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我們都一樣
戰火硝煙,燒蝕掉了多少青春容顏,將沃野千裏變成腐屍遍野,將青山綠水變成溝壑遍布彈坑密布,將生機勃勃的村莊鄉鎮變成一座座荒無人煙的落寞孤城,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一群群亡魂……戰爭有著它獨特的魅力,是戰友之間之間的生死與共,是崇尚榮譽追求勝利的堅定腳步,它也有肮髒的一麵,逃避與背叛;也有無情的地方,比如踐踏生命。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戰爭讓生靈塗炭,毀掉無數個幸福家庭。然而巨大的傷亡與痛苦對一個個將軍和元首而言,一千一萬乃至十萬百萬的傷亡,也不過是一個數據,在追求國家戰略勝利的路上倒下的人,最終都不過化為一個個數字。而對於一個家庭而言,失去一個青壯年失去一個生命,家,何以還稱之為家?
“我已經記不起到底是哪一年,是哪一年我變得如此失落,是哪一年我變得如此落魄。我也記不清是哪一刻,是哪一刻我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是哪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孤人,是哪一刻我成了上帝的棄兒。讓我好好的想想,究竟是哪一年,究竟是哪一刻……”
太陽西斜,溫暖的金色陽光照耀著大地,破舊不堪的房屋前一位慵懶的人抽著旱煙,用報紙裹成的旱煙臨時客串了香煙的角色,在孤寂的大地上冒出了唯一的青煙。咯吱咯吱亂叫的椅子時刻麵臨著崩塌的結局,但坐在上麵的人根本無心過問,他一直在眺望,眺望遠方。
他希望能看到空中飛翔過鳥兒,有生命有勇氣搏擊藍天的小鳥,哪怕隻有一隻也心滿意足,但他沒有看見鳥卻看見一片片淡淡的烏雲,不知是雨水凝集而成的,還是戰爭還未消散開的硝煙。閉眼後苦澀雙眼傳來一陣陣酸痛,戰場上肆意使用的化學毒劑給他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便是後遺症,痛苦折磨著他隻好努力睜開眼,好好看一看這美麗的世界。
平坦的田園早已沒有了往日的葡萄藤,甚至連架子都沒有,隻有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彈坑還有一片片灼燒得發黑的泥土,遠處的山坳本應有翠綠的樹木生長,但它卻更黑更難看,坑窪的表麵如同老婦人的滄桑老臉,隻有靠近破舊房屋的地方,在那牆角的某一個角落還有一點綠草,在彈坑之間某些地方,野草在爆發著生命。
“我想起了,那是一九一四年……”
“那一年之前,我有自己的家園,青山悠悠綠水長流;那一年之前,國家仍然強盛,工廠林立車船馳行;那一年之前,生活依舊如此美好,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可是,到了那一年,一切都開始改變,一切都成了過往雲煙。我堅信上帝是從那一年離開了人間,棄我們於不顧。於是乎,人間就此變了天!”
