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紫陽巾、身穿寬大藍色道袍的藍道行很快被請到萬壽宮,由於成為當今聖上所依重之人,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整個人隱隱多了一股超凡的氣度。

“貧道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先是朝著皇上規規矩矩地施禮,接著讓隨行的一個小道士得兩名小太監張羅著道具,準備接下來為聖上進行扶乩。

一方小小的黃色紙張平鋪在桌麵上,黃錦將墨研磨好,那方精致的端州墨硯仿佛盛著一潭熠熠生輝的墨池。

身穿素色道袍的嘉靖恢複了平日的神采,輕步來到桌前,卻是抬手輕輕一揮。

黃錦如同嘉靖肚子裏的蛔蟲,深知此次要詢問的事情非同小可,當即領著其他人退出幾步,並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藍道行看到這個場景,心裏當即微微一動,卻是朝著一名胖太監望了過去。

嘉靖從筆架取下一支毛筆,筆頭輕輕地在墨硯一沾,卻是犯難地蹙起眉頭。正欲下筆之時,一顆墨汁從筆尖滴落到黃色紙張的邊沿處,將那張黃紙邊角處染上了一個印記。

如果是在尋常時候,他恐怕要換讓黃錦重樣換上一張新黃紙,但今日明顯心神不寧,卻是屏息凝神地在紙上沙沙地寫下:“大道無期,朕何錯之有?”

數十年的修道卻換來身體欠恙,令到這位性情執拗的帝王的道心已經動搖。現在他想要詢問於上蒼,他究竟哪裏做錯了,為何他還是看不到大道之日。

黃色紙張的吸水性很好,字跡清晰地印在上麵。並沒有給任何人瞧見,嘉靖將筆擱下後,伸手將黃色的紙張對折起來。

黃錦聽到筆落到桌麵上的響動,當即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將那張黃紙繼續對折成型,接著平舉著給藍道行送了過去。

藍道行接過那張已經疊成規定形狀的紙張,嘴裏顯得念念有詞,而他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那張疊好的黃色紙張,將那黃色紙張高高地舉起。

嘉靖盯著那疊成規定形狀的黃色紙塊,眼睛卻是一淩,但很快就一閃而過。包括時時服侍嘉靖的黃錦在內,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嘉靖的情緒變化。

呼!

神奇的一幕發生,並沒有引火,那黃色紙張突然就竄起一團火苗,眨眼間便將那黃色紙張燒成灰燼。

黃錦等人看著這一手生火術,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但仍然深深地感到神奇,而這位身材削瘦的道士更顯幾分高深莫測。

“子胥不在,曹夫亦去,小姑可出!”身穿寬大道袍的藍道行將僅剩的殘紙和灰燼擲於碗中,嘴裏大聲地念咒道。

僅是一會,他宛如神靈附體了一般,竟然在那裏跳起大神,嘴裏仍然是低咕不停,整個人的舉止明顯有異於常人。

黃錦等人知道紫姑已經附體在這位道士身上,便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響,生怕打擾到這位“紫姑”,從而致使聖上得不到“天機”。

嘉靖似乎少了以往的恭謹,眼睛卻是盯著被紫雜附體的藍道行,似乎是有思考著什麽一般。不過有些事太快,致使他亦不能百分百確定。

藍道行彎腰於扶乩前,身體似乎縮進那件寬大的八卦袍子裏麵,兩手持住扶乩的推柄,那個懸錐便在沙盤上遊走。

卻見沙盤慢慢地出現一行小字:“小人當道,嚴中有嚴!”

黃錦看到這一個神仙之言,臉上頓時大駭,同時扭頭望向了嘉靖帝。

這小人早自然不需多言,在先前的一次扶乩之中,已經是給出了一個精準的答案。不過後麵這“嚴中有嚴”,似乎是另有所指。

撲通!

藍道行雙手離開了扶乩的木把子,身體宛如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軟弱無力地跌到地上軟軟地躺下,已然是昏厥過去。

“小人當道,嚴中有嚴?”

嘉靖負手站在沙盤前麵,看著沙盤的龍飛鳳舞的八個字,嘴裏跟著喃喃地道。隻是他卻想得更遠,現在上蒼已然是給出了一道“明示”,他錯就錯在錯信了小人,而這個小人似乎藏得更深。

“皇上,這……恐怕指小閣老!”一名胖太監瞧了一眼沙盤,顯得小心翼翼地說道。

嘉靖的臉當即一沉,顯得一本正經地訓斥道:“我大明朝隻有嚴閣老、徐閣老和袁閣老,可不曾出現什麽小閣老!”

“是小的說錯話,小的該死!”那名胖太監當即跪在地上叩頭道。

嘉靖看著他的認錯態度良好,便是嚴厲地進行警告道:“從今往後,誰若是再膽敢提什麽小閣老,休要怪朕無情!”

這話不僅是對那個胖太監說的,更是對在場的所有人說的,包括黃錦在內都感到了一股壓力。若是真惹惱當今聖上,輕則被發配去守陵,重則要被杖斃。

“是!”那名太監如蒙大赫,當即堅定地回答道。

雖然這一次鬧得皇上不喜,但此次冒險無疑是值得的,他的意思無疑算是傳到了,這“嚴中有嚴”指的便是嚴世蕃。

黃錦小心翼翼地望了嘉靖一眼,隻是看著那張陰沉不定的臉,心裏卻難免有所顧慮。

現在有著藍道行的扶乩之言在前,又有胖太監添了眼藥,當下無疑是攻擊嚴世蕃的最好時機。但皇上明顯正處在氣頭上,若是現在冒然“挑事的話”,卻又難保引火自焚。

正當他為難之致,黃錦的身後卻是有了動靜。

陳洪一直站在黃錦身旁,這時突然間開口道:“啟稟皇上,近來京城有流言,正是關乎嚴世蕃,奴才卻不知該不該說!”

跟著常年呆在皇上身邊的黃錦不同,陳洪卻是經常往宮外跑,甚至時常在宮外留宿,這帶回一些消息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嘉靖的臉一沉,當即板著臉詢問道:“什麽流言!”

黃錦聽到這個動靜,卻是忍不住偷偷地瞟了陳洪一眼,心裏當即犯起了嘀咕。卻不知素來跟兩頭都不感冒的陳洪為何突然插這一腳,莫不是他亦是收了徐階那邊的好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