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

張氏正笑得小人得誌,猛地被這聲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又笑的愈發歡快起來:“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侄女兒回來啦,可不巧,佟家的人才剛走。”

甄知夏直接衝過去攔在馬氏和李氏中間:“奶,你做什麽要打我娘?”

她一雙杏眼怒瞪著,怒火炙然的盯著馬氏,馬氏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又見她手上居然還緊緊捏著一把小刀,便下意識後退一步。

張氏笑著湊上來站到馬氏身後:“侄女兒,你怎麽和你奶說話呢,還不是你去鎮上把佟家的人惹了過來,給了婆婆一頓好氣。”

佟家的人?

甄知夏擰眉,她扭頭問李氏:“是不是咱們的雞蛋出了問題?”

她這一回頭恰好將李氏的臉頰瞧了個清楚:“娘你臉怎麽了,誰打你了?”

馬氏挺胸道:“是我打的,怎麽,難道你這孽障還想打我不成?”

甄知夏怒道:“你憑什麽隨便打人?”

“就憑她是我兒媳婦兒,就憑她敢瞞著我偷偷藏銀子。”

馬氏回答的理直氣壯,粗壯的身子挺得像座小山,婆婆教訓兒媳婦兒,天經地義。

銀子,甄知夏一愣,眼神下意識躲避了下,糟糕,怎麽被這老妖婦知道了。

張氏在一旁挑唆道:“侄女兒好本事,得了銀子不說還哄了佟家人過來,問婆婆要買你回去享福呢。”

李氏雙手緊緊捏著甄知夏雙肩:“夏丫頭放心,娘死也不會讓你去給人做丫鬟。”

馬氏不管旁他,隻雙目一瞪麵露猙獰道:“你這喪天良的寡婦,手腳不幹不淨的敢瞞著我藏銀子,還不快把錢拿出來。”

甄知夏勃然大怒:“奶,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寡婦,我爹還沒死呢。”

“你敢咒我兒子。”

馬氏氣極,揚起蒲扇般的巴掌又甩過來,李氏連忙彎腰抱住甄知夏,背上一聲悶響,生生替她挨了一掌。馬氏氣的一把將李氏拽開,她也不過五十出頭,粗壯的身子比李氏要寬上一半,力氣又大,李氏被她拽的一個踉蹌,便護不住女兒了,甄知夏隻聽見耳邊一聲脆響,臉頰登時火辣辣的麻了一大片,鼻子底下隱隱有濕意。

鼻子流血了。

張氏做勢去拉:“婆婆,打不得打不得,這丫頭可是佟家要買下當姨娘的,值三十兩銀子呢,把臉打壞了怎麽辦。”

甄知夏心下正惱火,一聽姨娘二字一陣惡寒,又聯想到那佟老爺昨日還借著賞銀子還摸過她的手,更是惡心欲吐。

“你才給人當姨娘呢,要去你去。”她惡狠狠的抹了一把鼻血。

“你個丫頭片子說什麽呢。”張氏腦門一熱待要開罵,又見馬氏鍋底一樣黑的臉色,心生一念,罵算什麽,打算什麽,為了那三十兩也得哄了婆婆把她賣了。

張氏眯著眼看著小老虎般暴怒的甄知夏,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片子和她娘長的還真是像,若是能將養幾年,說不定還能賣上更多錢,要是一輩子埋在村子裏又能有多少油水。

張氏立即換上一張笑臉:“侄女兒你不懂,這當妾啊,聽起來是不怎麽好,可是日子是自個兒正經過的,可不是讓旁人聽得,不說遠的,咱們村裏金婆子的閨女前兩年就是給人當妾的,一年沒到就生了兒子,那回來一趟啊,是穿金戴銀,一窩蜂的下人伺候,可風光了,也不光光是她,婆婆你是知道金婆子,家裏原本是村裏最破落的,現在有著女兒貼補,一家人都住上磚瓦房了,那日子過的是水水潤潤的。”

這話更是給馬氏添堵,村裏和她不對付的人多,但是扯破臉的沒幾個,這金老太婆得算一個。

甄知夏聽她左一個妾,右一個兒子,言之鑿鑿似乎是她做定人家小妾了,不由氣的渾身發抖,猛然撲過去就對著張氏粗大黑厚的臂膀狠狠咬了一口。

張氏尖叫一聲,用力將甄知夏推了個仰倒:“老三屋裏的,你怎麽教孩子的,咋的隨便咬人呢。”

