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嬸口中的林姨娘妙兒倒是見過幾麵,也早就聽說她是一個仗著張光對她的寵愛、從不到尤氏麵前立規矩的姨娘。

妙兒還聽說那林姨娘每天唯一做的事兒,就是變著法子討張光喜歡、在張光麵前不斷的獻殷勤。甚至張光新買回來的丫鬟翠鳥,聽說也是林姨娘幫著挑選的,並且她還十分熱心的幫張光“調教”林姨娘!

尤氏顯然不大待見那林姨娘,隻見她聽了劉嬸的感慨後,語氣當下就冷了幾分:“那小蹄子我看著心裏就不舒坦,待禾花把人牙子領來,頭一個賣的就是她!我倒要看看大老爺不在,我這個大婦要賣她、她還能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是該頭一個賣她!”劉嬸先是附和了句,隨後開始猜測林姨娘最可能找的救兵:“我猜她會找三夫人幫忙,求三夫人暫且把她留下,畢竟眼下可是三夫人當家……”

“三弟妹接管當家大權後,一見家裏公中上的銀子隻剩那麽一丁點,再一翻賬冊,見我們這一房幾個姨娘的吃穿用度、每月都占去公中不少銀錢,早就恨不得把那幾個姨娘給賣了!隻不過礙於那幾個姨娘都是服侍大老爺的,她才不敢隨隨便便的把她們賣了!”

尤氏說著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道:“眼下我主動喊了人牙子來家裏,三弟妹高興都還來不及哩、哪會瞎摻和讓我不痛快?她就算不幫著我賣人,也斷然不會把最會花錢的林姨娘留下來。”

劉嬸仔細一想,馬上就讚同了尤氏的說法,認為一向小氣的馬氏一定會讚成賣妾,這林姨娘要想找她幫忙,隻會碰個一鼻子灰!

於是劉嬸也就不擔心林姨娘翻出什麽幺蛾子來了,隨後她便轉而想起了三妾中的最後一妾:“剩下那個李姨娘倒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可惜就是有點老實過頭了!李姨娘在咱們家當了三年的妾後,明明可以恢複自由之身了,可她卻偏偏傻乎乎的繼續留在咱們家,成了服侍大老爺和其餘兩位姨娘的婢子……”

原來這李氏雖然模樣生得還不錯,但性子卻是十分忠厚木訥,且她也是個真不懂得去討好張光的老實人!也就是說、李氏雖然模樣生得漂亮,但卻沒留住張光心的手段,平日裏在床第之間也略顯木訥、少了幾分情趣,怎麽也和那林姨娘比不得。

因此李氏雖然模樣生得好,但張光對她的新鮮勁兒一過、便開始嫌棄她了,雖然留了李氏三年,但三年的役期滿了後、也沒把她抬舉為如夫人。這要是換做別人,沒被抬舉稱成如夫人,大抵役期一滿就會走人、另攀高枝去了。

可偏偏這李氏老實得有些過頭,役期滿後不但不曉得走人,還自願由妾轉成婢子,在張家當起了下人。而這李氏因模樣生得好,也算是有一陣子頗得張光的寵愛,因此她失寵轉為婢子後,一直嫉妒她的林氏便經常欺負她,還故意讓張光把李氏弄去給她使喚。

在北宋,“妾婢”兩個字是連著用的,專門做勞役的婢子也被稱為“女使”,也就是“使女”的意思。

這妾室原先若是良家女子,三年期滿後還能恢複良家女子的身份,可若是妾轉為女使,那可就是入了賤籍、從此便都要低人一等,想從良得靠運氣和機會了!所以劉嬸才會說那李氏傻———好端端的良家女子身份不要,傻乎乎的入了賤籍當了婢子,這可不就是沒事自個兒把自個兒抹黑嗎?

