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衙門,坐落在西江米巷的第一條巷道中。
得知文華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林晧然光臨,整個衙門的官吏很是激動,而林晧然的兩位門生第一時間進來見禮。
“下官見過林閣老!”鄒應龍雖然是徐黨的核心人員,但亦是做足了表麵功夫,卻是親自迎出來見禮道。
林晧然淡淡地打量了一眼鄒應龍,然後瞥向旁邊的大理寺大牢詢問道:“鄒寺卿,你不會將我妹妹關起來了吧?”
“下官豈敢!冠巾伯在火房中用茶呢!”鄒應龍連忙搖頭,指著火房的方向說道。
雖然他很想將林平常關到大獄,抖一抖他這位大理寺卿的威風。隻是林平常不僅是林晧然的親妹妹,而且還是朝廷冊封的伯爵,卻不是他一個小小大理寺卿能夠隨意關押的。
林晧然得知妹妹在火房,便是領著林福幾個,徑直朝著火房的方向走過去。
鄒應龍看著林晧然渾然不將自己放在眼裏般,臉上不由得浮起不滿之色,心裏更是打定主意要這位林閣老好瞧。
由於冬季到來,大理寺衙門的火房已經燒起沒有煙火氣味的上等炭火。由於這些木炭的用度全都記在衙門的賬冊上,故而沒有誰會憐惜木炭,卻是整個保持著舒服的溫度。
林平常身穿著鬥牛服,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更具神采,已然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正是悠然地坐在那裏品茶。
或許是無聊,她從旁邊的書架取了一本書,正捧著一本古籍在翻閱。她顯然沒有過度專注於讀書,在林晧然剛進來的時候,便是欣喜地打招呼道:“哥!”
林晧然看著自家妹妹毫發無傷,懸著的心亦是徹底放了下來,顯得溫和地說道:“你沒傷著便好,今晚想吃什麽呢?”
咦?
聽到林晧然這個態度,鄒應龍卻是不由得愣了一下。原以為林晧然會狠狠地教訓自家闖出禍事的妹妹,卻不想跟沒事人一般,過來似乎就是確定自家妹妹有沒有受傷。
“我想想……那就吃白切雞!”林平常知道這是哥哥要親自下廚的意思,當即便是報了一個菜名道。
林晧然聽到這個菜名,發現這個野丫頭對雞腿當真是百吃不厭,便是痛快地說道:“好,咱們回家吧!”
啊?
鄒應龍的嘴巴微張,卻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劇情,隻是看著林晧然要將林平常帶走,當即站出來阻攔道:“林閣老,你這樣做不合適吧?”
“鄒寺卿,不知有什麽不合適呢?”林晧然麵對著鄒應龍的阻攔,卻是淡淡地反問道。
這……
鄒應龍聽到林晧然如此態度,卻是不由得語塞。
在他的劇本中,此次林平常闖下了彌天大禍,林晧然過來給出一個解決方案。既要安排被打的使者,又要給朝廷一個體麵的解釋,而不是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般。
鄒應龍感受到林晧然身上那般上位的威氣,但還是頂著壓力直接點破道:“冠巾伯將使臣打了,此事需要給使臣一個交代,亦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你真將人打了?”林晧然的目光移向旁邊的林晧然,對著林平常進行詢問道。
林平常猶豫了一下,當即便是給出肯定的答案道:“哥,我打了!”
“打了便打了!”林晧然沒有怪責的意思,卻是扭頭望向鄒應龍直接質問道:“鄒寺卿,本閣老倒是不明白,這京城的治安什麽時候由你們大理寺來管理了呢?”
林福等人紛紛望向鄒應龍,已然是看穿了這位大理寺卿般。
明眼人都十分清楚,鄒應龍能夠當場逮住林平常,必定是他們一場早有預謀的行動,世上不會有如此湊巧之事。
鄒應龍似乎早猜到林晧然會從這裏挑刺,卻是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本官此次是關心使臣的安危,亦是在意兩國交好之事,所以得知使者把汗那吉外出,這才多加關注而已!”
