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機四伏 第三十節

一天後,李瑋的書信再次送達驃騎大將軍營。

一切如李瑋、朱穆所料,張溫得到驃騎大將軍的肯定答複後,果然拿出了一套精心準備的新朝廷架構。

李瑋在書中對張溫所提的方案做了詳盡的解釋。

長公主一旦詔告天下,主理國政,組建朝廷,勤王討董,振興社稷,這對董卓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這對董卓控製下的京畿和西疆州郡,對還在觀望猶豫不定的部分州郡,都是一個明確的宣告。董卓是大漢叛逆,他挾天子號令天下,禍害社稷,致天子掌難,社稷危亡,大漢上下需齊心協力,共討董賊,勤王興國。

同時,這也赦免了袁紹和討董聯盟的所有罪責,袁紹和討董聯盟隨即成為國家功臣,大家隨即聚集在長公主主政的新朝廷下,共同為大漢社稷而奮戰。

不過,由於要恪守尊奉當今天子,尊奉一個朝廷的原則,所以這個新朝廷不是重建,而是在長安朝廷的基礎上分出了一部分,主要是由在各地任職的京官構成。

長公主代理國事,長公主府相當於內廷,從事掾屬相當於內廷的尚書,主要行尚書台事。

外廷由太傅府、驃騎大將軍府、監禦史府構成。

太傅府行丞相事,府內置東、西等十三曹,主掌大漢行政。

驃騎大將軍府行太尉事,主掌大漢軍事。

監禦史府行禦史大夫事,主掌監察。監禦史府不再隸屬於驃騎大將軍府,而是和驃騎大將軍同列。

本朝目前的三公是由太尉、司徒、司空構成,每公領三卿,其實也就是把過去丞相的職責一分為三,但張溫把這個三公官製又改回到本朝立國初期的三公官製了。

本朝立國之初的三公官製是丞相、太尉和禦史大夫。丞相是最高行政長官,權力最大,無所不包。太尉除了軍事外,其他事幾乎不管,不過就是例行參加國事合議而已。禦史大夫相當於副丞相。本朝過去有個慣例,一般做丞相必須要先做禦史大夫。

張溫為什麽要改三公官製?

過去丞相不但要管國事,還要過問皇帝的家事。所以那時皇帝如果有什麽事,先交待禦史中丞,由禦史中丞稟報禦史大夫,再由禦史大夫稟報丞相。丞相有什麽事,也由禦史大夫轉中丞,再由中丞轉內廷。皇權和相權是分開的,但這也不是一成不變,遇到孝武皇帝這樣雄才大略的天子,這事情就不一樣了。孝武皇帝要建下萬世功業,要奪丞相的權,所以當時外廷九卿都直接向內廷聽受指令。內廷尚書台權重就是開始於此。

張溫的意思很明顯,在振興社稷期間,絕對不讓長公主獨攬國家權柄。

大漢現在的太傅是劉虞。劉虞是宗室大臣,本朝柱石,長公主的叔伯,李弘的故主,北疆幽州籍將領的老上官,本人品行才智也是大漢上上之選。先帝臨終前就曾拜他為托孤輔政大臣,但可惜先帝早死了一點,劉虞無法在先帝回來之前主掌大局。如果劉虞能及時回到洛陽,大漢社稷也不會陷入今日這般絕境。現在無論從那個方麵來說,天下有本事主掌國家權柄的,隻有劉虞,沒有誰能代替劉虞的位置,一個都沒有。天下能讓驃騎大將軍李弘和北疆大軍都能信服的人,隻有劉虞一個人。

驃騎大將軍李弘領大將軍事,已經得到了征伐四方的戰場指揮權。如今再給他行太尉事,那麽軍事行政權也就全部給了李弘,剩下的就是軍事戰略決策權。

在這個本朝立國之初的三公官製裏,軍事戰略決策敘也是皇帝的,但它有個靈活性,比如遇到了弱勢皇帝強勢丞相,這決策權就是丞相的。遇到了象孝武皇帝這樣的強勢君主,決策權就是皇帝的。後來內廷權重,大司馬大將軍輔政,三公官製修改,這決策權就是內廷的了。