“我的故事很長很長,我需要些時間讓我細細回憶,我需要認真記錄下我的生命之1914至1920。”
過去的傷痛早已結繭脫落,除了在身上留下一處處傷痕在心靈烙下一個個疤痕,年輕的士兵此時有了過早的衰退:白皙的皮膚早已被硝煙和火焰熏得發黑,仔細洗刷後才能讓臉上的道道上傷痕顯露,讓黝黑蒼老的臉多一點生命微紅。
空蕩蕩的左袖口昭示著士兵的處境,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單手卷好一支煙、單手劃燃火柴,或許依靠了他的雙腿,不過這並不重要。蹣跚著拉來半拉木板,估計是這所房屋被一炮擊中後炸開來的木屋牆板,一頭明顯的灼燒過的痕跡正是說明了這點。
士兵將木板墊在了一個石頭上,然後坐在上麵權當板凳使用,他不想坐在自己的破舊背包上。剛才穩穩坐著都唧唧歪歪快要散架的椅子,此時成了他的書桌,哆嗦著從懷裏摸出一隻鋼筆和之前從屋舍裏搜羅的紙張,他有了一定的條件,可以開始他的回憶之旅,慢慢回憶這場悠久的戰爭。
“如果誰要問我,誰是德意誌帝國陸軍中最幸運的一員,誰又是最倒黴的一份子,那我隻能說。在我看來,幸運的是我,因為我在戰爭中輾轉多場苦戰但卻活了下來,我是最幸運的人;倒黴的也是我,因為我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同胞生命,我一次又一次忘了自己殺的究竟是人還是畜生,我失去了起碼的人性、同情心和理智,所以上帝懲罰我讓我失去了所有,包括左臂……”
士兵抬頭看了看天,淡黃的陽光正斜斜的照耀大地,光明仍在人間但卻始終等候不到一個生靈,舉目四望發現這裏隻有自己,還有一座被炮轟後變得稀巴爛的木房屋,孤獨寂寥的環境裏,一時半會兒太陽還不會下山,他有足夠的時間寫一點東西,仔細想了想後,他慢慢寫下了一些東西:
我的名字叫做羅伯斯·卡爾,非常幸運我還能記得起自己叫什麽,我還能步履蹣跚回到故鄉,雖然我的家已經變成一座廢墟。我在屋裏翻騰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家人到底去哪兒了,家裏變得家徒四壁一無所有,不過可氣的是這樣一座空房屋,竟然還要挨上一炮?讓我今夜何處安身?”
無所謂,真的無所謂。我早就死了,不知道死在哪裏,不知道魂歸何處,當然更不知道我是否死得其所、物有所值?的確,一四年之後我一直把自己當成毫無生命的物質,毫無感情的茅坑裏浸泡過久的硬石頭!
我的故事應該是從一四年十二月開始的,這一點我堅信不疑。
那是一個非常溫和的日子,剛領到工資的我好想去花花手中的票子,或者給家裏帶回一些好東西,但還沒走出鍋爐廠就聽到有人在高呼口號,高呼著偉大的“德意誌萬歲”之類的口號,一問才得知這是戰爭爆發了,偉大的德意誌帝國向該死的斯拉夫人宣戰,而後又向我們的世仇法蘭西人宣戰……
街上到處都是群情激昂的人們,公路上經過一隊接一隊的士兵,他們喊著號子步伐堅定而又整齊,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和大家歡呼相映襯,我估計著上帝也在此時為忘乎所以的人民“祝福”,祝福這些愚蠢的人將會收獲的苦難。
再也沒有任何詞匯能夠形容當時的瘋狂,商鋪老板甚至沒有收取我一分錢就給我一包香煙,還一個勁兒地給我說,“小夥子,當兵去吧!為了德意誌的偉大明天,為了威廉二世的雄圖偉略,為了帝國的明天,強大的帝國需要優秀而又忠誠的士兵,讓戰爭為帝國帶來榮譽與利益……”總之,他說了一大堆,反正就是最後那包煙沒給錢,我也被說服了,心裏升起了猶如火山爆發般的激情,湧動的是比岩漿還要炙熱的熱血。(這時候看來,我當時有多妄想就有多愚蠢…)
