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世事浮雲千萬變(9)
菱鏡裏的女子,柳眉鳳眼,容顏娟好,如瀑的墨發越發襯得小臉兒蒼白尖瘦。
青禾一下一下替她順著發絲,望一眼菱鏡中的美人兒,不免心疼道:“這些日子,娘娘越發單薄了,奴婢瞧著心疼,那高公子的事過去就過去了罷,娘娘日日這般惦記著,悶壞了身子可怎麽是好。”
巧手翻飛,替她堆起了發髻,“萬歲爺若是知曉了,定是又要同你慪的。”
赫連真撿起妝奩裏的燒藍鑲金花甸,比了比發髻的位置,失笑道:“照你說來,似乎哀家重情義得很。”
不過是上次身子虧損太大,精氣神兒一日不如一日,在別人眼裏,倒成了鬱結於心容顏慘淡了,對於高尚,她惦念愧疚,卻又怎會日日魂牽夢縈。
想起李墨換了鳳章宮的宮人,又沒了好臉色,“至於皇上,他愛怎麽慪便怎麽慪,誰管呢,總歸這後宮解語花多了是,同哀家有什麽相幹,你不也瞧見啦,哀家臥病這麽些時日,他可曾露過麵?”
“朝政大事樁樁件件要皇上拿定,你又不是不曉得咱們皇上朝乾夕惕,前些日子折子堆了起來,現下正處理呢,聽說好幾晚都沒合眼,且鄴齊使臣不日便要來京,想來,又要忙一陣,這不,後宮那些個主子,正著急上火呢,柳妃一死,誰都想抓住時機往皇上身邊貼。”
“朝事……”赫連真描眉的手一頓,無不譏諷,“他倒是看得重。”
提起柳氏,又問:“那日你可去衍慶宮瞧了?引火自焚,可別是她脫身的詭計。”
“奴婢親自去瞧過,屍體被燒焦了,辨不出麵容,不過瞧著那身段兒,佩戴的首飾,當是柳妃沒錯。”
說到這裏,青禾心思轉了轉,思慮一番,終是道:“今日還有一樁事兒,應禦史台之諫,皇上讓那孩子入了宗廟。”
青禾說話很是仔細,先不說李墨的錯處,隻道言官進諫,分明是正兒八經的小皇子,因是顧著赫連真,便換了稱謂。
畫筆一個用力,拖了長長一筆,見著被毀於一旦的秀眉,赫連真不免懊惱,“瞧瞧,可白描了。”
動手去擦,邊麵無情緒道:“青禾,既然他已經下了旨意後宮不得打探前朝之事,你便不要觸他逆鱗,他是皇帝,想什麽做什麽,不是你我能幹涉的,咱們隻顧著自個兒便好。”
“是,奴婢曉得了。”
青禾極其詫異赫連真的態度,按照以前,鐵定是要掀桌倒椅,不肯罷休才對,可現下怎麽……卻是不敢多問,挑了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長曳地宮裙過來,這顏色豔,也能掃一掃她一身的病氣。
赫連真凝視著這妍麗的衣裙,紅的緞,摸起來光/滑有質感,啟唇道:“將這些但凡帶著紅色的都收起來吧,哀家以後不會再穿。”
紅得那般耀眼刺目,輕易的便能讓她憶起那晚沾染了她滿身的血跡。
李墨甫一踏進鳳章宮,便瞧著倚在貴妃榻上的女子,手執書卷,略低螓首,露出白皙的後頸,她挽起高高的發髻,垂下的流蘇正點點灑在耳際。
他覺著麵前的女子有哪裏不一樣了,視線落在她那身月白蝶紋束衣宮裙上,微微蹙眉,從未見她穿過這般素淡的衣裳,高的髻,素的衣,白的麵,竟襯得她在極美之間添了抹柔憐,眉間平和,連帶一貫的淩厲氣勢也被掩了去。
而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她,愈發美得動人,使他移不開眼。
“你來啦?”赫連真仰頭,微微一笑,放下手裏的書卷就要起身,被男人給止住。
李墨坐在榻上,執起她略顯冰冷的柔荑,替她捂了捂,“天氣都暖和了,怎麽還這麽涼,可是病了?”
赫連真收回手,展顏一笑,“約莫是貪了涼罷。”
李墨瞧出了她動作間的疏離,直覺不對勁兒,這番柔美和順,固然美得撓他的心,更多的卻是不安。
“前些日子我忙著沒來看你,你可在怨我?”
赫連真搖搖頭。
李墨又道:“我雖然換了你的宮人,但沒有限製你的意思,除了前朝的事,你要做什麽便盡管去做。”
頓了頓,憐惜的撫上她尖瘦的輪廓,“我知曉你在怨我,可我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我們好,若是咱們倆劍拔弩張敵對相處,不是要剜我的心麽,況且高尚的遺體,我也著人送回荊州好好安葬了,赫連,為我退一步,好嗎?”
