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雲再起 第十八節
拓跋鋒沒有發起進攻。
律日推演全軍覆沒,大王和連生死未卜,鮮卑大軍士氣低落,此時進攻士氣高漲的漢軍,除了徒增傷亡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拓跋鋒看到薄落穀內的漢軍正在重整隊列,準備再戰,隨即命令大軍徐徐後撤。
“豹子回援薄落穀,說明青石岸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大王和九原旗王暮蓋廷的三萬大軍已經敗亡。”拓跋鋒指著薄落穀內黑壓壓的漢軍鐵騎,對律日推演說道,“大王今天上午才過薄落穀,到現在還沒有十二個時辰,六萬人馬就沒了。”他神情沮喪地連連搖頭,感歎道,“豹子利用薄落穀和青石岸的地形,充分發揮步兵和騎兵的優勢,在距離六十裏的兩地之間來回突襲作戰,每次都以絕對優勢一擊而勝,厲害啊。”
“我們明明知道過了六盤山之後,可能要被豹子突襲,但還是防不勝防,剛一露頭,就被他打了個正中。”拓跋晦咳嗽了幾下,恨恨地說道,“大王太衝動了,隻想著自己的千秋功業。如果他在薄落穀等我們一起南下,何來今日之敗?”
“那都是你家大人的過錯。”律日推演怒聲說道,“他不停的在大王麵前說打長安,建蓋勳,極力慫恿大王南下,結果不但葬送了大王和彈汗山,還把我的兩萬人馬也陪了進去。”
“你亂說什麽?”拓跋寒罵道,“我的一萬人馬不是人啊?如果不是你自以為是,亂指揮,我拓跋族的勇士步垂虹會死在這裏嗎?”
“拓跋寒,我家大帥怎麽亂指揮了?”芒正箕指著拓跋寒罵道,“都是你小子無能,貪生怕死。大帥叫你守住出路,你怎麽守的?你跑哪裏去了?”
“不要吵了。”拓跋鋒甩手給了拓跋寒一鞭,大聲罵道,“仗都打成這樣了,還吵什麽吵?如果大王死了,你們就在薄落穀陪葬吧。”
“立即派人繞過薄落穀,一路去找,無論如何都要知道大王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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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看到最後一批鮮卑騎兵消失在黑暗裏之後,不禁齊聲歡呼起來了。
“大漢……大漢……”
“呼嗬……呼嗬……呼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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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悄然逝去。
李弘坐在拒馬陣裏的一個小拒馬上,沉默不語。
他望著四周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士兵,聞著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和焦炭味,聽著士兵們此起彼伏的歡呼和叫喊聲,心情格外沉重。這一戰雖然暫時打贏了,但他已經無力發起對凡亭山的攻擊。如果鮮卑人堅守凡亭山,而董卓遲遲不能拿下靈州切斷鮮卑人的退路,那麽西疆的戰鬥就要延續下去。大漢國的國庫還能支撐多長時間?
和連大概已經逃了回去,他在惱羞成怒之下,會不會繼續率軍南下呢?如果和連放棄攻打長安,鮮卑人此次集結十二萬大軍南下入侵就一無所獲,鮮卑各部落首領會答應和連撤軍嗎?兩戰全殲鮮卑人六萬鐵騎,加上在三關和凡亭山阻擊中消滅的敵軍,鮮卑人至少折損了將近八萬人,他們餘下的四萬多人已經形成不了巨大的殺傷力,他們會不會因此而迅速撤軍呢?