“知夏。”

“娘。”

甄知春一路跟著甄知夏跑,怕妹子吃虧,到了院兒裏先奔著西邊的小屋把甄四給請了來,甄四雖然跛了足,卻是眼下唯一能說的上的話的男丁,耽擱到這會子才趕進門,就見甄知夏被張氏用力推到了地上。

“知夏你做什麽?”眼見甄知夏手握小刀舉過頭頂,甄知春尖叫一聲:“你快把刀子放下。”

馬氏又氣又怕渾身發抖:“你,你還想殺人那,你個孽障想翻天不成。”張氏神色驚疑的後退了好幾步。

“姐,二伯娘說要賣我去做妾。我是死也不願意的。”她黑漆漆的葡萄眼裏滿是恨意,直直瞪上了張氏。

甄四慢慢拐著腿挪過來:“三丫頭把刀放下,別聽你二伯娘嚇唬你,咱們家不買閨女,你別激動。”

甄知夏冷哼一聲,忽然抬手捏住頭頂兩個好端端的總角,猛然幾刀下去,那兩團子枯黃頭發立即被絞的跟狗啃似的,那落發斷斷續續的落了一腳背。

“知夏,你做什麽啊。”甄知春嚇得大哭,這幾刀子下去都能見到頭皮了,這是要出人命啊。

甄知夏胸脯起伏,杏眼圓瞪:“我看你們再怎麽賣我。”

管不了這麽多了,頭發還能再長,老乞婆要是真的動了賣她的心思,她還要不要活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這一舉動可說是歇斯底裏的反抗了,馬氏見她癩皮狗似的頭皮氣得仰倒:“不得了了,甄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混蛋玩意兒,誰也不準攔我,這家裏還是我當家,你個小浪蹄子,我今日定然要把你給發賣了,不賣給佟家也賣去別家,甄家留不得你這個禍害了。”

“你做夢。”甄知夏將刀子狠狠摜在馬氏腳邊,嚇得馬氏跳將起來,甄知夏趁著混亂低頭衝出屋去,出門就放聲大哭起來:“奶,別賣我,我害怕,我不去給人家做妾,我不去。”

因著佟家上午的陣仗,甄家院外現在還圍著三兩個閑人呢,一看屋裏衝出來一個小人,待清楚甄知夏光禿禿的腦殼兒,眾人俱是一驚,又聽甄知夏哭著喊著,頓時就有人高聲喊起來:“喲,這不是甄三丫兒麽,咋的,你奶要賣你啊。”

甄知夏做出傷心的樣子大哭道:“我二伯娘說我值三十兩,勸我奶賣了我呢。”

村裏人見慣打罵孩子,初始還沒當回事,一聽三十兩的巨款,立馬口耳相傳炸開了鍋。

甄知夏用力揉著眼睛,嘴角冷笑,都不要臉了是吧,那我就撕破你們的臉皮,還耕讀傳家,指著兒子考秀才光宗耀祖呢,我讓你賣我,看你賣孫女兒的名聲傳出去,你兒子還有臉考秀才。

馬氏在屋裏麵氣的跳腳:“快,把那小畜生給我捉進來,別讓她在外麵丟人現眼。”

李氏見那滿地枯黃的頭發,哭軟了身子。甄四見他娘馬氏那副瘋癲模樣,不住歎氣,隻能悄悄拉了甄知春:“去扶著你娘,別哭壞了身子,我去把你妹妹拉進來。”

馬氏尖叫道:“幹啥吃的,一個兩個,咋的還要我老婆子親自動手啊?”