現在長公主肯定是弱勢皇權,劉虞肯定是個強勢“丞相”,李弘也肯定是個強勢“太尉”,那這軍事決策權是不是就由這兩個人共掌?不是,是三個人共掌,還有一個是監禦史,這個監禦史是冀州牧韓馥兼領。

張溫拿出這麽個三公官製,算是煞費苦心,麵麵俱到,把什麽都考慮了。要打仗,就要錢糧,這錢糧從哪來?北疆和幽州是兩個難兄難弟,一對窮光蛋,隻有冀州有錢糧。能不能打仗,最後不是靠有沒有軍隊,而是靠有沒有糧草輜重。如今現狀擺在這裏,隻要大家尊奉長公主和設在晉陽的朝廷,將來隻有兩個戰事需要決策,一個是平叛,一個是討董。而這兩個重大決策和三個人都息息相關,即使有些分歧也不會太大。

朝廷下麵就是各地州郡。

冀州牧韓馥在崔烈、馬日磾、陳紀、袁滂四位老臣的勸說下,必定會響應,至於青州刺史焦和、兗州牧劉岱、豫州牧孔伷等人,當然就不要說了,這一點張溫有十足的把握。荊州、揚州因為路途遙遠,途經州郡又有黃巾軍,所以聯係不方便,不過明年春一定會得到回信,張溫對他們的響應也是信心十足。太傅劉虞主掌幽州軍政,驃騎大將軍李弘主掌北疆軍政,這兩州自然就不必說了。

按照張溫的設想,平定黃巾軍叛亂和討伐董卓這兩件事應該能在兩到三年內結束,他唯一擔心的是董卓挾持天子逃到西疆。當年西疆大戰把他打怕了。現在可不象過去,過去朝廷可以向西疆源源不斷地輸送糧草輜重,現在不行了。沒有五年以上的休養生息,大軍根本無力遠征西疆。天子蒙難日久,皇統的事情會變得非常非常的棘手。

李瑋說,張溫、丁宮和蔡邕三人反複解釋,一旦長公主詔告天下勤王討董,晉陽朝廷設立,天子和長安朝廷就形同虛設,各地州郡必會聞風而從,這樣一來,我們的實力就會驟然增加。無論是討董還是平叛,都能形成巨大合力,一戰而定。所以如果李弘同意朝廷的這個策略,那就立即回書,張溫將迅速派人到幽州延請太傅大人劉虞和盧植,冀州牧韓馥到晉陽商討大事。

李瑋最後說道,張溫帶到北疆的這個方案非常完美,顯然長安朝廷諸多大臣們為此精心籌劃,深思熟慮了很久,朝中的大臣們為了振興社稷的確算是殫精竭慮,耗盡了心神。

這個方案對各方勢力都有好處,無論是長公主、太傅大人劉虞、大將軍、還是韓馥、袁紹等州郡官僚,都從中得到了收益。

以大將軍和北疆目前的實力,根本談不上做出什麽軍事上的決策,相反大將軍受製於人口財賦和糧食等危機,正是一籌莫展,岌岌可危的時候。而晉陽朝廷的建立恰恰幫助大將軍緩解了北疆目前麵臨的這些危機。現在大將軍真正意義上得到了大漢的軍事行政權和部分軍事戰略決策權,大將軍的權力明顯增加了。軍事行政權最主要的是人事權,軍資分配權和組織訓練權。有了這個實質上的人事權,大將軍可以任意指派調遣秩俸兩千石以上的將領。隸屬於晉陽朝廷的各州郡軍隊幾乎都在你的控製下。