這……
林福等人聽到這個答案,雖然解釋無疑很牽強,但似乎亦算合情合理。
“兩國?俺答的偽金國我林晧然第一個不承認,我大明朝廷亦不會承認!”林晧然卻是發揮著自己辯論思維,當即挑出毛病道。
鄒應龍的臉色微變,卻是連忙解釋道:“下官剛剛失言,但我著緊此次和談,所以多加留意了使臣的動向,這總不會有錯吧?倒是林閣老,您竟然如此縱容妹妹行凶,難道不該給使臣一個解釋嗎?”
“用何解釋?這些使臣手裏不知沾了我大明多少鮮血,揍他一頓還算是輕的!”林晧然卻是冷哼一聲,顯得不以為然地道。
霸氣!
林福等人聽到林晧然如此論調,卻是不由得暗暗叫好。
鄒應龍萬萬沒有想到林晧然竟是如此強硬的態度,當即便是拉下臉直接威脅道:“林閣老,如果你這般包庇冠巾伯,下官就不得不上疏向皇上彈劾於你了!”
“嗬嗬……鄒寺卿,不知你彈劾本閣老什麽罪呢?”林晧然卻是幹笑兩聲,顯得扭頭望向鄒應龍道。
鄒應龍早已經有了主意,亦是直接回應道:“自然是令妹毆打使者,破壞兩……我大明跟俺答部的和議,更要彈劾你包庇自己妹妹!”
“那就上疏彈劾本閣老,明天早上朝堂見!”林晧然遞給了林平常一個眼神,便是直接留下話道。
林平常早已經不願意呆在這裏,便是利落地將書放回書架上,而後跟隨著自己哥哥一起離開這裏。
“你……”鄒應龍本以為抓到林晧然的小辮子,林晧然怎麽都該低聲下氣,卻不想完全沒有將他放在眼裏。
原本被負責在這裏看住林平常的衙差,這時看著林晧然帶著林平常要走出來,迎著林晧然的眼神卻是默默地垂下頭。
卻是給他們一百個膽,亦是不敢得罪這位高高在上的林閣老,自然不敢站出來進行阻攔,何況人家還帶著身體高大的護衛。
“老大出來了!”
當看到林平常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等待在這裏的一眾勳貴子弟和衙門宛如見到明星般,徐嬌等人顯得十分高興地圍上來道。
“哥,你先就回去,我會按時回家吃飯的!”林平常向著身後的林晧然打過招呼,便是匆匆地離開。
跟著喜歡乘坐轎子的林晧然不同,她不管到哪裏都喜歡騎馬。特別是承接馬場的管理工作後,她更是給自己及小夥伴弄了千裏駒,已然是這時代的追風少女。
徐嬌等人早已經習慣於林平常對自己哥哥的態度,有人忍不住多瞧了一眼位高權重的林晧然,然後興衝衝地跟隨林平常策馬離開。
林晧然對林平常身邊圍著一眾小夥伴早已經習以為常,看著時辰已經不早,卻是沒有再前往文淵閣或兵部,而是直接打道回府。
鄒應龍其實跟了出來,卻是默默地望著林晧然乘坐轎子離開。
旁邊的幕僚全程相伴,顯得好奇地詢問道:“東翁,林晧然沒有向你妥協的意思,此事該怎麽辦呢?”
“他既然不見棺材不掉淚,那麽便休要怪我不給他這位閣老情麵了!”皺應龍望著那頂消失在大門處的轎子,卻是冷冷地說道。
雖然他在大理寺的表現並不出色,甚至暴露他眼高手低的毛病。隻是經過多年的科道磨礪,讓他有了一套吹毛求疵的本領,更是擁有很好的辯論口才。
隻要逮著林晧然狠狠地踩,那麽他便能像當年踩嚴嵩那般,又是可以借機上位,謀得六部侍郎或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的位置。
正是如此,他對明天的早朝生起了幾分期待,卻是渴望能夠借著林晧然的屍體上位,將來甚至謀得吏部尚書的位置。
“打得好,當真是血性男……林家人!”
“可不是嗎?這滿朝就林家兄妹有骨氣!”
“和議?當真虧這般官員想得出,就該將使團打一頓丟回關外!”
