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夜深還歸離夢人(5)
入了夜,合宮沉寂下來,隻巡夜的侍衛整齊的步伐間或傳來。
李墨負手而立,隱在月色中,墨發被霧水潤濕,顯然已站了許久。
小夏子屏氣斂神,知曉這位心情算得上糟糕,抬頭望了望不遠處燈火朦朧的鳳章宮,宮門緊閉,連帶守夜侍衛也增加了數倍,這不是防著人麽?至於這人是誰,主仆倆心頭跟明鏡兒似的。
心頭默了默,這般下去也不是法子,明早還有早朝呢,這段時日,因著太後失蹤,自家主子統共沒有睡過一夜好覺,白日裏又政務繁忙得緊,老是這樣神傷下去可怎麽了得。
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啟唇建議道:“皇上,若不然您翻牆進去吧,奴才在這兒候著。”
反正以往這事兒也沒少幹,自是覺著這話沒有半分錯處。
這話落下許久,李墨也沒表態,仍是一動不動立著,臉色晦暗不明。
就在小夏子以為龍心不悅,被自個兒方才那番話衝撞了時,李墨才有些落寞道:“太後惱朕。”
早前利用柳氏報複,她恨;高尚之死,她怨;奪了她的權力,她惱;如今納了麗貴妃,她怒;更何談,此番失蹤他未來得及搭救,如此惱怒怨恨失望心涼,隻怕寒了她的心,不怪她現在連同他爭執都吝嗇,總是淡淡的模樣,似乎什麽都不再上心。
其實早在之前他便瞧出端倪,隻是前朝事忙,又才大局剛定,他一心撲在政事上,忽略了她,而今她清冷的眸子給他狠狠致命的一擊,一貫他總有自信,無論如何,她總是他的,可現在,他突然恐慌起來,明明她好端端的在那精美的宮殿裏,他卻覺著,似乎留不住了……
“麗貴妃一事,朕似乎錯了。”他的聲音寂寥,神色似乎迷惘,“可是……”
小夏子心頭一驚,驚訝到惶恐,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聽見自家主子承認自個兒錯了,從來,皇上便是一個有主意的人,未登基之前,辦的大事樁樁件件皆是運籌帷幄,沒有半分差錯,可這樣的狀態在太後七年前進宮之後戛然而止,不但染指庶母,差點與皇位無緣,如今更是愈演愈烈,受到太後的影響太過明顯,已然導致許多決策情緒化,甚至去鬼門關走了一遭,今後,還指不定怎麽著呢!
這兩人,可也不曉得究竟是誰克了誰?
見主子這般模樣,哪裏還舍得戳他心窩子,何況,一國之君多納幾個妃嬪委實正常得緊,也是鳳章宮那位醋性兒太大了些,因小心翼翼道:“奴才覺著皇上並未做錯半分,那種情況下,皇上若是不管不顧,便是不孝不悌,晉國夫人畢竟…畢竟是您的……”觀察著帝王的臉色,見他有些許不悅,便隱了後頭的話,忙救場道:“太後不是不講理之人,皇上隻待同太後解釋一番,太後定會理解。”
瞧瞧天色,委實不早了,還有兩個時辰便要早朝,不免心疼道:“皇上,回去歇著吧,這段時日您也不好過,傷了龍體可怎麽了得,天下蒼生都可倚仗著您呐。”
解釋?李墨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太後的脾氣別人不清楚,這些年他還是知道幾分的,認定的事,無論好壞,她總是固執到底的,一旦被她判了罪,便是天大的理由,也是翻不了案的。
心頭正難受,便見麗貴妃身邊的小宮女兒跪倒在地,恭敬道:“皇上,晉國夫人已經醒了,娘娘問您可要過去瞧瞧?”
聽見麗貴妃三字,李墨的臉便沉了沉,晉國夫人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個時候,他自是明白麗貴妃心頭的盤算,冊封當日,留不住皇帝,終歸要遭人閑話。
他冷笑,他偏不給她這個臉,能用晉國夫人威脅他一次,也算是他對晉國夫人仁至義盡,竟然還想故技重施!
目光落在麵前的小宮女身上,牽起一抹嘲諷的笑,沉聲道:“抬起頭來。”
小宮女戰戰兢兢地抬頭,對上帝王的厲眸,愈發不安,卻聽見上頭傳來問話,“你是在麗貴妃跟前伺候的?”
“回皇上,奴婢隻是負責守夜,貴妃娘娘身邊另有長進的姐姐們伺候。”
“長進?”李墨冷哼一聲,沒長眼的東西,竟然想著法子巴結司馬鈺綾!