太傅大人劉虞行丞相事,做他自己本來應該做的事,但他依舊是幽州牧,他最關心的幽州諸多困難可以因為這個朝廷的建立而得到部分解決。

韓馥也罷,袁紹也罷,所有討董聯盟的人終於為自己的討董找到了大義,叛逆、滅族、遺臭萬年的陰影終於從心裏散去,等待他們的將是蓋世功勳和青史留名。而尤其讓他們最感到欣慰的是,李弘這頭血腥的豹子終於成了同殿之臣,不要再為他的強橫武力而提心吊膽了。相反,有了李弘和北疆大軍,平定黃巾之禍,討董除奸,都成了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不再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了。

當然了,天子,長公主和朝廷,是最大的收益者,因為他們保住大漢社稷,保住了傾覆在即的萬裏江山,保住了千千萬萬條蒼生的性命。

懇請大將軍為了社稷蒼生,立下決心。

李弘、徐榮、玉石和朱穆四人把李瑋的書信翻來複去地看了七八遍。

朱穆不停地給三人解釋大漢官製的演變過程,以及張溫所建議的這個三公官製中所蘊涵的“三權分立”和其中的優劣,還有這種朝廷構架對解決當前大漢危機可能產生的結果。

“大將軍,徐大人,玉大人,你們怎麽看?”

李弘笑道:“劉大人來了,真的太好了。我沒有意見,隻要跟著劉大人後麵,怎麽辦都行。他叫我打東,我絕不打西。”

玉石高興地說道:“我和大將軍一樣,願意跟在劉大人後麵為國效力,即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徐榮把李瑋的書信遞給朱穆,慢悠悠地說道:“我大漢四百年基業,一幫奸侫亂賊豈能輕易傾覆?看起來,我們打不了幾仗,就可以回家了。”

朱穆接過書信,隨手丟到了案幾上,神情憂鬱。

“怎麽?這次仲淵又在書信上寫了什麽暗語?”李弘笑著問道,“他又說了什麽不好的事嗎?”

“仲淵給張溫幾個老頭子說暈了頭,此策也能稱為完美?其中隱憂甚多,甚多啊。”朱穆歎道,“我本來以為張溫會重建一個新朝廷,誰知道他弄了這麽個四不象朝廷出來,後患無窮啊。這麽好的一個機會,給這幫墨守成規的老頭子白白浪費了。”

李弘、徐榮和玉石三人疑惑不解地看著朱穆。

“大將軍過去喜歡披頭散發,那時他象一位將軍嗎?不象。”朱穆苦笑道,“現在呢?現在大將軍儀容整潔,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大將軍。”

三人若有所悟。

“算了,不說了,也許我錯了。袁紹就是例子。他大張旗鼓要說什麽要重建皇統,還一口氣連殺四位大臣以表決心,結果如何?響應者寥寥無幾,罵聲一片。朝中大臣們可能也有同樣的擔心,如果長公主可以代行天子事,任意拜封大臣,那後果也許和袁紹一樣。”朱穆揮手說道,“正象徐大人所說,大漢四百年基業,豈是一幫逆賊所能傾覆?不想了,既然大將軍和兩位大人都同意,我就回書晉陽了。”

李弘笑道:“我親自回書張溫大人,你給仲淵回書,讓他和長公主府具體商談,聽從張溫大人的安排做好前期準備。”

“另外,給漠北都擴府的鮮於輔、雲中行轅的趙雲、常山的張燕、壺關的麴義、上穀的閻柔各自修書一份,把此事詳細告訴他們,征詢一下他們的意見。”

“請楊華來,讓他去一趟洛陽,把此事告訴朱俊大人和顏良。盡快把他們的意見帶回來。”

徐榮補充道:“告訴顏良,叫他時刻注意董卓的動向,免得消息泄漏後遭到董卓的突然襲擊。”

十月下,冀州,鄴城。

馬日磾等四位老臣到了鄴城後,受到了韓馥隆重的接待,諸般事宜進行地都非常順利。韓馥能答應的都答應了,不能答應的也解釋得很清楚。過了幾天,崔烈、陳紀、袁滂三人趕到渤海郡,河間國和安平國一帶向當地的門閥富豪們買糧去了。年紀最大的馬日磾留在了鄴城。

