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飛騎入赤穀

《西征記》

八月二十清晨,漢軍乘著秋天晨起的薄霧,對城北的貴霜軍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騎兵突襲。馬超率西涼騎兵擔任主攻,淩統的越騎營和劉潭的長水營護翼左右,三路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破了貴霜人的城北大營外圍。貴霜軍雖然試圖利用弓箭和長矛進行還擊,但奈何準備既不夠,兵力亦不足,根本無法抵擋。象征性的抵抗了一刻鍾後,貴霜士卒開始潰散,紛紛向城西的大營逃去。當貴霜主力趕來時,大漢鐵騎已經大搖大擺的班師回城,隻留下了燒成一堆灰燼的營盤。這件事把貴霜主將基菩納達氣得破口大罵,連撤了好幾員負責的大將方才罷休。

這場突襲戰使貴霜軍從上到下感覺到了極大的羞辱,但他們並沒有注意到,一支輕裝的漢軍騎兵在戰鬥中脫離了大隊人馬,快速往北邊馳去。

五日後,關平帶領奇襲隊到達烏孫都城赤穀,在附近一處山凹之中宿營。雖然長途的連續奔襲讓士卒和戰馬疲累已極,但關平不敢耽擱。簡單的安頓下來後,他馬上派拓拔封帶幾名得力將士化裝潛入赤穀城中,與烏孫內應接頭。眾人在山凹裏等了半日,也不敢生火,隻啃食些幹糧,汲些山泉水喝。待日薄西山之時,拓拔封一行人終於帶著烏孫內應回營。

關平、趙廣、廖化等主要將領馬上召見了這個烏孫要員。此人名叫豐遜,目前任著烏孫的舍中大吏。豐遜本是大昆彌族人,也是海雅公主的得力心腹。由於他常年在西域各地行商,甚至到過大漢涼州,所以熟悉各地風土人情,也通曉漢話。他能說會道,剛一坐定,便開始侃侃而談。

原來公主一回到烏孫,就迅速扭轉了國內局麵:樂光靡見公主已經取信於漢朝,很有些忌憚。雖然已經稱王,一時卻也不敢太對大昆彌族眾繼續欺壓,也不敢馬上與貴霜開始談判。海雅回國後還發現,經曆了天山之敗後,國內各部對樂光靡的信任似有鬆動,便刻意試探了一些原來支持小昆彌的官員。

烏孫立國數百年,參考大漢、匈奴和西域各國的政體,發展出了一套獨特的政治結構:除稱“昆彌”的王外,下設大相一人,大祿一人,左右大將各一人,侯三人,大將、都尉各一人,大監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騎君一人。由於烏孫仍大半從事遊牧,所以這些上層官員雖然名義上由大王任免,實際上多由各部首領擔任。這樣一來,一旦王的決定損害了各部族的利益,很容易就會引起各級官員的不滿。幾個月前,樂光靡在天山慘敗,各部族的損失都很嚴重,有些小部落甚至損失了一半以上的男丁,今年過冬都成了問題。逃回國後,樂光靡自然無法兌現事先允諾各部族的好處,非但如此,反而變本加厲的壓榨各部,以求恢複自己部族的實力——這樣一來,他多年來在國內樹立的威信和聲望便大打折扣,各部現在對當時扶持他登上王位都有些後悔。當聽說他要倒向貴霜,再次對漢朝用兵時,有不少官員幹脆直接跑來向海雅公主抱怨。

豐遜信心十足地說:“現在國中已經有不少官員答應向公主殿下效忠,大多數官員都同情大昆彌部,隻有大祿、控製四門守衛的左右大將和控製禁衛軍的騎君仍然對樂光靡死忠。而右大將最近克扣軍糧,使普通士卒心存不滿,公主的人已經串聯了北門和西門的部分士卒鬧事,並乘機發動兵變,引大軍入城。”

眾人聽了,均感歡欣鼓舞,接著向豐遜打聽了赤穀城內的結構和布防情況,豐遜知無不言,雙方又約定了具體的破城細節,討論一直進行到深夜。

送走烏孫客人後,趙廣問道:“關大哥,心中可有定計了?”

