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長河落日 第四十八節

丞相李瑋被刺,震動了長安。

長公主下令,調五百南軍衛士保護李瑋的府邸和家眷,並請城門校尉何林親自負責李瑋的安全。

這場刺殺讓李瑋成為朝廷全力保護的對象,同時也讓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朝廷改製的決心。現在就算殺了李瑋,長公主也要繼續改製,絕不會半途而廢了。

正月十三,在長公主的勸說和威逼下,大臣們同意修改國策。

丞相李瑋隨即提出了三個改製原則,隆禮重法,重本抑末,和諧穩定,國策的修改要在這三個原則上進行。

大臣們沒有異議,一致同意。

太傅楊彪、太仆卿崔琰、少府卿許靖等人根據李瑋的改製之策,也擬定了一個改製方案,但這個方案因為修改力度太小,遭到了丞相李瑋等大臣的猛烈抨擊。

正月十四,長公主下旨,命令丞相李瑋即刻重訂改製方案,以便第二天和百名門閥富豪、官僚士人共同商討改製之策。

當天晚上,李瑋拿出了第二個改製之策。

此刻距離第二天朝議隻剩下四個時辰了,太傅楊彪等人根本沒有時間再做商討,隻能勉強接受。

正月十五的法是在威脅朝廷,是想拿自己囤積的鹽鐵和糧食挾持朝廷。朝廷既然官營了鹽鐵,難道還不能控製價格?退一步說,朝廷不漲糧價,隻降鹽鐵價,行不行?再退一步,朝廷拿鹽鐵官營得到的財賦補貼農夫,行不行?

,十幾年來,因為我們共同的努力,朝廷得利了,百姓得利了,你們也得利了,大家都得利了,大家處得很融洽。現在呢?現在你們還在得利,甚至把朝廷和百姓的利都搶到了自己的腰包裏,朝廷和百姓已經不得利了,大家的相處已經不融洽了,這種不融洽的關係如果繼續下去,結果是什麽?百姓不能活了,朝廷又沒有錢財賑濟和幫助他們,那麽他們就要以命相抗,結果是玉石俱焚。

回頭去看看二十一年前的黃巾起事,西疆之亂,回頭去看看十六年前的董卓之亂。

黃巾起事,摧毀了大半個冀州,摧毀了穎川和南陽,摧毀了青兗兩州,請問,現在這些地方還有多少高門大族?西疆大亂,摧毀了整個涼州,請問,涼州現在還有幾個世家富豪?董卓之亂,摧毀了洛陽和關中,雖然關洛的門閥世族、商賈富豪四散而逃,勉強保住了身家性命,但現在還剩下多少顯赫門第?關西的楊家比你們有錢嗎?關中的馬家還有昔日的奢華嗎?

好好想一想,想想你們的財富是怎麽來的?朝廷既然能給你們積累財富的機會,保護和幫助你們賺取財富,那麽也能讓你們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百姓既然能忍受你們的盤剝,忍受你們的欺淩和壓迫,那麽他們也能一怒之下砍下你們的腦袋。

自古以來,富可敵國的大家族、大商賈比比皆是,但你們現在四下看看,看看還能找到他們的後代嗎?富不過三代這句話雖然太誇張了,但人如果因為權勢,因為錢財而忘記了做人的本份,那麽他距離敗亡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如果你們想明白了,願意繼續和朝廷,和百姓保持過去那種融洽的關係,你們還是能得利,隻不過財富的積累要慢一點,賺錢要辛苦一點。朝廷和百姓得利了,日子好過了,相信你們賺取的財富不會比過去少,隻不過相對於你們的財富總量來說,財富增長的速度不夠快而已。

總之,竭澤而漁未免太短視了,激化矛盾更是不可取,你們應該把目光放長遠一點,不要把眼睛總是盯在錢財上迷失了心智。賺取錢財的方法很多,前提是和氣生財,你們把賴以保護自己的朝廷丟棄了,把賴以生存的百姓丟棄了,你們還有活路嗎?

徐陵、麴忠、衛固從這份書信裏看到了血腥。大將軍還是過去那頭豹子,把他惹急了,他要吃人的。

二月十六,徐陵、麴忠、衛固上表,願意把手裏的鹽鐵開采權交出來,但要求保留鹽鐵的經營權,同時建議朝廷把限田數額提高到五百頃,超過限田數額部分的田地征繳兩倍田租。

李瑋很高興,馬上做出了讓步。鹽鐵經營權可以讓出一半,但限田數額隻能提高到一百頃。

隨著大門閥、大商賈交出鹽鐵開采權和部分經營權,麒麟殿的議事馬上進入**。各方勢力為了利益,和朝廷討價還價,爭論再掀**。

三月初,李瑋拿出了他的第三個方案,在這個方案裏,李瑋把提高穀價的議案撤下了。

門閥大儒們的話是有道理的,朝廷目前所定的穀價低賤,已經嚴重剝削和傷害了農夫,如果盲目提升穀價,而朝廷又不能絕對掌控鹽鐵價格,那麽極有可能導致各類物價同步飛升,繼而對農夫造成第二重剝削和傷害。

可憐的農夫連遭兩重剝削,境遇將更加悲慘,這完全背離了朝廷改製的初衷。

第三個方案還是不能讓大門閥、大商賈滿意,雙方爭執不下,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僵持。改製之策需要朝野上下齊心協力才能得到很好地推廣和實施。尤其在中興初期,更需要團結所有的力量,不能有絲毫的大意。這樣的僵持對朝廷非常不利,時間越長越不利,李瑋為此憂心如焚。