“我去捉她。”張氏眼裏閃著狠光,小蹄子敢咬老娘,看我怎麽收拾你。

甄知夏一抬頭,就見張氏猙獰的朝自己撲過來,她稍一猶豫,立即扭身跑出院外:“二伯娘,你別捉我去給人做妾,你別賣我。”

有婦人看不過去:“你做嬸子的咋想著賣侄女兒呢,缺錢也該先想著自己閨女兒啊。”

“她二伯娘啊,你歇歇氣吧,跟個孩子計較啥。”

張氏罵道:“聽這小娘們放屁。”甩開旁人的膀子,又追出去和甄知夏掰扯。

甄知夏一邊跑一邊回頭,心裏算計著,事情已經鬧大了,接下來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不吃虧,又不連累李氏呢。

這一跑過頭,居然到了村東頭的水塘前麵,夏天的水塘,是孩子的遊樂場,塘子邊上熙熙攘攘的,大半個村的娃子都在這兒了。

“知夏,你頭發怎麽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蔥少年忽的攔到他麵前,甄知夏一個刹不住差點撞進他懷裏,少年白淨的麵上微微一怔,連忙張開雙手幫著把她的小身子穩住。

“跑這麽快,後頭有鬼追你啊?”

甄知夏定睛一瞧,這人濃眉白膚甲字臉,幹淨清秀,一身橘綠色的棉布直輟,比著身邊渾身野勁兒的山村少年,多了一股子溫潤味道。

她當是誰呢,原來是裏正家的小兒子裴東南。

甄知夏推開她肩頭的兩隻手:“別攔著我.”

不是被鬼追,是有瘋狗。

張氏正趕著這個時候追到這兒,她氣喘籲籲的指著甄知夏:“你個小賤人能耐啊,看你還跑。”

裴東南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把甄知夏藏在身後頭:“張嬸子,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張氏這時才瞧見裴東南,心裏頭暗罵他多管閑事,但裴東南是裏正的兒子,還合著她小叔在鎮上同一家書院讀書,她也不敢開罪他:“東哥兒,你別護著她,這小丫頭闖的大禍,把她奶氣病了,怕挨打所以往外躲呢。”

甄知夏立馬道:“我才沒闖禍,是你聽說我值三十兩銀子,攛掇我奶把我賣給人家做妾的。”

裴東南臉色一變:“夏丫頭你說的可當真?”

甄知夏在他身後探出頭來:“騙你是小狗。”

張氏尖叫道:“你聽這小蹄子滿嘴放炮,哎呀,東哥兒,你也是個讀書人,別被這麽個小丫頭騙的團團轉,讓開些別攔著我,我要把她帶回去給她奶磕頭賠罪呢。”

還是算計裴東南到底是個半大孩子,她借著蠻力朝甄知夏撲過去。

裴東南忙到:“張嬸子,你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張氏哪裏聽他,卯足勁兒要捉甄知夏,甄知夏四處亂跑,她現在身量太小,和那潑婦硬碰硬肯定吃虧,而且水塘邊上那麽多人,她也不好真的出手。

裴東南著急著上去護住甄知夏,甄知夏嫌他礙手,又掙脫不得,一旁有淘氣的孩子起哄,張氏惱羞成怒,用了蠻力,嘴裏“誒”的喝一聲,居然一把將甄知夏和裴東南兩個都推到了水塘邊上。

甄知夏感到身後一鬆借不住力,暗叫不好,連忙空中轉身想做個補,身邊的裴東南居然慌不擇路的又拉了她一把。

二人終於撲通一聲,悲催的落到了河塘裏。

甄知夏和裏正兒子東哥兒落水的消息傳到甄家,李氏一聽差點厥過去,甄四心裏有顧忌不敢直接去扶三嫂,隻得對著淚流滿麵的甄知春道:“別慌,一慌就亂了,我去找人把爹和大哥二哥幾個從地裏叫回來。”

身上的衣裙翻上來,隨著水波貼在耳邊蕩漾,甄知夏嗆了好幾口水,一邊拚命踢腿一邊不忘心裏罵娘。

他媽的,個死潑婦,我不會遊泳啊。

腋下忽然多了一雙手,甄知夏慌慌張張扭頭一看,是裴東南。

裴東南水性極好,他避開甄知夏拚命亂舞的雙手,從背後抱住她猛地使力竄到了水麵。

甄知夏稀裏糊塗的被人拖上岸,一呼到新鮮空氣猛然咳嗽起來,吐出來半肚子池水。

她現在渾身濕淋淋的,狼狽到家,裴東南也不比她好到哪裏去,他推開圍觀眾人:“知夏,別怕,我送你回家。”

也不知道他哪裏找來的幹淨衣服,遮在了甄知夏完全看不出曲線的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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