瞧小宮女身體都在發抖了,才道:“你也是個好的,跟朕回乾元殿吧。”
說罷,掉頭離開,留下呆呆愣愣的小宮女張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不跟上!”小夏子跟在李墨身後,見後頭沒動靜,不免轉身提醒,雖說瞧這丫頭瞧不上眼,但帝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這做奴才的明白得緊,皮笑肉不笑來了句:“你這丫頭福氣好著呢,明兒個恐怕得喚你一聲主子了,趕緊的。”
做夏公公的主子,除了皇上和太後,誰敢呐,小宮女雖然嚇得臉色發白,卻是不敢忤逆,乖乖的跟了上去。
翌日,合宮上下皆是知曉麗貴妃冊封當日,皇帝不但沒有踏入麗正殿半步,反而在乾元殿臨幸了麗貴妃身旁的守夜宮女兒,今日一大早便封了正五品芷貴人,堂堂一宮貴妃,風頭竟被卑賤的宮人奪取,偏偏皇帝還封了那丫頭貴人,貴人麽?寓意是一個不入流的宮女也比鄴齊公主強,簡直是無所顧忌的打麗貴妃的臉,自然,這樣的事,妃嬪們樂見其成,上頭沒約束,下頭隻當笑資談。
終於,麗貴妃向來麵帶微笑波瀾不驚的臉繃不住,沉了下去。
領著人去鳳章宮請安,在半道上領受了各類目光,偏偏遇上了昨夜承寵的芷貴人,目光掃了過去,夠陰寒的,足足讓芷貴人顫了好久。
一幹宮妃卻是連太後的麵兒也沒見著,隻瞧著青禾迎出來,一句太後身體不適把眾妃給打發了,便關緊了鳳章宮的大門。
各自的心思各自計較著,也就散了。
如此一連五日,芷貴人皆被召到乾元殿,位份也是一升再升,到太後明確表示鳳體安康,鳳章宮大門打開時,芷貴人已經變成了正三品芷昭儀。
麗貴妃仍是掛著笑,似乎絲毫不在意,隻不過在芷昭儀不小心衝撞了她之後,紅唇輕啟下了命令杖責了芷昭儀而已。
她原以為就算李墨下她的麵子,好歹她是鄴齊公主,他是斷然不會當真拿她如何的,何況她手裏還有晉國夫人這張底牌,李墨定會顧全大局,受她掣肘。
隻是,當生平第一次被人掌摑,還是個奴才時,她深深的震撼了。
她是金枝玉葉,戰場殺敵萬千,足智多謀,竟然被一個閹人掌摑!
如此想著,宮人第二個耳光已經脆生生的揮在了她臉上。
“放肆!”她雙眼充紅,已然是怒極,起身就要捏斷膽敢對她揮手的奴才,卻被身旁兩名侍衛死死的製住。
李墨冷著眼看她,早知道她受不了這侮辱,特意安排了最得力的侍衛來製她。
“李墨,你竟敢如此對我,你可知道後果!”
李墨一哂,冷聲道:“放肆,朕的名諱豈是你區區貴妃可直呼的,想來麗貴妃規矩都還給教習嬤嬤了,朕不介意親自指導你。”
吩咐掌摑的太監:“給朕狠狠的教訓,嫁到大黎,便要守大黎的規矩,若是不願做這個貴妃,就給朕滾回你的鄴齊,至於後果……”他一字一句道:“貴妃若是不老實,朕會讓你先嚐嚐得罪朕的後果!”
司馬鈺綾咬牙切齒,回鄴齊?任務沒有完成,她如何回得了鄴齊,她王兄從來不養沒用之人,哪怕是自個兒的親妹子,所以她才那麽拚命的盡忠盡力,換來這無上榮耀。可恨的是,李墨竟然不再受她威脅,他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斷了晉國夫人的藥!然而,她心思繞了繞,斷然不敢如此衝動,如今瞧來,李墨似乎根本不甚在意晉國夫人,若她真動了手,隻怕也難以逃出生天。
她閉了閉眼,是她太過自信了,不曾料到李墨那人的心狠,比她王兄更甚!
“皇上,臣妾知錯了,請皇上饒恕臣妾。”她服軟,淚眼朦朧,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讓掌摑的太監都不免心軟,也就停了下來。
“錯哪兒了?”
麗貴妃忙道:“臣妾不該爭風吃醋為難芷昭儀,更不該頂撞皇上,請皇上念在臣妾初入宮,念在兩國邦交上繞過臣妾這次。”
即使如此狼狽不堪,但那一蹙眉一咬唇仍是美得如一幅畫。
李墨透過她,仿佛看到了鳳章宮那人,嘴角牽了笑,識時務這樁事兒上,竟也同她一般。
麗貴妃見他染了笑意,隻當他放過了自己,畢竟,哪有男人見著她這般美人兒還能下狠手的,就算因威脅惱怒著她的李墨。
“罷了,掌完剩下的,便回宮去吧,也算是朕對你的小懲大誡,日後可要規矩些,朕也不希望對你動真格兒。”
聞言,麗貴妃恨得不能將他碎屍萬段,剩下的,方才要掌摑二十,這才第三下……卻也忍住沒有發作,生生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