到達六盤山以北的三萬步軍經過連場惡戰,隻剩下一萬多人;青山岸的阻擊戰,也讓剛剛到達西疆的冀州軍和三輔軍折損了一半還多,五萬五千步兵大軍還有多少人能夠繼續戰鬥?大概最多也隻有兩萬人左右吧。
四萬騎兵和五千北軍的長水營鐵騎是這次戰勝鮮卑人的主力,雖然兩次都是突襲,但因為湟中羌人和先零羌人缺乏訓練,竟然也有一萬多人在激戰中陣亡,這讓李弘非常痛心。加上在三關和凡亭山戰鬥中陣亡的騎兵,整個騎兵大軍也減員一萬五千多人。
十萬大軍轉眼間就剩下了一半人,大勝之後竟然也隻剩下一半人,李弘實在有點難以接受。
他聽完鄭信的稟報後,呆呆地坐在拒馬上,黯然魂傷,他甚至不願意去埋葬自己的部下,不願意最後看一眼自己深愛的兄弟。他就那麽呆呆地坐著,一直坐到太陽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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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於輔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慢慢走到李弘身邊。
“子民,你還好吧?”鮮於輔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道,“報捷文書我已經派人送往洛陽了。”
李弘點點頭,傷心地說道:“羽行,隨我們到西涼的冀州士兵已經所剩無幾了。”
鮮於輔心裏一痛,低首無語。
“我曾經答應過他們,隻要西涼的戰打完了,我就帶他們回去,但現在……“他抬頭望天,泫然淚下,“我失言了,我沒有做到,我帶著他們打了一戰又一戰,把他們都送上了天,我沒有做到……”
“他們都是為大漢國而死,死得其所,他們都是我大漢國的英烈,他們在天之靈,不會怨怪你的,子民……”
“過去,我以為回到大漢國之後,可以找回我的記憶,找到我的父母,找到我的親人,找到我的家。”李弘把頭埋到自己的一雙大手裏,雙肩劇烈地抽搐著,哽咽著哭道,“但我什麽都沒有找到,我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殺人。我不想殺人了,我真的不想殺人了,我太累了,我也想回家啊。”
鮮於輔眼睛一紅,淚水差一點掉了下來。他蹲下身子,緊緊地摟著李弘,小聲勸道:“等大漢國的仗打完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一定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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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看到李弘走來,激動地站起來叫道,“大人來了,大人來了……”
“大黑……”李弘突然看到他,驚喜地喊道
“大人,你還記得我……”大黑手足無措,緊張地說道,“大人……”
“你沒受傷吧?”李弘一把抓住他髒兮兮的雙手,上下看看,欣慰地笑道,“看到你還活著,我太高興了。”
“我也是,大人。”大黑樂嗬嗬地笑道,“不過我差一點就死了。”
“哦?”李弘問道,“怎麽回事?”
“我被捆在戰馬上,一路狂奔而來,五髒六肺都差點噴出來了。”大黑解釋道,“好不容易到了這裏,還沒等我解開繩子跳下馬,鮮卑人就已經開始逃了,我一著急,打馬就追,馬是飛奔而去了,我卻掉到馬屁股後麵,差一點被後麵的戰馬踩死了。”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李弘拍拍他,問道,“殺了幾個鮮卑人?”
“在青石岸殺了一個,到這裏卻一個沒撈著。”大黑不好意思地說道,“沒辦法,隻好抬了半夜的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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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義、高覽、筒子和楊淳高耕幾人站在曲路的墓前,久久不願離去。
“他是我兄弟,親兄弟。”麴義抹了一把眼裏的淚水,嘶啞著聲音說道,“我到西部都尉府任職軍司馬的時候,他就跟著我。我們一起在金城郡的龍耆城,在西疆各地打了幾年的仗,同生共死,情如手足。我不應該讓他離開我,我應該一直把他帶在身邊。”