說起來這張家的幾房妾室,還真是一個人一種樣子,於是妙兒仔細的理了下張光幾房妾室的狀況後,很快就根據自己的理解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從某種意義上說,做人妾婢實際上是北宋女子的一種打工方式!也就是說北宋妾婢、放在現代就是一群“打工妹”,她們或三年、或十年的出租自己掙取嫁妝,待出租期限滿後她們也就有了嫁人的本錢了。

所以就有了“兩浙婦人皆事服飾口腹,而恥營生”、“雖蓬門貧女,亦有一兩件錦衣羅裙、幾樣頭飾”等話流傳在坊間……

而打工女要是和老板有了感情,那就會選擇繼續幹下去;要是沒什麽感情,那麽她們或是尋找新的主人,或是帶著錢財嫁給別的男人為“妻”。這就是北宋尋常女子的市井人生。

而李氏的情況顯然比較特殊,也顯然是個沒主見、隨大流的打工女———她既不像張氏那樣有著堅定的理想、並努力的為了理想而奮鬥;也不想林氏那樣有著明確的目標、並一步步的奔著目標而去。

李氏似乎對生活沒有太大的要求和期望,頗有些得過且過、逆來順受的樣子,平日裏也從不和人爭什麽,也不愛出風頭……

因此尤氏對李氏雖然談不上喜愛、但也不太討厭她,畢竟許多人為妾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家裏窮到要賣兒賣女,或不賣身兄長幼弟就要餓死等等。

因此尤氏聽了劉嬸的感慨後,略微沉思了下便對劉嬸說道:“你替我把李姨娘喊過來吧!她在咱們家還有七年的婢子役期、定是非賣不可,不過賣前先和她打個招呼,也讓她能事先有個準備。”

劉嬸聞言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出了屋,不一會兒就把李姨娘給叫了進來,讓妙兒得以有機會打量尤氏等人口中、老實膽小的李姨娘。

那李氏穿著一身粗布做的衣裙,頭上更是隻戴了一朵十分尋常的珠花,但即便她全身上下幾乎沒什麽打扮,卻依舊難以掩蓋住她那張漂亮迷人的臉蛋,隻不過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眼下有著害怕的神色,似乎尤氏的召見讓李氏有些不知所措、慌張害怕。

一旁的尤氏見,忍不住放柔語氣說道:“你不用害怕,我叫你來隻是想和你說一聲———禾花已經上城裏替我找牙儈去了,等牙儈一到我便會讓他把你領走,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吧!”

尤氏話才說完、李氏眼裏便噙滿了淚水,隻見她雙手下意識的絞著衣角,絞了好一會子她才鼓起勇氣問道:“夫人,可是我做事不盡心、讓你不滿意,你才想把我賣了?”

尤氏搖了搖頭,道:“不是,是家裏已經沒閑錢養你們了,我不單單要賣你,林姨娘、翠鳥那丫頭我也都要一並賣了去!你也曉得我們家裏的情況已不能和從前相比,自是不能再養著這麽些個妾室了……”

尤氏的話讓李氏哭得更厲害了,不過她也隻會哭、沒本事像張氏那樣想出自救的法子來,似乎她一向都是乖乖的跟著命運走,從沒想過要反抗命運。

既然李氏無法想出什麽法子來自救,尤氏也隻能為她盡最後一點薄力了:“你放心,回頭我會和牙儈交代幾句,請他多留點心、把你賣去好一點的人家為婢!其實你離了我們家也好,至少不用再被那林姨娘欺辱了。”

李氏依舊沉默不語、默默的立在一旁掉眼淚,哭了一會兒她便主動欠身告退,顯然是已經接受自個事實了。

而李氏走後沒多久,禾花就領了個牙婆並幾個粗壯的婆子回來了。尤氏見了便讓劉嬸和禾花率先去林氏屋裏、把她直接架過來,人架到後、尤氏更是直截了當的對那牙婆說道:“這是我家大老爺的妾,來我們家已經有兩年了,眼下還剩下一年的典期,你看看能賣多少銀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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