們也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才能中興大漢。自古以來,這世上就沒有一帆風順的大業,更沒有一蹴而就的大業。任何一件驚世偉業都需要無數的忠誠之士為其前赴後繼,奮勇鏖戰。”
趙雲望著麵顯愧色的麴義,低聲笑道:“雲天兄是大漢中興之名將,將來一定能象先輩們一樣青史留名。”
麴義心中霍然開朗,一時間熱血沸騰,再無他念。
麴義伸手摟住趙雲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感激不已,“撤,我們回河東。”
張濟、王方和皇甫鴻護著天子,連夜退回到新豐城。
袁紹、蒯越、馬騰率軍趕到長門亭。
韓遂率軍退到了豐城大營。
長安城下,再次恢複了寧靜。
北疆軍的撤退非常迅速,兩天之內,後撤一百裏,到達馮翊郡的萬年城。
西涼軍撤得更快,兩天之內就到達了扶風郡的郡城。
袁紹、蒯越也罷,張濟、皇甫鴻也罷,誰都沒有想到北疆軍和西涼軍會撤退。兩方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急忙多派斥候,四處探查。
侍中種輯攜旨趕到長門亭,向袁紹、蒯越討要糧草。
袁紹看都不看,隨手把天子聖旨丟到案幾上,張嘴就開始痛罵張濟和皇甫鴻等人,“韓遂突然叛變,呂布率軍攻打我側翼,戰場形勢已經完全改變,你們竟然落井下石,見死不救。我沒有糧草,你叫皇甫堅壽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給陛下吃。”
種輯苦苦哀求,袁紹冷笑:“陛下餓了,你就把陛下送到我這裏,我一粒糧草都不會給你們。讓我喂飽了張濟這些叛逆,然後再讓他們來打我,你想都不要想。”
“袁大人,當初你是怎麽承諾的?”種輯怒道,“你難道要餓死陛下?”
“當初我說過,打敗了北疆軍,我可以送陛下到南陽避禍。”袁紹背著手,慢慢走到種輯麵前,眼睛微微眯起,語帶嘲諷之聲,“當然了,陛下如果願意到洛陽,我也可以把陛下送到洛陽去。但是,種大人,你聽好了,是陛下,不是陛下和張濟這些叛逆。”
“你……”種輯萬萬沒有想到袁紹馬上就翻臉。
“董卓、李?、郭汜、樊稠、張濟、王方這些叛逆殺了多少關東、關西的門閥世族和官吏,你算過嗎?”袁紹指著種輯鼻子說道,“你看看朝中的大臣,幾乎都是關中人,都是和李?、郭汜、張濟等人狼狽為奸,禍國殃民的奸?之臣,你難道不知道嗎?把糧食給他們吃,我還不如拿去喂狗。”
種輯不堪受辱,憤然而去。
種輯沒有回去。他空手而歸,如何向天子覆命?
種輯在大營外思考再三,轉身再次進營去找蒯越和段煨。兩人對袁紹的做法非常不滿,但現在糧草都控製在袁紹手上,袁紹說不給,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蒯越和段煨商量了很久,最後決定從各自軍隊的軍糧裏扣,無論如何不能把天子和大臣們餓了。
袁紹聞訊後,沒有責怪兩人。他下令把各部領取軍糧的時間由三天一領改為一天一領,而且以糧草不足為借口,扣減各部軍隊的軍糧數量。
三天後,等種輯再來討要時,蒯越和段煨也是大眼望小眼,毫無辦法了。
“種大人,你還是回去和陛下好好商量一下,到荊州暫避吧。”蒯越抹著淚水,痛聲哀求道,“這樣下去,關中馬上就要再起戰火,陛下安危如何保證?”
段煨也勸道:“有蒯大人和我在,保護陛下到南陽還是綽綽有餘。這樣僵持下去,我們也很為難,不知如何才能救陛下於苦海之中。”
種輯長歎,“早知道這樣,我們就不打北疆軍了。北疆軍在的時候,我們好歹衣食無憂,有吃有喝。現在倒好,我們幫助袁紹趕走了北疆軍,卻讓陛下活活餓死了,罪孽啊。”種輯流著淚,步履蹣跚地回到了新豐城。
北疆軍五天之內全部撤出了關中。
鐵騎飛奔蒲阪津。步卒大軍和部分隨軍民夫乘樓船離去。
西涼軍也在第六天到達了涼州漢陽郡地界。
關中各方又驚又喜,接著氣氛隨即緊張起來。因為有流言傳出,北疆軍打洛陽去了。
袁紹坐立不安,日夜盼望著洛陽書信。
田豐勸他稍安毋躁,全力整軍,準備攻打叛逆,奪取關中。
“西涼人撤退,我可以理解,因為韓遂沒有糧草了,但北疆軍為什麽撤退?長安一戰,北疆軍準備充分,損失遠遠比我們小。我們損失了將近兩萬人,而我們埋到地下的北疆軍屍體不過五千多具。麴義實力猶在,為什麽要放棄勤王?”袁紹擔憂地說道,“李弘的攻擊目標,不會是洛陽吧?”