高覽難過地說道:“都是下官無能,讓曲大人丟了性命。如果這一營人馬還是顏良顏大人統領,也許他……”
“正清,你誤會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麴義搖搖頭,“他和我們一樣,穿上這身皮甲之後,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死在戰場上。今天他能死在對陣鮮卑人的戰場上,那是他最大的榮耀了。”
“我隻是覺得對不起他,我欠了他一條性命,沒在他活著的時候還給他,我很愧疚。”麴義長歎道,“他在戰場上救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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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聽說雷重過去是黃巾軍首領黃龍的士卒,非常驚訝。
“那你是老兵了,比我從軍的時間還要長,怪不得你打仗的經驗這麽豐富。”
雷重苦笑道:“都是為了自己能活下來,談不上什麽經驗,大人太誇獎了。這次要不是李大人,我已經死了。”
小懶笑道:“你死了,我不就少了一位兄弟。”小懶叫李溯,字子逆。他本來有名字沒有字,這個字是司馬左彥給他取得。
“是呀,你要是死了,我們也少了一位軍司馬。”閻柔親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要不是拒馬陣,我們既堅持不到半夜,也不能全殲律日推演的大軍。這一戰有這麽大的戰果,你居功至偉啊。”
“大人說笑了,能擊敗鮮卑人,全靠大人的機謀,小人實在沒什麽功勞。”雷重躬身說道,“小人隻想大人早日進軍凡亭山。”
李弘讚賞地笑笑,說道:“大軍連番惡戰,損失慘重,恐怕這幾天很難進軍凡亭山。”
雷重麵色一黯,半晌無語。
“我們撤離凡亭山的時候,上萬兄弟的遺骸都丟在路邊的樹林裏,他們的頭,大概已經給鮮卑人割下做了戰利品。”雷重悲傷的低聲說道,“他們是我們的兄弟,是戰死沙場的英雄,我們本來應該把他們埋了,不應該讓他們暴屍荒野。”
李弘心中一顫,驀然想起了田重,想起了盧龍塞的田靜,想起了落日原上幾萬漢兵的枯骨。什麽時候,才能把落日原上的英烈們帶回故土呢?他神色悲淒地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違令斬殺鮮卑俘虜,是不是為了泄憤?”
雷重忿忿不平地哼了一聲,沒有做聲。
“閻大人和李大人雖然有心袒護,但刺奸大人很生氣,他認為你倚仗軍功,公認違抗軍令,要懲處你。”李弘想了一下,說道,“你暫時在李大人手下待著,等這件事平息之後,我再向衛大人求求情,希望能將功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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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青石岸戰場上陸續逃回來了十幾個士兵,他們詳細說明了青石岸大戰的經過,但都不知道大王和連的下落。
拓跋鋒焦急萬分。
“斥候回稟說,隻聽到九原旗王暮蓋廷和豪帥魄虜、臥沙泉幾個人已經戰死。”拓跋晦說道,“我們現在既沒有大王的死訊,也沒有他被俘的消息,怎麽辦?是繼續撤還是在這裏等?”
“不能在這裏等。”氣色灰敗的律日推演有氣無力地說道,“這裏是六盤山,無險可守,如果豹子領軍殺過來,我們還要折損人馬。我們已經損失不起了。”
“大王怎麽辦?”芒正箕問道,“我們總不能這樣撤回凡亭山。假如他還在逃亡的路上呢?”
“要是他逃出青石岸的話,早就找到我們了。”律日推演搖頭說道,“這裏離青石岸隻有六十幾裏路,不可能現在還沒到。我看他已經逃出了青石岸,就在我們前麵,在回凡亭山的路上。”
眾人驚訝地望著他。
“如果豹子殺死了大王或者活捉了大王,消息早就滿天飛了,這等大事,難道他還會隱瞞?這個消息比再來五萬援軍都要管用,不但可以激勵士兵的士氣,還可以重重的打擊我們。”他看了眾人一眼,苦笑道,“逃回來的士兵說,魄虜帶著幾千人馬逃上青石山後,並沒有撒腿狂奔,而是不斷地回頭阻擊,他難道是白癡啊?在那種情況下還和漢軍糾纏不休?他是大王的心腹,他這麽做肯定是為了掩護大王撤退。”
“大帥言之有理。”拓跋寒連連點頭,問道,“那大王為什麽不直接趕到薄落穀?大帥憑什麽說他已經往凡亭山去了?”