這天,馬日磾接到張溫的八百裏急書,匆忙趕往冀州府。

韓馥的反應並沒有馬日磾想象的那樣激動和興奮,他神色平靜地問了一些細節,然後說要和自己的僚屬們商量商量,有了結果後立即回複馬日磾。

馬日磾非常生氣,質問他,這事有什麽商量的?難道你還想獨自勤王不成?當初袁隗安排你到冀州任冀州牧的時候,是怎麽對你說的?你難道都忘記了?

韓馥看到馬日磾生氣了,急忙說道:“老大人,你誤解了。你知道我擔心什麽嗎?”

“你擔心什麽?”

“我擔心這個晉陽朝廷會變成李弘的朝廷。董卓之禍尚沒有鏟除,又出個豹子之禍,結果我大漢生靈塗炭,社稷崩裂。”

“你憑什麽認定晉陽的朝廷會變成豹子的朝廷?”馬日磾問道。

“就憑他今年的所作所為。”韓馥說道,“三四月的時候,誰在滎陽擊敗我們的?誰帶著大軍掠奪穎川和南陽的?又是誰殺死穎川太守李旻的?夏天的時候,又是誰調兵遣將準備集結大軍攻打冀州的?現在,你們指望用身份尊崇的長公主,太傅大人劉虞,還有我冀州的錢糧來勸他攻打董卓,勤王除奸,你們不覺得這是一廂情願嗎?李弘是什麽人?他是一頭嗜血猛獸,是一頭凶殘的豹子。老大人,你們怎麽能相信他?難道我韓馥、袁紹、劉岱、張邈、袁遺這些人對大漢的忠誠還不如那頭豹子?長公主和這個朝廷為什麽就不能建在冀州?”

韓馥望著馬日磾,神情悲苦地說道:“老大人,如果你非要我到晉陽去,我去,我不會讓你和諸位老大人難堪。但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為什麽信任豹子卻不信任我,不信任冀州?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讓豹子吸盡我大漢社稷最後一滴鮮血,啃盡我大漢社稷最後一口骨頭,為什麽?”

馬日磾啞口無言。他呆坐良久,然後伸手拍拍韓馥,“你想聽我解釋嗎?”

韓馥搖搖頭,“老大人,我現在一天隻吃一餐飯,我的夫人孩子是這樣,我府內的從事掾屬也是這樣,不為別的,就是想節省一點糧食供應大軍。我們的軍隊要擊敗肆虐冀兗青徐和河內的黃巾,要早日整軍西進討伐董卓,振興社稷,我們在流血流汗,我們在努力奮戰,但李弘呢?李弘在幹什麽?李弘擁有十二萬邊軍,他為什麽不能討董勤王?他打我們,逼著我們給他們錢糧,我就不懂,他為什麽不打洛陽,不打長安,不逼著董卓要錢要糧?”

“現在董卓和他翻臉了,打他了,北疆缺錢又缺糧了,他立即反過來要和我們聯手打董卓。現在我們不是叛逆了,董卓是叛逆了。”韓馥激動地說道,“就這種陰險毒辣狼心狗肺的人,你們竟然信任他?竟然還給他行太尉事,竟然要把我們的軍隊置於他的指揮之下。老大人,你到底是要拯救社稷還是要摧毀社稷?”

馬日磾無言以對。

“老大人,不管你怎麽解釋,我也罷,袁紹也罷,劉岱和張邈也罷,我們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韓馥眼眶有點濕潤,聲音哽咽道,“沒有李弘,我們或許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擊敗黃巾軍,擊敗董卓。但我們一旦幫助了李弘,造就出一個比董卓更加暴虐的禍害,我們怎麽辦?大漢社稷怎麽辦?誰來拯救這片飽受摧殘的萬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