“大人如果一撤,北疆軍馬上就回來了。”田豐勸道,“李弘先是打洛陽逼我們回援,結果他兵力少,攻不下洛陽,無奈之下,他又使出這麽一招。大人千萬不要上當,不要撤。這流言,我看十有八九都是北疆軍故意傳出來的。”
審配也勸阻,他認為這流言很可能是張濟那些叛逆們傳出來的,目的是嚇退袁紹。
但流言越來越厲害,整個軍中都知道了,一時間,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家在關東或者家眷在洛陽的將士們,更是急得團團亂轉。
這時,洛陽沮授也來告急。李弘帶著北疆軍再次圍攻洛陽,北疆軍的大營也越來越大,從函穀關到洛陽的馳道上,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夫和馬車川流不息,揚起的灰塵遮蔽了天空,形勢非常危急。
袁紹不顧眾人的勸阻,當即決定率兩萬人先撤。袁譚、蒯越、段煨率兩萬軍暫駐關中。
馬騰告別袁紹,率軍離開長門亭,占據了扶風郡。
六月下,大雨滂沱。
袁紹撤軍受阻,憂心如焚,夜不能寐,竟然病倒了。
大漢國興平二年(公元195年)七月。
種輯再來討糧,跪地痛哭流涕。
蒯越、段煨和田豐等人也苦苦相勸。
袁紹躺在榻上,聽著屋外的雨聲,一言不發。如果洛陽丟失了,我就隻能暫時待在關中,那麽,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回援洛陽,而是誅殺叛逆了。想到這,袁紹翻身坐起,指著種輯說道:“你去告訴陛下,叫他下旨詔告天下,宣布李弘、麴義、呂布、趙雲等人都是大漢叛逆,立即罷了他們的官職,殺了他們的九族。”
種輯一聽有希望,大喜過望,不顧大雨,打馬趕回了新豐城。
聖旨很快就下來了。天子另外還下旨拜封袁紹為車騎大將軍,參隸尚書事,主掌國事。
“這聖旨可送到河東了?”袁紹抬頭看看渾身濕透的種輯,一臉鄙夷地問道。
“已經派人送過去了。”種輯的腰差點沒彎到地上。
“你叫皇甫鴻來。”
種輯連連點頭,轉身又衝進了大雨裏。
皇甫鴻隻身來到長門亭。袁紹強撐病體,設宴相請,絕口不提戰場之事。皇甫鴻心中鬱悶,喝了個酩酊大醉。
第二天一早,袁紹給了皇甫鴻十車糧食。十車糧食給兩萬人吃,這不是調戲人嗎?皇甫鴻不敢吵,一吵,估計這十車糧食都沒了。他忍氣吞聲地回去了。
第三天,天子請皇甫鴻再去討要。皇甫鴻無奈,厚著臉皮又去了。袁紹很客氣,好酒好菜招待,然後給了十五車糧食。皇甫鴻肺都氣炸了。
第四天,皇甫鴻說什麽也不去了。天子於是讓種輯陪著董承去要。董承是國戚,天子想,袁紹總要給點麵子。結果袁紹一點也不給麵子,命人把董承打了個半死,然後叫種輯給馱回去了。
天子哀求皇甫鴻再去討要。皇甫鴻說,臣丟不起這人,不去。臣記得潼關還存有軍糧,到潼關去吧。張濟一聽不願意了,那點糧食他像寶貝一樣的收著,就是為了預防萬一。如果給這些人三兩下吃了,自己以後怎麽辦?
“不行。那點糧食有限,是給駐守潼關和桃林要塞的三千守軍吃的。如果我們把它吃完了,桃林要塞誰去駐守?桃林要塞沒人守,北疆軍一擁而入,我們連潼關都沒有了。還有,就算我們到了潼關,那點糧食又能支撐多長時間?以後怎麽辦?到了冬天怎麽辦?到了冬天,山上的野菜也沒了,我們喝風去啊。”
天子悲由心生,放聲大哭,“如果大將軍在,麴將軍在,朕和眾位愛卿何至於淪落到這步悲慘境地。”言下之意,十分責怪那些當初出主意要誅殺北疆軍的大臣。種輯、皇甫鴻等人羞慚至極。
“陛下,臣拚著這條老命,到河東去求求大將軍。請他給點糧食。”太尉楊彪跪地請命。
天子哭道:“朕剛剛下旨罷了他們的職,你去,不是白白送命嗎?”