那些大儒、名士們不急,他們跑到太學,和博士、諸生們辯議經文,縱論時政,談詞說賦,閑暇時切磋琴棋書畫,悠閑得很。

三月中,驃騎將軍鮮於輔稟奏朝廷,遼東戰事再起,上穀郡方向也是戰雲密布。扶羅韓聽說漢軍在西疆取得了大捷,擔心漢軍征伐大漠,和烏丸人能臣氐、修武盧結盟,打算攻打代郡和上穀郡,以逼迫大漢天子承認他的大鮮卑王地位。

如果扶羅韓喪心病狂,出兵攻打邊郡,北疆就有一場大戰,朝廷需要征調更多的軍隊和糧草軍械,而錢糧的籌措很可能成為大門閥、大商賈要挾朝廷的武器。為此,朝廷必須盡快完成改製之策商議和製定,並下詔頒布執行。

大司馬徐榮、太尉張燕急了,連連催促李瑋。李瑋急得團團亂轉,病倒了。

三月二十四,朱穆和丁立到府中看望李瑋,閑聊之中說到了太學的事。

這段時間,當代鴻儒、通儒、大儒、諸多名士幾乎都在長安,這可是非常難得的事。所以三輔、河東、關西、洛陽等地的儒士紛紛慕名而來,一則想看看大儒名士們的風采,二則想聆聽大儒名士們講授經學,三則如果有機遇,得到他們的一句點評,馬上就能“一飛升天”,最差也能步入仕途,幸運的還能入辟公卿府。

太學裏人滿為患,每場講經、辯議都是人山人海,尤其是辯論經文的時候,很多儒士為了吸引大儒們的注意力,都費盡心思提出一些尖銳、新奇的問題。

“昨天,有位千裏迢迢來自穎川的儒生,突然指責鄭玄大師在注經的時候,不專守一師之說,尊一家之言,違背了師法、家法,結果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朱穆說道,“鄭玄大師初從第五元先大師學習《京氏易》、《公羊春秋》,是屬於今文經學派的。後來他又拜張恭祖大師學習《周官》、《左氏春秋》、《古文尚書》,在馬融大師門下又受業多年,屬於古文經學派。而他注經的時候,並不專用古文經學家的釋義,同時也采用了許多今文經學家的解釋,即以古文為主,兼采今文,擇善而從。由此可見他的確並不專守一師之說,尊一家之言,更不遵守師法、家法那一套……”

“我知道了,我有辦法了……”李瑋突然一躍而起,衝著朱穆、丁立大聲叫道,“快,快去把郗慮、趙鬆兩位大人請來,快……”

本朝書籍甚少,學者難得,訓詁句讀皆賴口授,所以一般博士講經重視傳授關係,由此形成了師法和家法。

孝武皇帝時,官學有五經(《易》、《書》、《詩》、《禮》、《春秋》)博士。後博士逐漸增加,《易經》分四家,《書經》分三家,《詩經》分三家,《儀禮》分兩家,《公羊春秋》分兩家,共十四家,故稱為五經十四博士。

某一經的大師,如果能象董仲舒那樣,把本經陰陽五行化,並得到朝廷的尊信立為博士,這個大師的經說便成了權威,嚴守經師之說毫不走樣,就叫師法。弟子們按照師法講經,又別為章句(逐章逐句逐字講經),便成家法。同一經師的不同學生各自為家,這樣師法之下又講家法。當然了,在遵從師法的前提下才能成為一家之言。

朝廷規定,太學博士隻能依師法、家法傳授,違背師法家法者則罷用。

師法要追溯淵源的,家法則是對師說的引伸與發展。如此一來,“疏不破注”,疊床架屋,致使一經就有數家之言,一家又有若幹學說,大家各講各的一套,謬誤百出,使後學者不知所從,所以經學的繁瑣、支離、教條,成了突出弊病。

幾百年來,本朝經學極盛,大師前後多至千餘人,有些經書的解釋增加到了一百餘萬字。章句的繁多,使儒家經學走上繁瑣的道路。例如《書經》大師秦延君,用十多萬字解釋《堯典》兩個字,用三萬字解釋“曰若稽古”四個字。光武皇帝朝的經學大師桓榮的《尚書章句》達四十萬言,朱普之解三十萬言,浮辭繁長,多過其實。

一個士人從幼年開始學一經,往往到頭白了才學會說經。有個名叫郭路的博士弟子,因為日夜用心思索,竟暴死於燭下。博士以章句浮辭煩多算作學問,要省簡他們的浮辭好似要他們的命。王莽曾令博士刪五經章句,每經都是二十萬字,但阻力太大,隻好對博士讓步。光武皇帝曾命令儒臣議減省五經章句,也沒有議出結果來。

這樣又苦又難的經學,太學裏卻經常聚會著成千成萬的學生,甘願受苦受難從大師受學,為什麽?因為士人求利祿,隻有經學是一條主要的道路,而章句之牢不可破,也是因為它和仕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師法、家法在戳緯成為顯學,大行其道之後,儒生們在戳緯的影響下,逐漸很少有人堅守一家一派之說了,大多兼治今、古文經學。但這樣做的結果是一些儒生為了某種特殊目的而不惜牽強附會,以合己說,致使經文章句更加難懂,並導致儒學的發展受到了嚴重的阻礙。

鄭玄大師的新經成為官學後,一則師法、家法漸漸廢棄,二則章句大量刪簡,有利於經學的傳授和儒學的發展,所以其很快成為“天下所宗”之儒學。但今、古文經學兩派並不甘於退出官學,他們時時刻刻打算擊敗新經。

郗慮、趙鬆匆匆而至。

“現在有一個鞏固新經地位,徹底擊敗今、古文經學,讓儒學迅速發展的機會。”李瑋笑著說道,“兩位大人是否願意把握住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