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起雲湧 第三十節

天氣越來越冷。寒風刺骨。

風雲鐵騎六千多人靜靜地列陣於城下,等待李弘的攻擊號令。幾百麵顏色各異的戰旗隨風飄揚,抖動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

斥候們象走馬燈一樣穿梭往來,高聲稟報著蠡吾城四周的軍情。

李弘很吃驚。黃巾軍竟然夾雜在百姓中間撤退,這顯然是想逃避追殺,遲滯自己的追擊速度。

“守言,安熹方向可有消息?”李弘轉頭問道。

“安熹城從昨天開始就四門緊閉,禁止進出了。”鄭信回道,“我們應該一鼓作氣,一直追下去,一直追到安熹。”

李弘抬頭望天。他盼望能夠下一場雪,自己就有借口不再進攻了。

他的用兵方法來源於慕容風所授。而慕容風精於騎戰,他對自己一生用兵的總結都是以騎兵為基礎,講究的是奔襲千裏,一擊而中,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根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李弘曾經幫助慕容風整理他的用兵心得,對慕容風用兵方法領悟很多。後來在盧龍塞,又讀到田靜的用兵心得,受益非淺。經過一年多時間在實戰中的不斷磨礪,李弘對打仗用兵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辦法。

他不喜歡這種攻城奪寨的打法。這根本就不是騎兵做的事,這應該是步兵的事。但現在部隊裏沒有步兵,就不應該這麽打。他想掌握戰場的主導權,不想這樣被動的去攻城。鮮卑人在盧龍塞和漁陽城失敗的教訓太深刻了。騎兵應該用騎兵的辦法戰勝敵人。

李弘想停下來,等待後續部隊趕到,重新擬訂擊敗黃巾軍的方法。

黃巾軍已經放棄了博陵,又放棄了蠡吾,和幽州的聯係已經打通。出兵的目的已經達到,為什麽還要繼續攻打奴盧?冀州牧郭典現在並沒有發動對常山的攻擊,自己一軍貿然前進,缺少策應,一旦出現意外,就是自討苦吃了。但掩襲黃巾軍,攻打安熹的機會這麽好,又有點舍不得放棄。如果攻占了安熹或者殲滅了眼前這一群敵人,就可以直接威脅中山國的郡治奴盧城了。

李弘舉起手來,用力劈下。

衝鋒的牛角號聲衝天而起。

重雲山,距離蠡吾三十裏。這裏山勢平緩,地形開闊,樹木林立。

褚飛燕站在一個小山頭上,仰頭喝下一口冰涼的冷水。

他和張牛角回到奴盧的時候,黃巾軍正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大有一哄而散的趨勢。張牛角沒有了實力,說話分量當然不如從前,但褚飛燕適時交出了軍權,把自己的十萬大軍拱手交給了張牛角。黃巾軍各部首領為之一震,隨即再不敢提什麽重立大首領之事。

張牛角在黃巾軍的地位無人可以替代,這是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在黃巾軍遭遇困境,岌岌可危的情況下,張牛角根本無法提出什麽讓賢之議,麵對一張張充滿期待、信任和希望的目光,他隻要勇敢地挑起重擔,暫時忘卻北征失敗的恥辱,解決黃巾軍當前所麵臨的危機。

張牛角首先斬殺了幾個動搖軍心的小首領。他們負責向前線提供糧草輜重,在前線戰況緊急的時候,他們不但不盡責,反而率先向太行山上搶運糧食,導致黃巾軍在前線連吃敗仗,損失慘重。

小帥王當還不算十分蠻撞。他沒有攻打五鹿的大軍,隻是把他圍住了,防止他逃到山上。一旦給他逃進山裏,再抓他治罪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張牛角沒有殺五鹿,隻是解除了他的軍權,接管了他的部隊,把他趕到真定城去了。

白繞看到張牛角親自山上來勸他,羞愧不安,主動向張牛角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立即率部下山重新投入戰場。