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才發現我老爹比我還積極,他正努力說服著大哥,讓他繼承他去為國效力,可左右也沒想到,最終被說服的卻是我,因為我還未成家,至於是否還有其他原因,我反正是記不起來了,隻知道當時我也很高興,傻乎乎的高興,僅此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愚笨,還是我根本就不是當兵的料,我經曆了整整四個月的訓練,直至一四年年末我才考核合格準備服從調配,那段時間究竟經曆了些什麽悲哀的遭遇,我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也幸好經曆了漫長的訓練,上帝讓我有了足夠的能耐去活得更久,經曆更多的痛苦。
“嗚嗚”鳴叫的火車總是愛冒騰著恐怖的蒸汽,當我被長官勒令湧進悶罐車裏後,推搡不已的夥計們群情激昂得很,就像壓縮餅幹一樣被塞進車廂內,但大家還一個勁兒的說笑打鬧,都以為這是去遊行一番就可以取得勝利,都以為勝利必然來得輕鬆。
在我的眼裏,俄國人都是一群軟蛋而已,他們是屬於原始時代的農民,他們怎麽可能有大炮、有機槍?咱們一個師裏近百挺輕重機槍,窮困潦倒的俄國人的一個師卻隻有十來挺馬克沁重機槍,這些在奔赴東線的路上長官給我們說了一遍又一遍,我們的軍隊是如何的戰力驚人,我們的戰役戰術計劃是如何的無懈可擊,事實上抵達前線後我們真的感受到了長官們所說的,那的確是事實。
偉大的德意誌帝國陸軍是世界第一的,她是絕對不可戰勝的。我們有嚴明苛刻的紀律、艱苦有效的訓練、製式統一的武器裝備,還有那高昂的誌氣,但是狗日的奧匈帝國卻是一顆軟蛋,他們對俄國毛子的進攻中竟然損失了近五十萬人,而我們的魯道夫指揮我們第八集團軍卻輕而易舉打贏了俄國佬,殺敵無數還俘虜了十幾萬人,從那一刻我也徹底相信了,相信了偉大的德意誌必將贏得輝煌的勝利。
可所有人都忘了有哪麽一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我們的德意誌帝國再強大,有了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意大利,這些豬一樣的隊友做陪,我們怎麽可能會有美好的未來?但當時,的確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上至德皇威廉二世,下至我這麽一個凡夫小卒,誰能預料到這些豬竟然那麽禁不起風浪。
戰爭非常順利,可就當我們正不斷收割著俄國佬的小命兒時,該死的英國豬和法國婊子卻在我們背後捅了兩刀,自以為是的他們發動了香巴尼和阿杜瓦兩輪攻勢,但我們卻贏得了以少勝多的勝利,在大炮、機槍和鐵絲網的作用下,英國豬和法國婊子隻能留下一具具屍體,當然也消耗了我們大量的彈藥,也讓我們知道該死的英法聯軍竟然還有能力向我們發動主動進攻,我們必須做出什麽以免讓戰爭的勝利果實落入他人之手。
沒有任何慌裏慌張,就好像這一切都出自於某一位戰略大師的精心計劃之一小部分而已,我們在東線節節勝利但並不能讓我們滿意,法國的葡萄酒和美女才是戰士們的向往,包括我在內!於是我們又被塞進悶罐車,吭哧吭哧地又來到了西線。休整的日子裏,我知道了不少之前西線所發生的好事兒。(這些美好的記憶非常讓我難忘,所以至今也記憶猶新)。
休整期間我得知了不少事情,比如:
在我還在新兵營裏訓練的時候,偉大的德軍也就是那些常備軍戰士們,他們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占領了盧森堡、比利時,然後一路狂追失魂落魄的比利時軍隊一直抵達發夠邊境,接著就是勇猛頑強的他們拿下了法國北部。按照這樣的進度,不少人都以為冬天來臨之前足以讓他們抱著美麗的巴黎女孩,躺在溫暖的被窩裏享受勝利的果實。