……
冠巾伯揍使者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整個京城,迅速成為京城最熱的話題,而大家卻是紛紛進行稱頌道。
夜幕降臨,張府書房的燈火亮起。
張居正吃過飯後,便來到書桌處理事務。他出任禮部尚書以來,亦是嚴格地要求自己,更是鑽研於大明的各種禮儀製度。
雖然在數個月前,他幾乎是半隻腳已經踏進了內閣,但是沒有進去倒沒有過於惋惜。畢竟現在內閣已經有五位之多,倒不如在禮部尚書多磨礪一番。
“爹!”張敬修從外麵進來,顯得恭敬地施禮道。
張居正抬頭望了一眼這個剛剛成年的大兒子,卻是知曉大兒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是淡淡地詢問道:“什麽事呢?”
“冠巾伯打使者的事情,您可聽說了?”張敬修猶豫了一下,像是鼓起勇氣般詢問道。
張居正將手中的毛筆放下,卻是很自然地回應道:“此事搞得滿城風雨,明日的早朝又不得清靜,為父豈能不知?”頓了頓,便是鄭重地告誡道:“你今後離那個野丫頭遠點,這野丫頭做事簡直是無法無天!”
“爹,冠巾伯今日並沒有動手,此次是孩子和朱時泰幾個動的手!”張敬修咬了咬下唇,而後目光堅定地說道。
張居正的眼睛不由得瞪起,顯得十分驚訝地打量著這個文靜的兒子道:“你……”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兒子很是文靜,是國子監最出色的學生,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跟打使者的惡徒聯係到一起。
“我知道爹爹是徐閣老的門生,這些年亦是多得徐閣老提攜,但我們大明真不能跟俺答和談!”張敬修迎著張居正驚訝的目光,卻是一本正經地表明立場道。
張居正的臉色微寒,當即進行訓斥道:“你懂什麽?你難道看不出來,此次是兩派的權力之爭嗎?”
“爹,我知道徐閣老跟林閣老正在爭權,隻是俺答這十多年屠戮了我們大明多少百姓,而今俺答汗陷入困境,咱們為何還要跟他和議呢?”張敬修先是很肯定地點頭,而是堅定立場地道。
張居正的眉頭微蹙,卻是加重語氣道:“為何不能和議?而今僅是恢複朝貢,我們隻需要付出一些財物便換得九邊太平,這對大明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爹,如果僅僅朝貢便能平息九邊戰事,此舉自然是極好的!隻是俺答所圖的不僅是朝貢那點賞賜,定然是要圖謀更多東西,想必爹爹心裏很清楚!”張敬修迎著張居正憤怒的目光,卻是寸步不讓般地道。
張居正打理著這個兒子,卻是沒想到兒子竟然看得如此透徹,旋即知道這不知是十六歲的少年能看出的東西,便是認真地詢問道:“這話是誰跟你說的?”
“林閣老在最新一期的《談古論今》發表了《外交論》,向我們講解了外交的本質,其中有一句比喻極好:豺狼和人沒有信得過的盟約,豺狼由始至終都隻想吃更多的肉,如果豺狼主動示好,那必定是他們無法搶到肉,故而想要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吃肉!”張敬修的記性很好,顯得照本宣科般地道。
張居正自然是知曉《談古論今》,更知道現在《談古論今》在士子中的驚人影響力,當即便是提出要求道:“你拿來我瞧一瞧!”
“好!”張敬修應了一聲,便回房間將這本書取了過來。
張居正看到林晧然所寫的《外交論》,在讀完之後,卻是久久不語。
雖然他一直對林晧然極為關注,卻是不想林晧然如此的厲害,在不經意間早已經導士林輿論的走向。
在這一場較量中,雖然恩師獲得了山西幫的支持,亦是有可能拿下解決北患的政治功績。隻是同樣埋下了一個極度不利的禍根,官員倒會繼續依附於權勢而擁護於恩師,但士子和底層官員卻是一直保持熱血的群體。
哪怕他們此次取得和談的結果,恩師等到了平息戰火的一份豐厚政治資本,但他亦會失去了底層士子的支持。
反倒是林晧然這個主戰派雖然敗了,但何嚐不是一種勝利,因為更多的士子和底層官員會更加支持於他這位主戰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