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過去

李氏猶豫了一下,看著女兒期盼的雙眼,最終緩緩開口,將在心頭藏了多年的舊古說了出來:“這簪子是我相公給我的,當然,不是你們爹。娘小時候家裏窮,你們外公外婆常年生病,我兩個弟弟又成天哭著喊餓,為了讓一家人能活下去,我就把自己賣去了一家大戶人家做丫鬟,當時我大概和三丫頭一般大。因為要去的地方太遠,想著爹娘也不可能再來找我,我就和東家簽了死契,把賣身錢放到了娘的枕頭邊,就和人牙子走了。”

“當年去秦家的時候,年紀太小做不得重活,也沒錢買通管事婆子,我就被安排在廚房幫工,還好有個廚娘榮嬸很喜歡我,經常偷偷藏東西給我吃,等我長大了些,她還教我做菜。大戶人家,請來的廚娘手頭都有絕活,我認了榮嬸當幹娘,跟在榮嬸後麵,學了好些手藝,那鹵雞子的方子,就是她其中一樣祖傳絕活。你奶可不知道,我在甄家配的鹵汁多有簡陋,那方子若是配全了,可遠不隻三十兩。”

“後來我在秦家待久了,也聽說秦家老夫人是個極其慈善的,有時候甚至為了積福,會把賣身契還給丫鬟小子,放他們出府。然後我就存了心思,更加賣力跟著榮嬸學手藝,還想著等主子們隔幾年的開恩放人,有了手藝可以養活自己,到時候我就去尋我自己的爹娘,或者以後等榮嬸年紀大了,我給她養老送終,就是過得清苦些,也好過一輩子給人家當奴才。”

她停了停,聲音裏忽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當年跟我一道進去的小姑娘,有的嫁了府裏的管事,有的贖身走了,有的還在府裏熬著,當時不覺得,現在想來,她們的運氣都比我好。”

再後來的故事,就是戲文裏頭,麻雀變鳳凰的故事,李阿敏自小長的好,在府裏的丫鬟裏頭算得上頭一份,有時候管事的人手安排不過來,會讓她頂替其他人去內院送膳,跑了幾趟後,就碰巧撞見了府裏最小的少爺秦晴。

小少爺覺得李阿敏可憐可親,做粗使丫鬟可惜了,他向管事把李阿敏要了過來,把她安排到自己的書房裏伺候筆墨。之後她就陪了小少爺三年,小少爺熬夜看書,她就在耳房裏頭替他煮宵夜,空了的時候小少爺就教她識字描摹。

原來娘是因為這樣才會寫字的。甄知夏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等李阿敏到了十五歲,小少爺的正室夫人忽然抬了她給小少爺當姨娘,一襲粉紅嫁衣,她成了秦府的丫鬟們最羨慕的姨奶奶。彼時郎情妾意,她太年輕也不懂的專寵招禍,小少爺百日讀書,夜裏與她廝守,情到濃時總會送她兩件金銀玉器,她隻當小少爺情深意重,更是加緊心思和著秦府的繡娘學針線,替他繡了數不清的荷包扇袋,納了無數雙千層鞋底。

隻是等到她十七歲,正室夫人又往院裏抬了一房姨娘,相公待她還是好,但是終究沒有以前殷勤了。李阿敏心頭失落,鬱結於心,終於在她相公出門一個月後,發覺月事滯後,胸悶嘔吐,她欣喜萬分,她以為她終於有身子了。

然後就是大禍臨頭,一夜風狂雨驟,後院的花枝被打落大半。一向和藹的老夫人忽然翻臉,貼身丫鬟誣告她不守婦道與人通*奸,大奶奶憤怒至極,威脅說要將她發賣到勾欄院那肮髒地裏頭去,都等不到他相公回來聽她解釋。李阿敏嚇蒙了,哭訴沒用,賭咒發誓沒用,一夜之間眾叛親離,一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她當夜就被軟禁起來。

幸好她福大命大,和他在一起在府裏長大,榮嬸的幹兒子,已經榮升為管事的榮張救了她,他不單單買通下人把她從府裏救出來,還出錢去官府疏通,買了路引,替他倆在遠遠的梧桐村落落了戶籍。她本以為自己有了身孕,所以才拚死抵抗和榮張逃到這裏,結果尋了大夫細細一瞧,哪裏是有身孕,隻不過是月事紊亂,疑似有孕的婦科病而已。

李阿敏差點瘋魔了,她忍受著淫奔的罪名,逃到這裏,不過是不忍小少爺的子嗣毀於她手,結果大夫的診斷,讓這一切都變得子虛烏有起來。

李阿敏心死了大半,疾病纏身,榮張衣不解帶的貼身服侍,待她終於想通,想和榮張一起好好過日子的時候,榮張卻因為長時間焦躁辛勞接著病了,而且,這一病就沒再起來。

可憐了榮張,為了她名聲盡毀,多年積攢的銀錢用盡,一直和她始終以禮相待,空有個夫妻之名。

世道艱難,寡婦想討生活更是難上加難,之後李阿敏想為他守寡不得,又怕被村裏無賴糟蹋,隻能無奈嫁給甄三,然後生了兩個女兒。

而當年她唯一來得及從府裏帶出來的,是小少爺送她的一根金簪,一開始她不舍的賣,等榮張死了,她又不敢賣,她身無長物那些人尚且如螻蟻粘蜜糖一般盯上她,要是再加上這金簪,她隻怕就被那些渾人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於是某個夜晚,就著銀練般的月光,她親自把金簪子埋在院裏的桑梓樹下,順帶也埋去了那段飽含血淚的過往。

嫁到甄家後,艱難的時候她曾經想過動那簪子,幾次是不舍的,再後來,她為數不多的嫁妝被馬氏掏空,她就更加不願意拿出來了。

這一次,不是為了女兒,她也絕對不會動它。

李氏說完這筆孽債,輕輕垂下頭來平複情緒,而甄知夏兩姐妹聽的有些癡傻,一時仍舊瞠目結舌。

這麽跌宕起伏的故事,還真是難尋啊。

甄知夏愣愣的,怪不得李氏又美又識字,會刺繡會做菜,原來早些年前,經曆這麽過這些天意弄人。

母子三人對視半晌,無人說話。

“哎呀,差點忘記了。”甄知春低呼一聲,翻身從包裹裏取出一個油紙包:“嶽記新出的油炸肉末丸子,一個錢一個,老貴了。想到你沒法去鎮上,我特地給你帶回來的。”

油炸丸子早就冷透了,而且麵粉多,肉末少,表麵零星沾著幾顆蔥花,吃進嘴裏卻是極香極好吃。甄知夏就著甄知春的手一連吃了兩個,又分別在李氏和甄知春嘴裏塞了一個,待要再拿,卻聽院兒外麵漸漸有了動靜。

馬氏醒了,整整暈了一個下午,到底還是醒了。

李氏從失落中恢複過來,聽見外頭響動,身子就是一僵,她用力抓著甄知夏來不及收回的右手,短短的指甲重重掐入她的手背。

甄知夏忍痛,寬慰的搖了搖李氏的手臂:“娘,不用擔心,必定不會有事”。

作者有話要說:網上寫文,尤其是新人寫文,太難了,

不是我努力或者不努力就能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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