他俯身,吻她琉璃般的眸子,“我將惜貝帶了過來,就在外殿由嬤嬤帶著,我想,你一定會開心。”
赫連真的眸光閃了閃,這算是在討好她嗎?心頭冷笑,等了這麽久,也不見他坦白,還想要欺負她到什麽時候。
推開男人,她後仰了幾分,正色道:“李墨,她叫李傾城,是你的長公主。”
至於袁惜貝,那是袁家的惜貝。
背後的意思,她懂,他亦明白。
一時,男人的臉色變得異常難堪。
傾身,將赫連真壓在身下,幾乎咬牙切齒道:“赫連真,你這是在消極抵抗我嗎?你到底在同我別扭些什麽,高尚的事已經過去了,你還要無理取鬧到什麽時候,到底我是你男人還是他是你男人!過去一個袁慕軒,中間一個李湛,後又高尚,你到底將我置於何地!你便是這般朝三暮四來回報我對你的不渝情深麽!”
赫連真偏過頭,不願去看男人憤怒的眼眸,隻輕聲道:“今日你做過什麽事,還須我來提醒嗎,李墨,我倒要問問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男人身子一僵,低聲喚道:“赫連——”
“給我一個解釋。”
李墨放開她,坐起身來,“今日群臣上奏,朕沒有理由拒絕,且,他畢竟是我的骨肉,赫連,你能原諒我以往的事情,怎麽就容不下他一個小小嬰孩,何況,也如了你的願,並未讓他活在這個世上,你又同死去的孩子計較些什麽呢?”
“好個父子情深。”赫連真撐著榻,偏頭笑笑,“你別不否認,你仍是介懷我毒死這孩子一事,否則,又怎會歉疚到要替他入宗譜,江妃的孩子不也胎死腹中,你怎麽就沒想到給他正名?群臣進諫,沒你的暗示,這群大臣吃飽了撐著來管天家之事,還是罪妃夭折的皇子,李墨,你會不會覺得我傻透了你才這般欺負我?”
“你到底想怎麽樣?”
“怎麽樣?”赫連真利眸直直的射了過去,仇恨蝕骨,狠絕道:“我決不允許同柳氏有關的一切擁有半分榮光,即使死,也不能!”
李墨心頭一突,委實不解她的這番小題大做,“柳氏怎的招你如此憤恨?我不過曾經待她好了三分,也是因著她救命之情,你便如此不容,赫連真,你怎麽變得——如此狹隘偏執。”
他滿臉的失望,她瞧見了,可她的絕望,他並未在意。
起身,走到窗扉旁,背對著男人,望那不遠處滿園的姹紫嫣紅,“我一直便如此,你早該清楚。”
微微歎息,“柳氏就算罪惡滔天,死了也能入你的宗譜,而我呢,屆時魂歸天外,後人不過也將我一筆寥寥帶過,同先皇並在一起,尊貴無極的太後娘娘嗬,不過是一介妃嬪,妾罷了。”
李墨瞧著她單薄的背影,曳地長裙在背後展開了美麗的弧度,道:“我會娶你,給我三年的時間,你隻會是我的妻。”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知道男人已經離去,用娶她的承諾來讓她妥協。
大殿空蕩蕩的,她環住自己,三年,她的命哪裏還能撐到這麽久。
小孩子糯糯軟軟的聲音傳了進來,她的心柔軟一片。
移步出去,便瞧見米分妝玉砌的小女娃娃抓著糕點吃得很是斯文,不哭也不笑,安靜得很,這性子,倒是像足了她父親。
蹲下身,將她小小的身子攬入懷中,啞聲道:“傾城,我的傾城。”
鄴齊使臣已到,李墨在太平館設了晚宴替其接風洗塵。
外麵絲竹管樂赫連真自是不會理會,此刻正招呼不請自來的元貴妃。
自打元貴妃進門,一雙美目便未從傾城身上移開。
“母妃。”傾城喚了一聲,往日裏板著的小臉總算添了幾分笑容,赫連真看在眼裏,澀在心底。
這孩子不太愛同她親近,想聽傾城喚她一聲母妃,幾乎是奢望。
將傾城送到鳳章宮,元貴妃自是千百個舍不得,隻是這番,便已紅了眼眶,卻還維持著笑容道:“太後,皇上的意思是將長公主交給你撫養,不知臣妾日後可否來探望長公主。”
赫連真瞧著傾城懵懂無知的小臉兒,苦笑道:“傾城公主固然惹人喜愛,但哀家委實不擅長照顧小孩子,最近身子也老是乏得很,貴妃你,便將她接回碧微宮吧,皇上那裏,哀家自會去說,深宮寂寞難度,貴妃可要記得常常帶公主來鳳章宮瞧瞧哀家。”
總歸她活不了多久,傾城也不依賴她,何苦要讓這母女二人分離,她曉得,元貴妃必定會好好待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