“到目前為止,大將軍還沒有殺過無罪的大臣。臣一沒有貪贓枉法,二沒有背叛陛下,什麽罪也沒有,他憑什麽殺臣?大將軍不會殺臣的。”楊彪安慰天子道,“大將軍如果不給糧食,臣就去借。臣的宗族如今都已遷到河東,臣就是不要這張老臉了,也要從他們那裏借幾船糧食來。”
天子答應了。五十三歲的楊彪帶著幾個門客,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滿天的風雨裏。
遠水救不了近火,眼前的問題還是要解決。大臣們於是紛紛勸說皇甫鴻。皇前鴻隻好咬著牙,硬著頭皮去求袁紹。
袁紹好象對皇甫鴻格外垂青,滿口答應。這次他給了皇甫鴻一百車糧食。當皇甫鴻帶著糧食回到新豐城的時候,整個城池都轟動了。
城樓上,張濟、王方、楊奉幾個人站在一起,臉色很難看。
賈詡走到滿頭大汗的皇甫鴻麵前,搖頭苦笑:“堅壽,你這是何苦?你不想活了嗎?”
皇甫鴻眼圈一紅,淚水霎時滾了出來。
袁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袁微的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越來越激動。突然,他一躍而起,猛地高舉雙手,縱聲狂呼:“天啊,你總算長眼了。”
田豐、郭圖、審配、蒯越、袁譚等人紛紛趕到中軍大帳。
袁紹極力抑止住自己的興奮,背著手在大帳內轉來轉去,不時和幾個下屬親熱地開著玩笑。
眾人十分詫異。袁譚小心翼翼地問道:“爹,你病好了?”
“好了,全好了。”袁紹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哈哈大笑,“我們馬上就可以拿下關中,拿下關西,很快就可以回到洛陽了。”
袁紹快步走到案幾後麵,望望一張張驚愣的麵孔,喜笑顏開地說道:“告訴你們一個驚人的消息。”接著他用力舉起手中的書信,大聲喊道:“黃河決堤了。”
眾人駭然心驚,大帳內霎時一片死寂。
“哪邊?是北大堤還是南大堤?”田豐艱難地吞下一口口水,顫抖著聲音問道。
“北邊,是北邊。”袁紹一拳砸到案幾上,“是北邊大堤。”由於過分激動,袁紹的身軀不停地晃動著,雙手也劇烈地抖動起來。
大帳內頓時歡聲雷動。
“決了幾個口子?”田豐急切地問道。冀州是他的老家,是生他養他的地方。黃河決堤,對冀州和冀州百姓來說,是巨大的災難。他心裏一陣巨痛,淚水忽然湧了出來。多少百姓將因此而喪生,多少無辜的生靈將因此而號泣。
“十二個,十二個。”袁紹揮舞著雙手,高聲叫道。
審配一把搶過袁紹手上的書信,迫不及待地打開細看。田豐也急忙湊了過去。
“大人,李弘這下慘了,不要說打洛陽,就是關西也守不住了。”逢紀得意洋洋地笑道,“他為了打洛陽,損兵折將,我看他還怎麽守關西?”
“兵他是有的,就是糧草盡絕了。”耿苞樂嗬嗬地笑道,“河北受災,最嚴重的問題不是賑災,而是瘟疫。此時正值盛夏,人和牲畜的死屍來不及掩埋,瘟疫馬上就會爆發。每次水災之後都要爆發一次瘟疫,這次河北又豈能幸免。河北經此一災,兩三年內恐怕都翻不了身了。李弘算完了。”
“是啊。”蒯越憂心忡忡地歎道,“李弘這幾年收留和安置了數百萬流民,我一直擔心會出問題,沒想到真給我料中了。今年河北遭受如此重災,李弘哪有能力賑濟?數百萬流民一旦衣食有缺,很快就會暴動。李弘這次不是算完了,而是真的完了。”
“黃河這十幾年隔三岔五就決堤,但一次決口十二處,倒是駭人聽聞。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聽說。”袁譚笑著問郭圖道,“郭大人聽說過嗎?”
郭圖苦笑,“黃河如果決堤十二處,基本上就要改道了。”接著他皺眉說道,“今年雨水雖然多,雨季延續時間也很長,但也不至於一次決口十二處。難道下遊天天都是暴雨?”
袁紹笑容一僵,突然想到什麽,轉身急步去搶審配手中的書信,“正南,看好沒有,把書信給我。”
“曹孟德,我要殺了你。”
大帳內突然傳來一身淒厲而慘烈的叫聲。眾人毛骨悚然,同時轉頭看去。
田豐像瘋子一樣衝出了大帳。
“元皓,元皓,你要幹什麽……”審配飛步跟在後邊,失聲大叫,“你快回來。”
袁紹手裏捏著那份書信,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部圖一低頭,苦笑出聲,笑聲裏滿含著無言的憤怒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