關平點點頭,說:“子遠,情況你都清楚了,我決定明日還是由你擔任主攻。我這裏給你交代幾點,破城時務必句句遵守,不得有誤。其一,明日入夜後,你將手下人馬分作兩支,一支留在西門,一支開往北門,等候破城。其二,不管是北門先開,西門先開,你的騎兵都要立即衝進城內。在破城那一刻,衝入城時,其他人馬都向你的騎兵讓路。要迅疾,像箭出弦上,不可有片刻耽擱。這就需要你部事前在西門和北門整隊等待。萬一城上發現,向外射箭,也不可亂了隊伍。”

趙廣心情激動地說:“是,是。”

關平接著說:“其三,你的騎兵一衝進城去,要立刻奔到王宮,先占據王宮的四門。據說烏孫的王宮仿照長安未央宮所建,規模很大。你不能使一個亂兵進人王宮,放火搶劫。不論軍民,有敢乘亂闖入王宮放火搶劫的,當場斬首。其四,你事先安排好,衝人城門以後,立刻要分出幾支騎兵占據通行要道、十字街口,並有騎兵不斷在大街小巷巡邏,嚴禁燒、殺、*、搶劫。一邊巡邏,一邊傳諭我軍的禁令。如有違反的,不論是投誠的烏孫人,或是我們自己的弟兄,都一律就地正法,餘首示眾。其五,烏孫王樂光靡罪大惡極,一定得活捉。破城之後,他必然要逃出王宮。不管他們上天人地,非捉到不可!雖然所有將士都要捉拿樂光靡,可是你的騎兵先衝進城,占據王宮,所以倘若沒有烏孫王的人,我絕不答應,到時候惟你是問。”

趙廣回答說:“除非他背生雙翅,否則我決不會使他逃掉!”

廖化在一旁笑道:“子遠,莫誇海口,要是逃走了樂光靡,你小心將軍軍法處置!”

關平臉色嚴峻地看了趙廣一眼,接著說:“其六,必須將海雅公主及時保護起來,不能有任何傷害。”

趙廣說:“是,我一定把海雅公主保護妥當,其餘的投誠要員也都傷不了半個。可是我擔心四個城門……”

關平說:“你隻管皇宮的事,東門、南門由化叔負責把守,西門、北門由能叔(趙能已經被任命為軍司馬)負責把守。倘若樂光靡由城門逃走,罪不在你。”

第二天深夜,赤穀城北門外

趙廣和趙能在城外幾十丈處立馬,觀察著城上的動靜。大約一更左右,城樓上開始鬧將起來:起初隻聽見西城上士兵鼓噪,吵吵嚷嚷地向北城走來,而北城也有人在奔跑,呼叫,亂成一團。過了一陣,有人喊著:“給老大人讓路!閃開!閃開!”又一群人匆匆地往北城趕來,顯然是那位“老大人”親自來解決糾紛。趙廣急不可耐,向趙能小聲問:

“能叔,趁這時叫弟兄們射斷吊橋怎樣?”

趙能冷靜地回答說:“大人莫急。很快會讓你順利進城,連一支箭也用不著放。”

趙廣說:“趁現在城上士兵鼓噪,我們的弟兄射斷吊橋,放火燒門,城上決不會有人抵抗。快一點兒進城不好麽?”

