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同仇敵愾

甄知夏覺得韓知縣的小兒子有些古怪,金修也不過三五天來一次,這韓沐生出現的未免也太勤快了些!每天傍晚都能在一堆青灰色粗布裋褐的食客中,看到那抹越來越熟悉越來越突兀的火紅色的身影,這人穿的是她們賣上一整年麻辣粉才能買的起的絲質長衫,腰間掛的是至少百兩的玉佩,身後居然還跟著貼身小廝。怎麽看都該坐在中山樓酒樓雅間,由酒樓老板親自傳菜的貴客,卻是天天坐在簡單粗陋的木桌前,一碗碗吃著李娘子麻辣粉。

那幾張桌子她日日擦,也擦不去木紋內越來越深的油汙,也不知韓沐生天天一換的鮮亮衣裳,怎麽能安然的坐下去。也許總要等這小公子新鮮勁過了,發現這露天攤原來又髒又亂,實在和他身份不符,他才會停下這幼稚的行為。

所以當那兩個惹事的年輕人,摔了碗罵娘的時候,甄知夏居然下意識看了韓沐生一眼:都這樣了,還打算待下去麽?

“我x你老母,吃碗粉裏麵還送隻蒼蠅,這以後誰還敢吃啊?”一個藍灰色短打的矮個男子揚聲嚷著:“大家都來瞧瞧,給兄弟做個證,咱可沒有誣賴好人,這隻蒼蠅老子吃到一半才看到,定然是直接從鍋裏撈出來的,大家今天可都是喝了蒼蠅湯的,還不趕緊的找老板娘要句話,要是回去拉了肚子,總該知道找誰賠啊。”

甄知春緊張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甄知夏皺眉道:“或許是吃霸王餐,或許是訛錢,反正不是好事兒。”

食客的情緒很快就被這三言兩語挑動起來,已經有人和那矮個男子對上了話:“趙三,你小子要吃霸王餐也別惡心別人啊,你這讓人還怎麽吃啊?”

“啊呸,老子又不是沒錢,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大頭綠蒼蠅可是貨真價實的,跑不了。”趙三伸著手指指向桌腳,得意洋洋的看到至少有一半人已經綠了臉。

甄知春急道:“你胡說,我的攤子上頭有雨棚,旁邊有隔板,煮麻辣粉的時候,還一直有人看著,哪來的蒼蠅?”

趙三忽然捏起蒼蠅,就往攤子上一丟:“你自己瞧瞧,這可不是我胡謅出來的啊。”

甄知夏眼睜睜看著那死蒼蠅落到一碗兔肉上,不由怒道:“你做什麽,這裏都是吃的東西。”

趙三涎著臉嗬嗬笑道:“夠黑心啊,都說你們湯裏有蒼蠅了,難道還想賣跟別人不成?爺這是怕你們賴賬,把證據拿給你們瞧瞧。”

“你……”?“你撒手!”

甄知夏正待怒斥,卻聽李氏猛然一聲尖叫:“你怎麽搶東西啊!”

甄知夏眼見趙三瞬間興奮的麵容,心道一聲不好。這些時日,她們娘仨都是分工而做,她和姐姐負責麻辣粉,李氏則是靠著那扇形巷口的一側煮鹵雞。若她方才沒看錯,趙三同夥砸碗的時候,李氏才剛解開一個油紙包,正要將配好的調料倒進瓷翁熬煮。

所以這兩個人壓根就不是吃霸王餐,而是想鬧事之後,趁亂把鹵雞方子給偷去!

甄知夏猜的分毫不差,中山樓新出的幾樣鹵菜都是既叫好就又叫座,趙三這個街頭混混既已知道鹵菜是李氏母女所製,就早盯上了這門便宜,拿出以往吃霸王餐的下三濫招數,想連騙帶搶的弄個渾水摸魚。

甄知夏聽的李氏一聲喊,扭身就往巷口追,才跑了兩步就感覺手頭沉甸甸的,原來她情急之下居然握著鐵勺就追了出來,且不管了,那鹵菜方子絕對不能教人偷了去。

未曾想,趙三的同夥壓根沒跑成。

甄知夏才跑出那扇形門,就見韓沐生沉著臉,將那小賊結結實實的攔住了,他那貼身小廝愁眉苦臉的喊少爺,卻被他喝一句:“還不走,若是耽誤了事情,這帳就算你頭上。”

那小賊背對著甄知夏叫囂道:“小子,有你什麽事兒,別擋著爺的路,還不讓開。”

韓沐生好整以暇的亮了亮袖口,一臉認真道:“方才你摔碗,把湯水濺到我袖口了,說都不說一聲就想跑,當少爺我是什麽人了。”

甄知夏瞧著他黑亮的圓眼忽然想笑,卻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微微一扭頭,就見趙三滿臉急色的朝這裏跑來,甄知春慢兩步在他身後追的氣喘籲籲:“知夏,他搶了咱們另一包配料。”

甄知夏下意識的就朝迎麵而來的趙三輪了一勺子,被他險險躲過。

“臭丫頭閃開,爺不想傷人。”趙三臉露猙獰。

與此同時,與韓沐生對峙的青年已然一個左勾拳朝著韓沐生砸了過去,口中兀自罵罵咧咧道:“敢管爺的事兒,你找死。”