律日推演冷冷地看著拓跋鋒,沒有說話。
拓跋鋒和拓跋晦互相對視了一眼,神情看上去都同意了律日推演的猜測。
“撤吧。”拓跋鋒說道,“撤回凡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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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生性多疑,他不相信我們西部鮮卑的人,不相信你和宴荔遊大帥,這很正常。”芒正箕跟在律日推演後麵,小聲說道,“彈汗山的三萬大軍盡數覆沒,大王手上沒了實力,自然要防備我們,但拓跋鋒大人是他的心腹啊?大王為什麽不到拓跋大人的軍中?”
“大王想錯了,其實,我和狼頭不想殺他,就是落置鞬落羅大人也不想殺他,我們還想利用大王壓製北部鮮卑和拓跋鋒。”律日推演沉吟了一下,說道,“真正想殺他,是拓跋鋒啊。”
芒正箕駭然心驚。
“這幾年,拓跋部落的實力越來越強,他們頻繁入侵大漢國,不但占據了大片豐茂的草原,還擄掠了大量的財富。拓跋鋒有了這些土地和財富之後,勢力日益增大,現在他的部落,已經成為鮮卑國的第一大部落。”
“你看看北部鮮卑,有那個部落可以和拓跋部落一較高低?”律日推演歎道,“北部鮮卑已經成為拓跋鋒的私產了,這個鮮卑大人在拓跋鋒的眼裏,狗屁不值,他有更大的野心,他要雄霸草原,他要做……”
律日推演突然閉上了嘴。
“大王?”芒正箕低聲驚呼道,“他想做鮮卑國的大王?”
“你小子還想不想回部落?”律日推演怒聲罵道,“這次上了拓跋鋒的當,白白賠了兩萬人,難道你還想把我們的腦袋也賠掉?”
芒正箕嚇了一跳,湊近律日推演問道:“大王能逃回彈汗山?”
“哼……”律日推演冷笑道,“有我和狼頭在,我就不信大王回不了彈汗山。隻要大王回到彈汗山,手上有了人馬,我看他拓跋鋒做夢去吧!”
“萬一……”
“還有大帥。”律日推演摸著大胡子,自信地說道,“隻要慕容風還活著,他拓跋鋒就沒有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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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律日推演的猜測有幾分把握?”拓跋鋒看著一路疾行的鐵騎士兵,突然回頭問道。
“大人,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拓跋晦四下看看,小聲說道,“現在我們的目的全部到達,大王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現在即使大王真的死了,將來回到彈汗山,我們也說得過去。我們在薄落穀口附近停留了一天一夜,派了一千多人沿路尋找,已經盡力了。律日推演都看到了,他可以替我們證明嘛。我們不過借律日推演的話,順勢撤軍而已。”
拓跋鋒皺著眉頭,思索了很長時間,臉上的憂色越來越濃。
“大人在當心什麽?”
拓跋鋒看著連綿起伏的大山,緩緩說道:“我在當心慕容風,我懷疑他已經猜到了我要幹什麽?”
拓跋晦神色一緊,眼內閃過一絲懼色。
“他即使猜到了又怎麽樣?他不可能知道豹子這麽快就擊敗了我們,他也許還在猜測我們怎樣才能殺死和連,怎樣才能解決彈汗山的三萬大軍呢?”
“但他可以搶在我們前麵控製彈汗山。”拓跋鋒擔憂地說道,“我應該讓你去雁門郡,而不應該叫拓跋韜去。”
“大人,你應該信任拓跋韜,他征戰沙場幾十年,難道連魁頭都控製不住嗎?”
“對,我就是當心魁頭從他手裏跑了。”拓跋鋒歎道,“想想當年魁頭的父親槐縱,就應該知道魁頭絕不是無能之輩。這麽多年來,他為了保命,一直小心翼翼,唯恐被和連抓住把柄送了性命,所以,我們也就輕視了他。”
“這幾天,我總是想到他父親,越想心裏越不踏實。”拓跋鋒說道,“如果慕容風控製了彈汗山,立魁頭為新王,鮮卑國絕對沒有反對的聲音,因為,這鮮卑王本來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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