趙能側耳傾聽著城上的吵嚷,注目城上動靜,嘴角流露出若有若無的一絲微笑,若不在意地回答說:“快了。你看天上的月亮。大概快到二更了吧?大概快啦。”

大祿禹兆在一群親兵的簇擁中騎著馬奔往北城城樓。由於他的心情恐慌、緊張,加上年老體虛,一路跑下來呼哧呼哧直喘氣。這西城和北城的守軍有不少他自己的部眾,他得到稟報說那脅持右大將、大呼不公的還是他的族侄。他想趁著士卒剛剛鼓噪的千鈞一發時機,親自去解救右大將,使事情不至於完全決裂。當他走近鼓噪的人群時,看見變兵們緊扭著右大將的兩隻胳膊,將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他的脖頸上,喝叫他趕快拿出軍糧,饒他性命。右大將嚇得牙齒打戰,說不出話來。禹兆想說話,但士兵們擁擠著,喧鬧著,使他沒有機會說話。禹兆身邊的大監大聲叫道:“大祿禹兆大人駕到!不要嚷!不要嚷!好好說話,不得無理!”立刻有一個士卒憤怒地反駁說:

“現在大漢騎兵就在城下,你們這些大人還神氣什麽?我們拋下各自的部族、牛羊不管,出死力為大王守城,有勞有苦不記功,升官沒有我們的份兒,如今竟然連飯都吃不飽啦?我們若要撒手放開,自回草原上放牧,這破城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事到如今,哪怕他大祿?大相?”

一個同族的軍官怕禹兆吃虧,推他說:“此刻不是老大人說話的時候,請趕快離開!”

禹兆的一部分親兵隨在士兵群中鼓噪,一部分簇擁著他的坐騎從城角小路下城,趕快逃走。有人乘亂舉刀去砍右大將,被他的親兵拚死擋了一下,砍成重傷。那個親兵隨即被變兵殺死,而右大將本人卻在混亂中被左右救護,逃下城去。這時城內有幾個騎馬的變兵從西城向南城奔馳,同時大呼:“漢軍進城了!漢軍進城了!”

一群變兵將北門打開,向外大叫:“快進城!快進城!”趙廣見吊橋尚未放下,便命通譯在馬上大聲喝令開城的變兵:“快放吊橋!快!快!”恰在這時,關平派幾個親兵飛馬來到北門和西門外,傳下口諭:破城之後,對城中所有烏孫大小文武官員,除非率眾頑抗,一概不加殺害,也不拘捕,隻不許隨便出城。關平還傳諭入城將士,要將這一條軍令在滿城曉諭周知。將士們聽到之後,都覺詫異,不明白關平為何如此寬容。趙廣雖也不完全明白關平的用意,但他的部隊是主要的進城部隊,所以馬上將關平的軍令傳達全隊知悉。他聽見背後將士在嘁嘁喳喳議論,回頭說:“不許多說!遵照關將軍的軍令就是!”北門的吊橋落下來了,趙廣將馬鐙一磕,同時將長槍一揮,大聲下令:“進城!”他一馬當先,率領親兵們奔過吊橋,衝進甕城。城樓正在大火燃燒,時有飛瓦和燃燒的木料落下。一個火塊恰好從趙廣的麵前落下,幾乎打著馬頭。他用槍一揮,將落在空中的火塊打到一旁,回頭大叫一聲:“快!”他自己首先衝進城去,大隊騎兵跟在背後,奔騰前進。奔到靠近烏孫王宮十字街口,趙廣又將手一揮,大聲說:“分開!”於是騎兵分開,趙能帶人占住城門,原本候在西門的各隊此時也已經趕到北門,分別由羅安、何衝率領,執行指定的任務。趙廣自己率領三百名騎兵直接向王宮大門飛馳而去。

卻說當羅安率領一隊騎兵去驅散王宮附近聚攏的上千敵人時,遇到了硬茬。他原以為很容易將敵人殺散,不料這一支敵人旗幟鮮明,部伍整齊,裝備精良,顯然是守衛王城的禁衛精銳,訓練有素,隻有在王宮危急關頭才調動作戰。羅安帶著他的親兵衝在最前,連射死幾個敵人,見敵人不但不驚慌奔逃,反而更凶猛地喊殺前進。他想著自己身邊的兩百騎兵都是輕裝上陣,有不少是初上戰場,決不能率領他們硬衝敵陣——那樣不惟不能取勝,反將遭到重大損失。他吩咐各小隊軍官務須沉著。各率本隊弟兄們緩緩後退,不許亂隊。他自己帶著親兵斷後,不斷射倒敵人,迫使敵人也隻敢緩緩追趕,不能追得太近。當退到一條大街上時,地形稍較開闊,騎兵容易發揮優長。他對身邊的百人將說:

“你看,那個騎紅馬的是個大將,隻要除掉這家夥,殺敗這一隊禁衛就不困難。”

那個百人將問:“那咱們直衝到他的麵前將他斬了?”

“不行。看樣兒他是個會武藝的人。萬一一下殺不了他,咱們這兩百騎反而陷入包圍。今天咱們本錢不大,買賣不小,所以不能硬拚,要特別謹慎。”

“用亂箭射死他?”

“不,我想捉活的獻給大人。”

“怎生捉法?”

羅安自信的一笑:“你們每人手中拿三支箭,等我一聲說射,你們就齊射他的左右親兵,心腹死黨,活捉他的活兒由我來做。”

一麵烏孫禁衛的白色大旗跟隨著那位紅馬將領前進,已經到七十步以內了。百人將偷向羅安的臉上望一眼,小聲問:“射麽?”羅安沒有做聲,把二石強弓掛回背上,拿起腰間懸掛的短弓,摸出三支羽箭,扣在手裏。敵人已經進到五十步內,開始利用開闊地勢分三路向守在街口的漢騎衝來。那個烏孫軍官舉刀大叫,看樣子是要指揮士卒衝殺過來。羅安忽然用匈奴話大喊:

“烏孫對抗天朝,罪惡滔天,現在天朝派一萬鐵騎前來攻打,你們還不投降?”

烏孫曾與匈奴比鄰多年,淵源很深,上層之中通曉匈奴話的甚多。那個敵將一聽,果然大吃一驚,略一遲疑,左右張望。羅安立即下令:“射!”同時他用短弓飛速地射出連珠三箭:一箭射中那將的右手,鋼刀當啷落地;又一射擊中左手,使他登時丟掉了絲韁,沒法控馭坐騎,不能勒轉馬頭逃跑;第三箭射中從後邊來救他的騎馬大漢的一隻眼睛,落下馬去。與此同時,羅安的戰馬如箭一般迅疾,已經衝到練勇首領的跟前,右手舉刀一晃,左手抓住他的腰帶一提,將敵人摔落馬下。“捆起來!”他吩咐一句,繼續向前衝去,一刀劈翻正在馬上驚慌失措的旗手,隻見大旗一晃,倒落下去。有一百多烏孫兵拚死撲來,要搶救他們的將領,被羅安揮刀連斬數人,不得近身,同時後隊的漢騎也向紛亂的烏孫兵殺來。而恰在此時,關興奉關平之命率領一隊越騎包抄敵後,見狀便趁勢截斷歸路。兩麵夾攻之下,敵人終於兵敗如山倒,不管有路沒路,四散逃命,逃不脫的就扔下武器,跪地求饒。

羅安同關興合兵一處,重整了隊伍。這一次因為殺得很巧,騎兵們雖有十幾個掛彩的,卻隻有三人死亡。羅安同關興率領得勝的人馬,押著俘虜,帶著很多首級,向關平立馬居中指揮的廣場走去。

此時,張苞也殺敗了另一路頑抗的敵人,除斬首百級外,也帶回一群俘虜和十幾匹戰馬。所有將士集合在一個廣場上,按什伍列隊,集中了二十幾個陣亡的同袍的遺體,給帶傷的作了安排,然後將俘獲的烏孫禁衛全部處斬,將人頭掛在大路兩旁的樹上。做完這一切,關平命令好生看管羅安捉獲的那個禁衛首領,由一個什長押著他,然後率領全軍啟程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