巴黎近郊的馬恩河至凡爾登一線,被逼得快要亡國的法國婊子終於賣弄出了強大的**,咱們不少心高氣傲的活計都被他們的機槍給打成了肉塊,就像我們在東線把斯拉夫人用彈雨招呼一樣,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戰爭的繼續,進攻受挫的軍隊開始固守待援,並且主動向兩翼開進,結果就是這群該死的家夥成功奪取法國東北部的廣闊領土,但始終沒能截斷英法兩國的運輸線,佛蘭德會戰之後更沒摘下什麽好果子了。
所以,等到了我們的來臨後,實力大增的統帥部立刻發動了全線反擊,這場戰役我很是幸運沒有參與其中,從俄國佬的地界裏一路蹦到法國婊子的地盤,這氣候變化得讓不少人都吃不消,而這場戰役追求的又是猛烈打擊、快速進攻,所以部隊就把我們這些感冒得隻能靠嘴巴出氣的人留下,把我們弄上戰場那隻能是當活靶子用。
於是乎,我躲過了一劫。之所以這麽說,那是還是因為追求猛烈打擊、快速進攻的戰略計劃有誤,該死的統帥部竟然讓下麵的部隊肆意使用毒氣彈,這玩意兒可讓英國豬和法國婊子死了不少,黃黃綠綠的“炸彈”雖然不會爆出一片片要命的彈片,但卻在對方陣地上炸開後散發開大量的有毒氣體來,在風的幫助下更是飄蕩很遠,我們開戰不久之後便取得了百萬餘人的殲敵戰績,而早已做好了準備的我們損失渺小,不過還是沒能獲得決定性勝利。
病還未痊愈,我便加入了戰爭行列中來。東線的緊張不得不讓西線的兵力出現一定的劣勢,原本計劃好的大規模進攻部隊,結果不少都被拖累在了東線遲遲沒來,所以咱們是不得不睡塹壕、勤打靶了,密集的鐵絲網和機槍火力不會給自己帶來威脅,我們唯一恐懼的就是對方的炮擊,在大口徑火炮的轟擊下,沒人敢說自己是上帝的私生子,運氣好得很不會被炸死也會被活埋後活活悶死。
幸運的是我們的軍隊素質優秀,炮兵們更是好樣的,從來沒讓我的好覺被英法炮兵們吵醒過,更主要的原因是對麵的敵人,他們所裝備的大炮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來看,都沒辦法和我們相比,落後的M1897,這種落後的75毫米速射炮竟然還在使用,區區幾公裏的射程,要想打擊到我們的堡壘陣線,那隻能過於靠近我們的陣線,唯一的結果就是他們的炮兵還沒有布置好陣地,就被我們的榴彈炮轟上了天,從那一刻開始我真是愛死了炮兵,尤其是那些155毫米榴彈炮,人人都稱之為偉哥,那爆炸威力和射程簡直就是大炮中的大炮,男人中男人……
不久之後我就見識到了更為厲害的東西,英法聯軍準備趁我們西線兵力匱乏而大規模進攻時,一種名叫通用一式的機槍開始閃亮登場了,與之配合的是恐怖死神ZJQ-1重機槍,那會兒還很是有“任他千軍萬馬來攻,我自有如雨彈幕招呼”的豪壯,成片成片的法國婊子被打成篩子一樣倒在進攻的路上,而我們的手裏的毛瑟步槍,和突突個不停的機器比起來,簡直就跟燒火棍似地沒用,隻好用來練槍法,幫助機槍幹掉那些漏網之魚肯定是不在話下的。
扛過了該死的1915年後,我自己已經不清楚到底殺了多少人,隻知道蜂擁成群的英國豬和法國婊子,就像一群群綿羊一樣傻愣愣地往我們陣地嚎叫著衝鋒著,然後就是被我們的火炮覆蓋著、機槍掃射著、步槍點殺著,最後就是讓曾經的良田變得坑窪不已,讓肥沃的土地因增添熱血和屍體而更加肥沃…
當然,從那時起我真的受夠了陰暗潮濕的塹壕、日複一日的罐頭,想來想去自己就跟畜生一樣被圈養著,一旦出去就會被殘殺,敵人也有神槍手隨時準備要我們的命,獨孤和無聊的日子中我終於成熟了一點,冷靜下來想了又想,要是我們進攻的時候,別人也用機槍突突掃射我們,我會不會變成塹壕前眾多腐爛屍體中的一份子,或者說會被直接打成兩截,甚至更多塊…我一直懷疑著生命的存在意義,就是這麽懷疑著,每天都有近萬人去和上帝作陪,難道上帝還嫌不夠熱鬧,但我這些想法沒敢對任何人說,他們的無助眼神也告訴我,他們知道我心裏的想法,因為我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