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夜深還歸離夢人(3)

且說那日赫連真在城門口昏死過去,幸而被好心的大娘撿回家照料,盡管如此,仍是高燒幾日不斷,到底身子虧損得厲害。

“姑娘,喝藥了。”大娘端著藥婉進來,喚了她一聲。

赫連真迷迷糊糊睜開眼,整個人如一灘爛泥,大娘忙放下藥碗,搭了一把力將她妥妥的扶了起來,又在背後給她墊好枕頭,才吹了吹藥汁,一口一口的喂她。

饒是赫連真身處高位已久,早已習慣旁人的伺候,見著慈眉善目的婦人盡心盡力照顧自個兒,隻覺著藥汁愈發苦澀,連這旁人也比那口口聲聲非卿不娶的男人來得強,她失蹤不見,他倒好……

大娘拿過絹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藥汁,見她眉頭皺緊,一張蒼白的小臉兒沒得讓人心疼。

“年紀輕輕可別緊皺眉,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呢。”

瞧這姑娘模樣生得好,初見時雖然狼狽,可那身衣裳的料子絕非尋常,定是大戶人家的閨女,隻當遭了難,一時看不開,大夫也說她這身子弱得緊,思慮太重,不利於養病,便好心安慰道:“身子可是自個兒的,不好好養著,遭罪的可是自己。”

“大娘……”赫連真第一次在外人麵前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情緒,忍了忍,到底沒有失態,多少年了,她都快記不起母親的味道了。

“好好歇著吧,虎子已經帶著你的信物去了衙門,也該回來了。”

正說著,外頭有了動靜。

大娘站起身來,笑道:“瞧瞧,才說著呢。”

隻見房門被大力推開,滿身鮮血的虎子慌張道:“娘,快走,是衝著姑娘來的。”

“虎子啊……”見著兒子滿身是傷,大娘已經嚇得沒了魂兒。

赫連真耳朵動了動,麵色一變,“快走,有人來了。”

三人匆匆忙忙往後院兒走,殺氣凜冽的黑衣人已經翻進了院牆。

“娘,帶著姑娘先跑,我攔住他們。”

“不要!”赫連真欲攔住他,卻被大娘帶著往外跑。

跑到院門,大娘將她推至門外,哭道:“姑娘,快跑吧,我隻能送你到這兒了,我兒子……”

“不,大娘,你跟我一起走……”

院門被關上的一刹那,一抹血跡濺到了赫連真臉上,她瞪大了眸子,隻見方才還慈眉善目的婦人身體被大刀劈成了兩半。

她倒退兩步,隻覺自個兒罪孽深重,再顧不得許多,匆匆逃離。

“給我追!”

黑衣人一路追殺,直把她逼近無人的小巷,紛紛靠攏,手中的大刀明晃晃的,上頭還沾了無辜人的鮮血。

她退無可退,身子緊緊貼在牆壁上,再無半分力氣。

“你們公主還沒嫁過來,就迫不及待想要哀家的命,怎麽,以為除了哀家,便無人阻攔她的皇後之路麽,可笑!”

隻從那一把把亮錚錚的大刀來看,她便知曉這些全是鄴齊王宮的死士,司馬徽已經離開,剩下的,自然隻有宮中那位野心勃勃的鈺綾公主了,隻不若,本事倒是挺好的,竟能尋到此處,足見,鄴齊的勢力早已深入了大黎。

即使被逼無路,她仍是高傲的睥睨眼前的眾人,絲毫不放在眼裏,擲地有聲道:“一旦哀家出事,你們信不信,皇帝必然剿平你鄴齊,上到王室,下到百姓,一個不留!”

她是虛張聲勢,繼續道:“誅殺哀家,你們王上可下了命令,可別因著一個公主禍害了整個鄴齊。”

話落,掀倒立在旁邊的竹竿,擋在眾人麵前,拔腿便跑。

“殺了她!”黑衣人戾氣十足,再次追了過去。

很快被趕上,赫連真瞧著被封死的巷子,她眼睜睜瞧著大刀不斷在眸子裏放大,刀鋒上映出自己驚恐的臉。

突然,一把利劍截住了大刀,不過一招半式,便將舉刀的黑衣人踹飛。

男人背對赫連真,瞧不見麵容,冷汗涔涔的赫連真倚著牆壁,隻能瞧見他修長挺拔的身子。

“拿下!”男人吩咐一聲,便瞧見動作劃一的暗衛從天而降,與鄴齊的死士纏鬥在一起。

久違的聲音,讓赫連真麵色大變。

男人收起手裏的劍,緩緩轉身,但見他俊秀非凡,那股子王者之氣雖然掩了許久,終歸存在,仍是微微含笑,歲月似乎很是善待他,即便沒了至尊的身份,單憑這樣一張臉也足夠讓許多女子趨之若鶩了。