張牛角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平息了黃巾軍的內部紛爭之後,馬上著手準備對外作戰。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一場可以重振黃巾軍士氣的勝利。

留在中山國的褚飛燕卻早早率部開始了反擊。

張牛角處理黃巾軍內部紛爭,整頓集結部隊,準備攻擊行動都需要時間。但郭典和馮翊的部隊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對黃巾軍發動第二輪攻擊。在這種情況下,褚飛燕隻有出兵,拖延他們進攻黃巾軍的時間。

按照褚飛燕的思路,如果黃巾軍攻占博陵,蠡吾,就會切斷冀州和幽州之間最近的交通線路,直接威脅冀州中部的安平國。安平國在钜鹿郡的後方,是官軍補給的供給地。如果安平國的安全得不到保證,郭典必定心存顧忌,不敢輕易發動對黃巾軍的攻擊行動。

郭典本來是想趁黃巾軍內亂之際發動淩厲攻勢盡早殲滅黃巾軍,但在褚飛燕突然攻下蠡吾,博陵之後,他擔心黃巾軍趁機攻打安平國,切斷自己的補給。於是他隻好暫時放棄進攻,全力督促幽州的豹子李弘盡快南下參戰。

褚飛燕想擊敗豹子李弘和他的鐵騎。他殺了十幾萬黃巾軍戰士,欠下了累累血債,這個仇一定要報。隻要李弘南下,他就有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他精心策劃了一個誘敵伏擊之局,到目前為止,尚沒有出現任何漏洞。

黃巾軍的斥候飛跑而來。

“褚帥,蠡吾城中的部隊距離我們尚有十裏,豹子軍正尾隨追擊而來。”

褚飛燕微微一笑,問道:“樊籬和豹子軍距離多少路?”

“大約十裏。”

“哦。”褚飛燕頓時驚訝起來,他急忙問道:“豹子軍的速度如何?”

“回褚帥,很慢,和走路差不多。”

“為什麽會這樣?”褚飛燕奇怪地問道,“樊籬的部隊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那個斥候趕忙回道:“樊大人帶著城中的幾千百姓同時撤了出來。百姓行走遲緩,豹子軍跟在後麵,好象非常顧忌,遲遲沒有加速追趕。”

褚飛燕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褚帥,怎麽了?”站在他身後的司馬衛政小聲問道。

“這個樊籬,怎麽這麽糊塗。他們是誘敵之兵,要不惜一切代價誘騙敵人上當。隻有讓豹子軍的騎兵能夠沿途不停地擊殺我們,敵人才會失去警惕,他們前進的速度才會越來越快,陣形才會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單薄,這樣擊殺他們就會非常容易,就有全殲他們的機會。我少交待了他幾句,他竟然為了保存實力,做出這種遲滯敵人速度的事情。”褚飛燕懊悔不迭,情緒極度憤怒。

“褚帥,我們有五萬人,就算他們陣形整齊,也能全殲他們。難道他們還能跑了?”衛政不以為然地說道。

褚飛燕連連搖頭,大聲命令身後的傳令兵:“命令負責阻擊的前軍部隊,立即將阻擊陣地前移三裏。”

隨即他望著衛政苦笑一下道:“最近運氣特別差。”

“褚帥,樊籬雖然沒有做好,但敵人還是追來了。最多不過包圍之後,我們多費一點力氣殲滅他們而已。”衛政安慰道,“一切都還在褚帥掌握之中。”

褚飛燕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沮喪地說道:“一旦合圍,那些百姓就在包圍圈中。兩軍交戰之後,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些無辜百姓,幾千人就這樣被我們屠殺了。”

“這個樊籬,我要殺了他。”褚飛燕狠狠地罵道。

突然,他感到臉上一涼。

褚飛燕抬頭向天上看去。

“下雪了。”衛政淡淡地說道。

褚飛燕慢慢地伸出手掌,看到一兩片小小的雪花落到手上,隨即融化成兩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天要黑了。”他心情沉重地說道。

玉石已經多次派人來請示李弘,要求率部展開攻擊。李弘斷然拒絕。

“大人,我們可以利用重雲山的地形,前後包抄,將這股黃巾軍圍在重雲山。”張郃遲疑了半天,想想還是鼓足了勇氣,催馬上前向李弘建議道,“如果一直這樣跟下去,黃巾軍會一直夾雜在百姓中間,不會給我們攻擊機會的。”

李弘笑笑,讚許地說道:“俊乂(張郃的字,乂讀yi),這個計策不錯。你讀過很多書嗎?”