甄知夏眼角瞥見,忙叫道:“你小心!”知縣兒子若是為了這事兒受傷,那可比鹵汁方子被偷好不了多少。

卻見韓沐生膩白的麵容上突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當下微微側身,右手伸開,竟然是無比嫻熟的朝著那小賊甩了個手刀。

小賊嘎然叫了一聲,韓沐生已然順手將他方才搶去的油紙包裹奪了回來。

這也不過是兔起鶻落的一瞬,甄知夏忽然意識到,這姓韓的小子竟然也是會功夫的。

當下放下心來,甄知夏手腳大開大合,施展出訓練了不下十年的武術,耳聽身後小賊數聲慘叫,她手中動作加快了數倍,鐵勺似長了眼睛般飛速落在趙三的氣海穴和巨闕穴等處,趙三一聲悶哼,身形一滯,甄知夏當胸加了一腳,當即將他踢翻在地。

身後也是悶然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隨即整個後巷都回響著韓沐生無比得意的聲音:“敢和小爺鬥,小爺我打架就從未輸過。”

甄知夏無語的回頭瞥一眼,就見韓沐生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快走兩步直直跨過地上哀聲不斷的小賊,將搶回的油紙包遞了過來:“你,不錯,不枉我吃了那麽多碗的麻辣粉。”

甄知夏道聲謝,接過紙包,因著方才的劇烈動作,她還在微微喘息,映著日光,臉色如同夏日芙蕖般紅粉誘人,韓沐生放肆的目光流連許久,麵上笑意濃烈:功夫不錯,人更不錯。

小莊先前被韓沐生趕去叫捕快,沒想到先趕到的卻是中山樓的呂掌櫃,他還隨身帶了兩個彪形大漢,那兩個漢子雖不及華銅奎武有力,對付兩個小賊已然是綽綽有餘,二人一進後巷就將趙三和其同夥用力摜到牆上,趙三等人的脊背撞在牆上發出重重的一響,隨即悶然倒地,連呼痛聲也叫不出了。

“這人參鹵雞是咱們中山樓定下的,你們也敢動?”

像中山樓這種大營生大買賣,背後自然有其複雜的黑勢力,甄知夏眯眼看了會趙三二人挨揍,轉首對呂掌櫃道:“還有勞掌櫃親自跑一趟。”

呂掌櫃道:“你們既與我家少爺是朋友,我跑一趟又無妨,此次也是順道告訴你們一聲,先前替你們尋的房子有著落了。也是巧,就是你們攤子後頭的小院兒,正隔著一堵牆,屋子主人欲要出租,每月一兩八錢,你們覺得可合適?”

比預算多了三百錢,但是位置實在是好,地方也不太小,甄知夏娘仨當即歡喜的答應下來:“合適合適,多謝呂展櫃了。”

這場風波的結尾是,趙三二人被中山樓的護院胖揍了一頓,幾乎被打得爹媽都不認識,才被匆匆趕來的捕快帶了回去吃了幾個月的牢飯。總體來說算不得壞事,至少也給周圍覬覦李氏母女的歹人提個醒,別看隻是個小小的麻辣粉攤,卻有黑白兩股勢力照顧著,想動手,摸摸自己的腦袋先。

搬家定在三月三十日,李娘子麻辣粉上晌隻擺了半日,娘仨在新家準備著辦一桌喬遷宴,華銅和宋梅子自然是要宴請的,她們還給孫氏和張青山一家帶了話,又去朱子學堂鄭重請了金修和裴東南。

可惜孫氏家中雜事繁忙,隻讓甄綠兒帶了兩件新作的襖裙過來給甄知夏姐妹,至於金修和裴東南,一個準備考秀才一個準備考舉人,臨時都脫不開身,張家也隻是來了張青山一個,不過才半個月沒見,他似乎又黑了些,瞧見甄知春的時候愈加憨傻:“我娘說家裏忙,我一個人來就成了,還能幫你們一些忙,我娘還說,搬到鎮上住好,東西多,方便。”

甄綠兒捂著嘴直笑:“青山哥帶我來鎮上的時候,一直說個不停,可比現在靈活多了。”

甄知夏捏她一下長胖不少的小圓臉:“他說什麽?”

“還能說啥,就不停的說二姐姐唄。”

甄知夏搖搖頭,張青山這傻小子,對她姐姐的心意,連小綠兒都看出來了,估計兩年後就該改口叫姐夫了。

屋裏正熱鬧,卻聽院門砰砰被人敲了幾聲。

李氏正和幫著宋梅子拉開扭在一起的貓兒和狗兒,聽了聲響就笑道:“許是東哥兒或者金少爺又得空了,知夏趕緊去開門,別教人等。”

甄知夏清脆的應一聲,放下手中的奶黃糕就往外跑,卻不料黑漆木門一打開,瞧見的是韓沐生黑沉沉的一張臉:“虧咱們還同仇敵愾的打過一場,你搬家居然都不知會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