“你竟然也有如此狼狽之時。”他目光雖是平靜,但犀利,打量著不知是被嚇亦或是被驚的女子,微笑道:“這兩年越發出落得漂亮了,走吧。”

刺客早已被清理幹淨,暗衛們自動消失,安靜的小巷隻剩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到了一處精致的庭院,赫連真便被帶下去換了身衣裳,是用上好的蜀繡做成,有淡淡的清香散發出來,是故人的味道。

將將打開房門,便見幾個婆子簇擁著一名娉婷秀雅的女子進來,女子抱著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姑娘,男人迎了過去,體貼的接過孩子,一手攬著女子往裏走,一家三口,幸福得讓人心生嫉妒。

“葉姐姐。”她出聲喚道,便見那一家三口都看了過來。

女子似乎愣了愣,隨後笑著移步過來,親昵的拉過她的手,問:“真兒,你如何在這裏?”

赫連真低頭瞧著女子的手握住自己的,掙了掙,不過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被男人厲眸狠狠一瞪,於是停了下來,亦笑道:“特地來尋姐姐來著,姐姐這兩年可好?”

“自然是好的。”葉臻瞧了旁邊抱著孩子的男人一眼,低頭,有幾分羞澀。

“好了,有了身子的人了,好好進去歇著。”男人拉過葉臻,仍是溫柔小意的,“我同這丫頭有事要談。”

“恩。”葉臻應了一聲,又熱情對赫連真道:“我讓廚子備好酒菜,咱倆可得好好聚聚。”

赫連真笑著應了,眼瞧著葉臻弱柳扶風的離開了。

當年的曦貴妃嗬,人人皆道她被皇帝厭棄,可哪曾想有這等福氣,得到皇帝的深愛,甚至為著美人兒丟下大好江山。

瞧她仍是涉世不深的模樣,足見這男人將她護得有多好,這世上可有幾個女子被珍惜得看不見世間的齷齪,隻怕當年自己算計她的那樁事兒,她也是毫不知情。

“怎的,還想著算計她?”李圖出聲,打斷她的欽羨。

那五年她依附這個男人,卻互相算計利用,若說這世上有誰讓她畏懼一兩分,便是眼前這位了。

她扯了一抹蒼白的笑意,隻道:“葉姐姐很像我阿姊。”

又怎會再害她呢,她是冷情,不代表沒有感情。

聽得李圖冷哼一聲,“虧得她當時沒有大礙,否則……”

否則,隻怕是要用合族來替葉臻償命了,赫連真想。

打量麵前竟有傾國之貌的赫連真,愈發心頭不喜,不怪他兒子泥足深陷。

他雖然退位,但不代表前朝後宮之事毫無所知,瞧著赫連真羸弱可憐的模樣,比起當初的囂張跋扈,很是有違和感。

想起她雖然十惡不赦,但到底替他做了好些漂亮的事兒,那幾個孩子亦是被她養得很好,若非李墨是皇帝,他還是很願成全他們的,可那孩子竟然因著這女人違抗他的旨意,不但沒有賜死她,反而尊了她太後之位,簡直胡鬧!他忍了兩年,卻見這兩人將前朝後宮弄得烏煙瘴氣,還差點被奪了帝位,紅顏禍水,他又如何再能袖手旁觀。

禮炮鳴了三響,新貴妃著正紫色宮裝,裙擺長長鋪滿紅毯,堆起高高的發髻,發間斜插七枚鳳簪釵,垂下長長的流蘇,她穩穩的跪著,聽著上頭太監宣讀冊封旨意。

她的嘴角勾起滿意的微笑,能將皇帝逼到如此地步,她甚覺滿意,中宮之位,她當不得,別人亦無資格,留著吧,留給那個人,她倒是等著,一定得好好瞧瞧那人是不是有這個命!

李墨麵色冷冷,高高在上睥睨跪在下頭的女子,縱是風姿綽約,亦是厭惡得緊,哪裏比得上她半分。

思及此,不免擔憂,已經過了半個月了……

“太後娘娘駕到!”

“太後娘娘駕到!”

長長的唱喏驚了正在宣旨的小夏子,嘴唇抖了抖,很是激動,再也念不下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跟著眾臣三呼千歲。

赫連真一身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雲髻峨峨,即使威嚴端莊仍是掩蓋不了風華無雙。

她率著浩浩蕩蕩的宮人,一步一步朝著麵色複雜的男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