張郃沒有想到李弘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和他閑聊,趕忙說道:“不多。我隻把老師家裏的書讀完了。”

李弘驚訝地大聲說道:“那還不多?這麽說,你家境一定不錯了。”

“我家在城裏,雖然不是很窮,但也不富裕。父母希望我有出息,從小就讓我拜師學經。”張郃回道。

“那你的武功也是跟老師學的?”

“那是另外一個師父,他已經過世了。”張郃說道,“我師父和子龍的師父還是朋友呢?”

“哦。”李弘笑道:“那你們很有緣分嘛。子龍的家境和你差不多,你們兩人才識武學相差無幾,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

“和大人比起來,我們差遠了。”張郃臉紅紅的,謙虛地說道。

李弘笑起來,“我?我除了比你們大幾歲,殺人比你們多,運氣比你們好一點,其他的都不如你們。”

“大人太謙虛了。大人曾經在鮮卑的白檀城以一人之力殺出幾千人的包圍,其武功之高天下聞名。若論用兵,大人才智之高,我等也是望塵莫及。假如大人恢複了記憶,想起過去的東西,恐怕大人的學問也是……”

“好了,好了……”李弘連連搖手,大聲說道:“我就一奴隸,你不要吹捧我了。武功嘛還可以,自保有餘。學問嘛,沒有,純粹就和白丁差不多。最近的一些文書我都是叫子龍代筆的。你來了更好,以後象這種事就你們兩人包了。”

張郃回頭望望趙雲,兩人相視而笑。大人失去了記憶,過去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了。但看他現在的武功和用兵的本事,如果恢複了記憶,那還得了,豈不就是一個曠世奇才。

玉石親自趕來了。

“大人,再走幾裏路,就是重雲山了。敵人一進山區,我們就失去了地形優勢,很難展開攻擊。如果現在不攻,我們今天就沒有機會了。”

李弘抬頭看看天,笑著說道:“天要黑了。”

“大人……”玉石催促道,“我們衝過去,分割圍殲,不會傷害到多少百姓的。”

“怎麽不會?”李弘立即反駁道:“我們的騎兵衝過去,百姓們立即就會四散而逃,不但擋住我們的攻擊線路,還會遲滯我們的攻擊速度。你的士兵如果不殺百姓,我把腦袋割給你。”

玉石啞口無言。

“下雪了……”趙雲驚喜地叫起來。

李弘抬頭看去。天上開始有細小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飄下來,稀疏而富有生機。

李弘高興地大叫起來:“停止前進,立即停止前進。”

褚飛燕心裏一沉,頓時覺得有點不妙。

豹子的騎兵突然停止了前進。他們的前軍部隊靜靜地站在呼嘯的寒風裏,目送著前麵的人群消失在遠處的山野裏。

天快黑了。雪越下越大。寒風狂嘯。

“褚帥……”樊籬急匆匆地飛馬趕來,頭上冒著熱氣。衛政急忙迎上去,暗暗給他打了個眼色。

“褚帥……”樊籬看到褚飛燕一臉怒氣,知道事情有點不妙,趕忙單腿跪下,大聲說道,“豹子軍已經上當,一路尾隨而來。”

褚飛燕冷冷一笑。

“豹子軍已經停止前進了。”衛政對他說道,“褚帥隻讓你帶領部隊誘敵,並沒有讓你帶著百姓一同撤退。現在你的部隊雖然沒有損失,但因為你帶著百姓同行,嚴重影響了速度,也耽誤了時間。天要黑了。”

樊籬立即明白了褚帥不高興的原因,他趕忙說道:“豹子軍已經追了三十裏,總不會半途而廢撤回去吧?隻要他們決心趕到安熹,我們就能伏擊他。”

褚飛燕也這麽想,所以他暫時還忍得住心中的怒火。他花盡心思,費盡心血打這一戰,卻在最關鍵的誘敵上出現了失誤,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他望著滿頭大汗的樊籬,真恨不得衝上去狠狠地踹他一腳。自己用錯了人,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隻要豹子軍繼續前進,走進重雲山,一切都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雪越下越大,轉眼之間,地上就漸漸地變白了。

褚飛燕望著斥候一路狂奔的身影越來越近,心髒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急切的盼望著斥候能夠告訴他敵人前進了。

“褚帥,敵人撤走了。”

褚飛燕頓時萬念俱灰。

李弘將大營紮在蠡吾城的北門,嚴禁部隊進城。

夜裏,許多百姓攜家帶口返回蠡吾城。李弘命令田重,小懶帶著五百漢族士兵進城,安置無家可歸的流民,發放食物和禦寒的衣物。

李弘一直在大營內巡視,直到看到所有的士兵和戰馬都得到妥當安置,他才回到中軍大帳,這時已經是下半夜了。

大雪下下停停,一直下了三四天。浣水河全部結冰上凍了。

第五天,安平國的糧草運到了。

李弘看到趙雲大步走進來,隨手丟下手上的書簡,笑著說道:“今天,你又把誰打下馬了?”

趙雲臉一紅,趕忙說道:“今天就和俊乂練了一陣。”

李弘微微笑道:“伯玉,雷子,小虎,他們幾個人都打不過你,臉麵丟大了。過一段時間虎頭來了,雷子他們一告狀,你的日子就難過了。”

趙雲靦腆地笑笑,“虎頭兄厲害,我恐怕打不過他。”

“有什麽事嗎?”李弘問道。這幾天,他們這些人天天聚在一起,比武取樂,很少到大帳來。

“安平國的糧草運到了。”趙雲說道,“押糧的是冀州牧府的治中從事審配審大人。”

李弘聞言立即站了起來。

“他一定帶來了郭大人的消息,我們趕快去接一接吧。”

李弘走了兩步隨即發現趙雲站著沒動,奇怪地問道:“怎麽不走?”

“大人,鮮於大人已經迎上去了。”

“那我們也要去啊。河北到處都是名士,得罪不起的。”李弘笑道。

“這位審大人是冀州名人,他是冀州魏郡的門閥望族子弟,不但學問高深,而且為人慷慨大度,忠烈正直。”趙雲答道,“冀州的學子名士都喜歡和他結交。我的老師就一直很仰慕此人的學識和人品。”

李弘很驚訝地問道:“既然這麽有學問,又是名門望族子弟,怎麽到現在還是個冀州府的治中從事?”

趙雲遲疑了一下,說道:“聽我老師說,他為人太過剛直,不喜歡巴結權貴,喜歡得罪人。”

“喜歡得罪人?”李弘奇怪地反問道,“還有人喜歡去做得罪人的事?”

“是的。我老師就是這種人。他看不順眼的,就直言頂撞,如果還不過癮,就指桑罵槐,直到把人得罪了為止。”趙雲迷惑不解地說道:“好象做學問的人,這種毛病的多。”

李弘大笑起來,“好了,好了,走吧。你這麽一說,我倒更想看看他了。”

趙雲指指他的頭發道:“可你的頭發……這要是讓他看到,估計要罵個狗血噴頭。”

李弘立即醒悟過來,趕忙說道:“對,對。這樣子不禮貌,快幫我紮起來。不認識的人他也罵?”

趙雲微微一笑道:“都一樣。在這些名士的眼裏,他們看不慣的東西,張口就會來幾句,保證能把你氣得發瘋。”

李弘心裏頓時對名士大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